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人不懂他,以为他讨好的是姜国这位高高在上的清平公主,连带着喜欢也别有心思。只有裴言自己晓得,他喜欢的从不是什么公主贵女,他所爱所求,从来只一个阿卿。有朝一日阿卿不再是公主,自己这份心意也决不会变。
苏照不知道裴言此时在想什么,正想往前走,却看见门忽然开了,陈知沅从里面走出来,很虚弱的样子。
陈知沅已经支撑到了极点,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不过是不想人担心。她眼中模糊,竟是连苏照也没瞧见,只是看着裴言的位置,喊道:“阿桓。”
裴言上前扶她,她走了下来,靠得近了,才看见裴言对面是苏照。
“苏卿?”陈知沅还尚且能细想哪里不对,问道,“苏卿今日怎么在此?”
苏照看陈知沅额头殷红,双眼红肿,说话时因为哭得太久而干涸沙哑,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殿下节哀。”
虽然无法节哀。
有这句话陈知沅已经很知足了,苏照不常说好话给自己。陈知沅回道:“谢谢。”
言语里全是客气,说完裴言抚着陈知沅就要离开,从苏照身边路过的时候,苏照开口叫住陈知沅:“殿下。”
陈知沅停住,慢慢转过身,不知有什么事。老实说她现在什么心思也没有,一心只想逃离此处,回到公主府,蒙头不看世间事,管他醒来是几时。苏照在这个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但陈知沅顾念苏照关怀,还是问道:“何事?”
苏照眼神诚恳,话语真挚:“太后泉下有知,必然希望看见殿下欢笑如初。”
每个人都想陈知沅欢笑如初。
包括她自己在内。
陈知沅笑笑,比哭还难看。
不变
夜凉如水,黑云遮月,天色也悲哀起来。一个夜晚从来没有这么长过,等待得痛苦和煎熬,似乎永远也看不见破晓,晒不到太阳。
文乐长公主夫妇赶回临阳的那日,陈知沅由裴言陪着,去城门口等他们。陈知沅根本睡不着,天上暗的连颗星星也看不见,公主府用来透光的窗户一丝光亮也看不见。陈知沅连眼睛都不想闭,只是想着文乐长公主夫妇回来,自己必须去接,熬一夜必然是无精打采,她那一双父母必然担忧,于是只好囫囵睡睡,应付了事。
裴言没有收到陈知沅让他陪同的请求,只知道文乐长公主将回,但他一早就等在清平公主府外,他们相识多年,很多事情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陈知沅一身缟素,长发未挽,套着黑色的披风,撑着一把素伞,连迟迟都没带,一个人从府里走出来。迟迟这几日委实累惨了,自己难过的不行,还要照顾陈知沅,陈知沅看她短短几日人瘦了一圈,怕她累出病来,逼着她放了几日的假。
这时候下了雨,临阳冬日就是这样,不爱下雪爱下雨,细细绵绵的小雨,跟北边吹来的风一起,寒气能渗到人骨头里。
裴言见到陈知沅,总觉得她清瘦许多,吃肘子鸡腿养出来的公主肉,好像都不见了,人摇摇欲坠,所幸风不大。陈知沅还没走下台阶,裴言就赶忙上来扶住她,接过她手里的伞撑着,一步一步引着她向前走,生怕她摔了。
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远处烟尘渐起,一辆马车驶来,走近了些,便看见驾车的是长公主府的管家康叔。康叔是看着永康侯长大的老人,年纪虽大。但拳脚一流,曾是永康侯府的管家,把永康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永康侯娶了文乐长公主后,带着心腹搬进了长公主府,于是康叔又做了长公主府的管家。
车马劳顿,本不用康叔亲自驾车,但想来文乐长公主是回京心切的,这车马看着就知道驶得很快。
康叔老远看见陈知沅和裴言,急忙勒马停在了他们跟前,下车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少将军。”
陈知沅与裴言一向敬重家里老人,都回了礼。康叔撩开车帘,永康侯扶着文乐长公主下车,长公主看着满是疲惫,头上生出了好些白发。永康侯见到陈知沅他们,先一步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一家人见着,尤其是彼此心神疲惫的时候,不必有这么多虚礼。
“母亲,您……”陈知沅看着文乐长公主这般模样,就知她这几日也很难过。虽说文乐长公主与太后时时为了些小事争吵,你言我语面红耳赤,但母女之间却是最亲近的。因为她们,最相像。
文乐长公主眼神哀戚,但还是先顾念陈知沅小小年纪还未看淡生死,没有自己坚强,也就先与陈知沅道:“好了,我和你父亲现在进宫,你不用陪着了。”
那座安静的让人发慌的宫殿,陈知沅的确一步也不想再踏进去,她从小进进出出撒着欢儿闹,拉着宫人左右来回地捉迷藏,太后身边那位殉主的掌事,最爱牵着陈知沅放风筝。如今物是人非,太后宫中热闹不再,除了冷冰冰的牌位,什么也没有。陈知沅只觉得冷,不是冬日应有的寒冷,而是从心里生出来的冷,她不愿再踏进那座她最爱去的宫殿,因为她怕,怕一进去,就不得不接受太后离世的消息。
文乐长公主考虑周到,陈知沅很听:“女儿知道。”
嘱咐了陈知沅,文乐长公主又看向裴言:“子桓你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裴言应声跟着文乐长公主到一旁,低头听文乐长公主教诲。这是文乐长公主常做的一件事,作为母亲,她对陈知沅是朽木不可雕的无奈,虽然耳提面命不见得有用,但时时教诲总比什么都不说好。裴言总和陈知沅待在一处,裴大将军和永康侯府交情一向很好,文乐长公主把裴言当做自己半个儿子来看,提点陈知沅的时候也就少不了对裴言也说上两句。
长此以往这就成了惯例,文乐长公主朝裴言一个眼色,他就知道多半是要去挨训了,学着找各种借口躲开。但今日情况不同,裴言规规矩矩地听完文乐长公主的话,拊掌在心口,似乎是在承诺什么。
趁他们说话的间隙,永康侯和陈知沅也说了两句话,统共也不过是些关怀的话。永康侯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不会哄女儿,心里疼爱陈知沅,嘴上却总是说不出来。陈知沅对她这个父亲很了解,幼时抱着永康侯的胳膊撒娇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也就在心里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