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文乐长公主与裴言走回来,长公主嘴上与裴言说话,眼睛却是看着陈知沅:“子桓,你陪沅儿回去,替我照看好她。”
“是。”
说完裴言与陈知沅恭敬立在马车旁,看着长公主夫妇重新上了马车,康叔驾车,又飞快驶去。裴言撑伞,与陈知沅往回走,等走了半条街,陈知沅终于开口:“母亲老了。”
裴言没有回话,任陈知沅继续道:“还不到三月,母亲就老了。”
年轻时谁不说文乐公主风华无二,气韵非常,这些年虽长居文乐郡,但谁见到长公主,都要说一句风采依旧。这次回来,陈知沅觉得母亲老了,一下子很老很老了。
“那日见到王君,他看着也不太好,虽然还没去拜会过姨母,也能想到姨母是什么样子。”陈知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昨晚大哥来过,我没见他,然后二哥又来了,我还是没见。”
陈知沅停住,看着裴言:“阿桓,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我好像不想去见任何人,我不想看他们可怜我,心疼我的样子。”
“阿桓,连你心疼的眼神,我也不想看到。”
裴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陈知沅就继续道:“母亲让你送我,是担心我,可我没事,昨日能从宫里自己走出来,就已经是捱过了大关。”
生死大关。
旁边还未收摊的小贩在卖伞,陈知沅随手抽了一把,付了钱,然后撑开,钻进了新伞下面。“不必送我,阿桓,回去吧。”
“殿下。”
陈知沅只当是没听见,脚步不停。
裴言几步上前挡在陈知沅身前:“殿下留步。”
陈知沅绕过他,继续走,裴言不管不顾,把话说出来:“殿下何必忧虑旁人为你伤神,殿下须知,为殿下伤神者都是心中挂怀殿下,视殿下为重要之人者,殿下不必逃避,去接受这一切,才是更好的选择。”
是裴言很早以前就说过的话。
那时候陈知沅大病初愈,因为做不出功课而懊恼,一整夜写不出个好字,抱着枕头哭了一宿。可次日还要念书,眼睛哭红了也没用,到点爬起来,揣着必然会挨罚的功课去听学。果不其然,先生嘴上说着公主殿下不必苛求,但语言中还是带着嘲讽意味。
陈知沅受了委屈,脸上还要装作为所谓,下学后躲在一旁因此责骂锤着自己的脑袋。可若是谁来问她,她都只说没事,一副毫不在意先生言语的样子。自己已经很烦恼了,就不必让别人也跟着烦恼。
裴言看出陈知沅这心思,翻墙到宁康宫后院,摘了还没熟的杏子扔着吓唬陈知沅。陈知沅正锤着脑袋呢,冷不防一颗杏子砸过来,疼得要命,她抬头一看,裴言笑嘻嘻地坐在树上,作案的杏子还在手上。
陈知沅狠狠地看着他,裴言也不觉得抱歉,只是问道:“殿下因何事在此垂头丧气?”
“无事,我脑袋大,锤着舒服。”
说笑话却不能当笑话听,裴言懒得与她言语纠缠,开口宽慰道:“殿下何必在意别人是否为殿下忧心,这些人心中有殿下,所以挂怀,殿下不愿吐露心声,反倒是令人寒心。所以殿下不必掩饰心情,更不必将人拒之门外。”
陈知沅听完裴言的话,眼睛鼻子都酸酸的,捡了那杏子扔回去,嘴上却还硬着:“胡言乱语,你胡言乱语。”
差不多的话,又从裴言嘴里说出来。
陈知沅撑着伞,停在街上,周遭零星来往的行人路途匆匆,与停着一动不动的陈知沅截然不同。那些雨淅淅沥沥,落到地上又溅起来,打湿了陈知沅的裙角。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听着裴言这一番话,细细琢磨其中深意。
这世间好像什么都会改变,山川河流,红花绿树,每一件,每一样,都千变万化,各有姿态,没有什么一成不变,永如初见。
除了裴言。
陈知沅识得的那个裴言。
陈知沅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心里缓了缓,才开口道:“这些年,我们好像都没怎么变。”
一如既往,彼此扶持,谁也不会放弃谁。
裴言的声音从陈知沅身后传来:“不会变的。殿下,这永远都不会变。”
准备
转眼到了春天,临阳城里的桃花梨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春日的生气弥漫在整座王都。太后的事过了两个多月,临阳城里谈及的人也渐渐少了,偶尔听到,也都是说国丧将尽,没有筹备妥当的婚嫁可以继续准备着了。
这一派春日,不可辜负。
这两个多月王君送了很多东西到公主府,金银珠宝,美酒好茶,一箱一箱地送进公主府,往年虽也送,但都不如今年的多。这些东西里面不乏太后的一些旧物,是陪了太后很多年的东西,本应收在宫里,但王君决定交给陈知沅。这种事情不算合乎规矩,但太后薨逝之后,中宫王后就是后宫之主,王后对此并无异议,这事也就这么办了。
这两个月发生了许多事,因一桩丧事而起的事,一件又一件。
先是长公主回京的那日,和永康侯一起,在太后灵前跪了一夜,只是跪着,一语不发,除此之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第二日一早,长公主夫妇离宫,回到长公主府。有瞧见的宫人说,离宫那日长公主步履蹒跚,像是随时都会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