卿卿不言——若北南倾
时间:2022-03-23 07:29:16

  陈知沅赞同地点点头:“太平日子当然人人喜欢,可以阖家团圆是何等的幸事。对了,老人家,我们在这儿这么久,怎么没看见您家里人呢。”

  老妇的神色忽然变得哀戚:“老婆子我没有家里人了。”

  “啊?”陈知沅有些后悔,问了不该问的事,“我失言了。”

  老妇摆摆手,看得很开:“姑娘你别看这随州城如今风平浪静,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遍地都是尸骸,血水从次凉河的上游,一直向下流,走到哪里都是血腥气。”“我本不是随州人,年轻时嫁到随州来,因我家老头子离不开这里,我便也再没离开过。我那三个儿子,都像他们父亲一样,爱着这随州的每一寸土地,所以哪怕战火连绵,也不肯退缩。老大老二都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投身军中,然后死在了战场上。我那时抬头看天,只觉得昏暗,那些血腥杀伐成了我夜夜的噩梦。我活了这么些年,怎会不知道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我年轻时偷听隔壁书塾的先生讲学,知道‘男儿报国死沙场’,可我依旧害怕。我怕我那小儿也落得同样的下场,便带着他南下逃难,想要求得活路。老天爷不肯可怜我,让我彻底没了指望,我那小儿在逃亡的途中,被草寇杀害,死在异乡。”

  她锤了锤腿,眼睛浑浊:“继续向南于我而言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一个人回到随州,修了修早就破败的屋子,独自生活到了现在。姑娘,其实活到我老婆子这个岁数,一个人也好,一家人也罢,已没什么分别了,我看着随州城在裴家军的守卫下终于太平,便觉得我那几个儿子没有白死。从此以后,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会少很多,这就够了。”

  陈知沅不知该如何接话,家破人亡的惨痛她并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可她看着这屋里干净整洁,看得出老妇对生活还没有到万念俱灰,她开口道:“窗明几净,没有灰尘,您的日子还舒心吗?”

  老妇走到屋外,在屋檐下坐着抬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人都死了,家也散了,不过是还要活着罢了。”

  陈知沅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眼睛看去,问道:“您在看什么?”

  老妇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沧桑岁月的痕迹:“我在看这一日是怎样结束的,想想我这一生又该怎样结束。”

  家破人亡,还要怎样结束呢。

  陈知沅听得心里酸酸的,老妇说的轻飘飘的,可这样惨痛的死别怎能是简单轻松的事。陈知沅待不住了,她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无比窒息,老妇的故事有如利刃,剖开了陈知沅,无情鞭挞着她这位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让她知道其实宫城之外还有很多人是这样生活。她立刻行了姜国惯有的,年轻一辈对年长者的拜礼,向老妇辞别:“老人家,告辞。”让后慌不择路地逃离,这个让人哀伤的地方。

 

  和解

 

  

  上元节那日,离开好几天的裴言终于回来了,虽说是躲着,但上元佳节,还是得在一处过。

  陈知沅一早起来准备吃食,洗菜择菜,不让迟迟帮忙。这也是陈知沅上元节必做的事,亲自做饭,给家里人吃。这习惯是长在先王膝下的时候养成的,先王立的不成文的家规,上元节亲自下厨,做一顿午饭,从先王传到陈知沅,三代人都保持着。

  如今身边没有家人,只有迟迟,裴言人也不知道回不回,但迟迟也要吃饭,所以陈知沅还是准备起来了。

  陈知沅切好一盘菜,把盘子递到一边,让迟迟接过去,谁知接过盘子的人顺势靠了过来,拿走陈知沅手里的菜刀。陈知沅回过头,竟是裴言不知何时回来了。

  “怎么走路没声。”陈知沅朝旁边挪了挪,给裴言腾出位子来,任裴言帮她把菜切好。陈知沅自认做饭手艺还行,但刀工欠佳,切到手是常有的事,所以每年上元节,裴言都会进宫帮陈知沅打下手。

  “臣常年习武,一向走路没声。”

  陈知沅被堵住话,悻悻地在一旁托着盘子,裴言切好菜,就把菜放到陈知沅手里的盘子中,陈知沅觉得自己这姿势,很想宫中打下手的那些厨娘了,只不过是没别人手巧。

  “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

  裴言手不停,菜刀在他手里和长剑没什么分别,熟练的手法让他手里的菜刀仿佛是挽出了剑花,菜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几乎快要淹没裴言的回答:“今天是上元节。”

  声音虽然不大,但陈知沅能听清,这话问的其实没什么用,要是今日裴言还不回来,那他们的情分估计就真到此为止了。陈知沅岔开话道:“我那日出了城,往随州营的方向走了走,人虽然没到,却感觉到了一股军中肃杀之气。”

  她这话半真半假,因随州营而感慨是真,肃杀之气掺了三分假,她还不能与之有什么共鸣。但裴言听着话却不是这么个意思,他觉得陈知沅在抱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履行承诺。他心里歉疚:“来随州前,原是允诺殿下要带殿下走走看看的,臣失言了。”

  陈知沅本无意抱怨裴言失言与否,裴言说这话,倒让陈知沅反过来宽慰他:“我自己走走,也不算失言了。倒是你,军务要紧么?”

  又是个白问的话,这还能不知道是半点不要紧么。果然,裴言回道:“不过是些常事,不然今日也回不来了。”

  回完这句,又没什么话头了,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这样没什么话说。陈知沅觉得这厨房忽然变得逼仄,但裴言还忙着,自己也不好说出去,只能绞尽脑汁想想有什么比较妥帖的话头。

  “跟着我的人,我瞧见了。”

  “他们的拳脚瞒不过殿下。”

  裴言对那些老兵倒是很了解,他们甫一出城的时候,就被陈知沅察觉了。几个大男人,在城里还好,可以借着道路两旁的棚子遮蔽,走到城外空旷处了,便不容易隐藏。陈知沅的武艺没算白学,还能察觉到身后的人,以后说出去也不算辱没裴家武学的名头。

  只是陈知沅顾及这必然是裴言的安排,并不说破,装作没瞧见的样子,一路随意行走。陈知沅道:“你总说随州太平安宁,又何必让人跟着我。”

  太平安宁,哪里又不是呢,王都临阳太平安宁,北方清平太平安宁,边境随州也太平安宁,姜国四方军守卫的山河国土之下,都很太平安宁。

  但裴言说:“殿下安危最重要。”

  是一贯裴言会说的话,哪怕是闹着别扭,还是念着自己。不对,不是闹别扭,没有谁闹别扭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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