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沅一路上吃得少也睡得少,迟迟忧心忡忡,又不好劝说。眼见着再有半日便到临阳了,裴言哄着,陈知沅终于多喝了半碗粥,多吃了两块糕。
马车停在宫城外,不能再进,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任何车马都不能驶进宫城,这点儿连特权甚多的陈知沅也不能例外。原本严內侍顾念陈知沅如今虚弱不堪,想要先行禀报王君,是否要给陈知沅传个步辇,却被陈知沅止住。
若是告诉王君自己虚弱得很,都不用严內侍请准,王君都会传步辇给陈知沅,可她看着这宫墙,就告诉自己,她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太后宫里。
严內侍在前头引路,逐影和迟迟留在外头,裴言陪着陈知沅进了宫。裴言一介外臣,未经准许,是不能进到内宫的,但事关吊唁太后,又顾念陈知沅,严內侍也不好阻拦,由着裴言去了。
裴言跟在陈知沅身后,陈知沅每踉跄一下,他都生怕陈知沅就此摔倒,他悬起的那双手,一直没有放下过。而陈知沅走在前头,的的确确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能踏出每一步来,这长长的甬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她想起先王崩逝的那晚,天地同悲,星月黯淡。而今旧事重演这高墙之下,尽是哀戚。
陈知沅走到甬道的尽头,有个素衣的少年立在那里,已经等她很久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太子陈昀。
见到陈知沅,陈昀开口,那声音嘶哑,应是哭了很多日:“阿姐……”
太后在时,最疼陈知沅,陈知沅之下,便是陈昀。虽说陈昀伴于太后膝下的时间不长,但疼爱真切,陈昀曾对陈知沅说过,有时他对祖母之爱,更甚于父亲。
陈知沅慢慢走上前,细细去瞧陈昀,这才看出陈昀的双眼早已红肿。自己这个阿弟最重情意,遇事便要挖出真心,这样的痛不知凿在陈知沅心里,也烙在陈昀心里。她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陈昀的脸,但指尖却挨不到,生生因两人之距给顿住了。
“阿淮。”
话音方落,陈昀再也克制不住地扑上去,抱着陈知沅。两月不见,少年长得高了,已然比陈知沅只矮了半个头顶,但此时却把脸埋在陈知沅的肩窝,哭得很难听。不知道他是在为太后哭,还是在为陈知沅哭,总之哭得很悲怆。
陈知沅一路从随州哭回来,裴言劝着也无济于事,这十几年的眼泪加起来也没有这几日多,余下几十年也未见得能有现在的哭法,哭够了,便觉得眼泪这种东西实在无用,再多眼泪也换不回一个活生生的太后回来。
如今听陈昀哭得惨兮兮的,陈知沅麻木到做不出表情来,只是拍着陈昀的后背,企图宽慰:“阿准,没事的,会没事的。”
“阿姐,你哭出来吧。”
“不,阿准。”陈知沅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我不哭,已经到了太后跟前,不能哭。”
裴言在她身后,听她这样说,手不自觉地攥紧,心里只是痛恨此时并不能为陈知沅分担一二。他许过心愿,愿阿卿时时快乐,可生老病死人世无常,并不能掌控。
先王崩逝那晚,裴言在梅花树下找到陈知沅,陈知沅已经因大雨冲淋而湿透,整个人昏厥在树下,生死不明。那时裴言真的慌了神,沙场上命悬一线时也没有那么恐惧,他料想先王离世对陈知沅会是沉重的打击,但没想到会让陈知沅丢掉半条命。那时若不是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为陈知沅捡回半条命来,怕是如今早没了天下闻名的清平公主。
得闻太后死讯,裴言最怕的,莫过陈知沅旧事重演。这一路陈知沅虽然消沉,但总归是挺过来了,可现在听陈知沅这样说话,裴言的心又揪了起来。
陈昀哭够了,自觉失礼,抹着眼泪从陈知沅肩窝处抬起头来。陈知沅眼神越过他,才看见王君不知何时已在太后宫门口立着。
陈知沅上前,跪拜下去:“臣女,拜见王君,王君万安。”
裴言也跟着行了礼:“臣拜见王君,王君万安。”
“阿沅,起来吧。”王君伸手扶了扶陈知沅,说话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看着陈知沅身后的裴言,并不意外,以他对陈裴两人的了解,今日裴言若是不跟着进宫,反倒奇怪。他看向裴言,也道:“子桓也免礼吧。”
陈知沅起身:“臣女来迟了。”
王君摇摇头,这哪里是陈知沅来得迟,临阳与随州相距甚远,一来一回本就费时间,何况陈知沅的状况,严內侍早已飞鸽传书传回宫中,如今看着,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先进去看看吧,你母亲他们,再有一日也该到了。”
王室规矩繁杂,饶是姜王室这样不拘小节的王室也难免要守些不合理的规矩,就譬如太后崩逝,传信陈知沅与文乐长公主夫妇,只能令人带王君口谕通传,而使不得飞鸽传书。所以一南一北,各自来回,陈知沅今日感到,文乐长公主还要再等一日。文乐郡远,长公主上了年纪,又没有武艺傍身,更不能奔波。
陈知沅看着太后宫门禁闭,上前去推,那扇厚重的门像是要耗尽陈知沅所有的力气。她咬牙一把推开,大门“吱呀”展开,白的刺眼的灵堂赫然在眼前。
陈知沅跪下来,三跪九叩:“臣女,来迟了。”
痛绝
太后薨逝,举国哀痛,按照惯例,要有为期三个月的国丧。
这是姜国不拘礼法才有的时限,放眼各国,但凡太后薨逝,国丧都是一年,旁边越国前些年死了个太子妃,国丧尚有三月。因而在姜国这样不以礼法为重的国家,苏照这样守礼之臣就更显得重要,苏照的礼法,近二十年都挑不出比他更得体的。
此时陈知沅跪在太后灵前,很是安静。
从太后上元节薨逝到他们赶回临阳,早就过了七日,太后已经入殓,与先王合葬。故而陈知沅进到太后宫里的时候,只看见一尊灵位,上面刻的每一个字,都看得人眼睛生疼。
此时宫中静悄悄的,王君有意给陈知沅留空,带走了太子,裴言心知陈知沅必然不想人陪着,也就只留在殿外。太后宫中侍候的宫人在太后薨逝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后最亲信的掌事在上元节次日自缢殉葬,被王君以三品女官的礼数安葬,其余宫人被王君派去各处,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