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哭累了但不肯闭上眼睛,她麻木地看着屋外,太阳悬在天上,但阳光里没有一丝温暖。天仿佛都是黑的,陈知沅看着那天上如有鬼魅,就像是方才出现在眼里的可怕景象。她看见无常鬼拉着铁链锁着太后,将太后一步一步拖向地府深渊。太后转过头,脸上是遍布的血迹,和长长的獠牙。
她被吓住,挥着双手要扒开这一切,眼前的恐惧景象渐渐靠近,直到裴言呼唤她,阿卿。
阿卿于陈知沅而言,是一剂良药,只要裴言叫她一声“阿卿”,什么魑魅魍魉都会消散。她回过神,眼前没有无常恶鬼,只有含着眼泪但坚韧地抱住自己的裴言。陈知沅像是水中浮萍,找到了她唯一的依靠,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的话,除了裴言。
“阿卿。”裴言扶起陈知沅,捧着她的脸,要她看着自己,“阿卿,看着我。”
陈知沅看向裴言,眼里渐渐有了光……她抓着裴言的手,言语急切:“阿桓,我们回去见太后,马上走,太后一定不知道我们回去了,我们可以翻窗户,偷偷摸进去,太后不会罚我们的。”
太后惯着他们,不管他们做什么,太后都会默许。前年太后生辰,陈知沅亲手给太后做了鞋子,揣在身上,跟裴言从太后宫里的墙上翻过去,摸到太后身后,给太后逮了个正着,却只是笑骂他们顽皮。
没有人再说陈知沅顽皮了。
裴言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陈知沅踉跄地站起身,伸手去拉裴言:“走,我们现在走,骑马,我去牵马。”
“阿卿。”裴言止住陈知沅,陈知沅已经没什么理智了,可他还清醒着,一路骑马回临阳意味着什么陈知沅不知道,但他清楚。严內侍是年轻一辈中身手最好的,一路来此还是在清平郡停留过,依旧是能看出来的疲态。若是陈知沅现在这状态,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不用说到临阳,还没到清平郡就能丢半条命。
太后薨逝固然是大事,裴言也同样难过,但眼下要紧的是陈知沅的安危。
可陈知沅哪里想得到这些,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临阳,要马上回去,越快越好。她拉着裴言拼命往外走,神情带着些疯魔,裴言狠下心,一记手刀敲在陈知沅后颈。陈知沅闷哼一声,向一旁倒去,裴言接住她,抱着她跪坐在地上,克制多时,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回京
陈知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房里的布局装饰看得出不是在随州将军府,她看着眼熟,忽然想起,这是他们在去随州路上,途径安州住过的客栈。
她坐起身,觉得头疼,尤其是后颈,有被击打过的疼痛感,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要拉着裴言的手赶着回临阳,可还没跨出门,就晕了过去。不用去猜,就知道是裴言敲晕了自己,后颈的疼痛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知沅揉了揉眉心,想要下床,门被打开,裴言走了进来。她看着裴言,叫道:“阿桓。”
这倒很巧,裴言原本一直守着陈知沅,方才不过出去和逐影还有严內侍商量余下路程,耽搁了片刻,谁知回来的时候,陈知沅就醒了。裴言走到陈知沅床边,陈知沅脸色苍白,但眼中没了昨日的偏执。
裴言坐下来,伸手在他昨日敲击的地方轻轻地按揉:“殿下醒了,还疼吗?”
陈知沅点点头:“疼。”
裴言深知自己下手有些重,陈知沅是习武的,若不用些力气,怕是没什么效用。如今看着陈知沅皱着眉,就知道是真的疼着,他自责又心疼,手上按揉得更加轻柔:“臣下有失,伤了殿下。”
“阿桓,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出手,我怕是疯魔得厉害。”陈知沅摁住裴言的手,想起自己昨日的癫狂,不知在裴言眼中看起来像什么。她曾在街头见过一个疯妇,拉着路人随意推搡,谁要不如她的意,她就恶狠狠地去撕咬。
陈知沅有些低落:“我那副样子吓到你了吧。”
“没有。”裴言帮陈知沅理了理碎发,他怎会觉得可怖,除了心疼,他不会有别的情绪。裴言替陈知沅拥了拥被子:“殿下先歇歇,我们未时出发。”
陈知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整个日夜。”
“睡了这么久,不必歇息了,阿桓,我们即刻出发吧。”说着陈知沅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裴言摁住她,想要阻止:“殿下不可……”
“阿桓。”陈知沅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现在这样子,撑不住疾驰。我昨日应是有些可怕,才叫你这般忧虑,但你相信我,我已然好了。”
陈知沅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不知是在说服裴言,还是安慰自己:“在我离开临阳前,其实就能感觉到,太后没什么精气神,先王去后,太后一直很消沉。太后这一生,与先王扶持着过了,他们情深一世,许诺的是白头偕老,可先王违约,叫太后情何以堪。这些年太后最爱说的就是同先王的旧事,不重样的重样的,说上一整日也是有的。其实这样也好,太后泉下或许还能见到先王,她这些年痛苦的煎熬等待,总算是有了结局。我不该难过的,我只是,忍不住。”
说着陈知沅落下眼泪来,无声无息,但比起嚎啕痛哭而言,更让裴言忍受不住。他拥住陈知沅,让陈知沅贴在自己胸口,她把下巴抵在陈知沅头顶,安抚着陈知沅:“哭出来就好了。”
陈知沅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她哭了很久,终于开口:“阿桓,如果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裴言安抚了陈知沅好一会儿,直到感觉陈知沅渐渐平息下去了,才去瞧陈知沅的样子。陈知沅神情木然,整张脸都因为哭过而变得通红,像是受伤的小兽,缩成了一团。
“殿下哭过了,想必大好了,若是想即刻启程,我们马上出发。”
陈知沅窝在裴言胸口点头,然后轻轻推开裴言,裴言了然,当即出去准备。陈知沅怔怔地看着窗外边,风雪夹杂的纯白天色,终是看着混沌。
马车疾驰,严內侍知道陈知沅回京心切,有顾念公主之躯受不得颠簸,特意换了四驾的马车,和逐影换着驾车,时间上短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