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不言——若北南倾
时间:2022-03-23 07:29:16

  这也算是太后的心愿,这座宫殿是先王还在世是与她一起居住的,太后的心愿,是在自己死后,将此宫封宫,带着她一生的回忆,都留在过去。

  王君等着陈知沅与文乐长公主,只是遣散了宫人,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宫殿。而陈知沅现在站在这宫殿之上,看着满眼可及的白布,和焚烧过纸钱的气味。

  一片死寂。

  陈知沅跪在蒲垫上,没有进香,没有磕头,只是默默地看着台上那对白烛一点一点融化。等到那对蜡烛烧尽,窗户缝隙透进的风吹动靠在一角的白幡,陈知沅俯下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她应该是很用力,额头红红的,像是恨不得一跪不起。

  “臣女回来晚了是么,都没能见您一面,没看见您最后一眼是什么样子。上元节那日臣女不在您身边,没陪您到最后一刻,您一定很难过吧,臣女答应陪着您的,臣女食言了。臣女不孝,有愧您的疼爱,您骂一骂臣女吧。”陈知沅盯着那“故太后”三个字,想要看穿那冷库残忍的字眼,浮现出太后的笑颜来。

  陈知沅跪着蹭到牌位下,伸手要去触摸那些字,但指尖终究停在咫尺之距。陈知沅颤抖着开口:“太后,您骂一骂臣女吧。”

  若是太后还能出现在自己眼前,骂一骂自己又何妨,自己挨的骂也不少了,自己忍耐着,讨一个活生生的太后来,很值得。

  陈知沅不论是癫狂还是冷静,一路回来始终不相信的一件事,就是太后离世。不是不知道太后身子不好,不是不知道太后年事已高,不是不知道太后这些年来一直在等待死亡。陈知沅一路在想自己放不下想不开的缘故究竟是什么,临到此处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陪太后最后一程,在自己这里,太后死得悄无声息。

  被太后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说到底也不过是从一个內侍那里得知了太后的死讯罢了。

  陈知沅忽然觉得很冷,她紧紧抱住自己,想要得到片刻温暖,但却从心底里生出来加倍的寒意。

  “臣女离京之前,说好回来陪您住几日的,臣女在清平郡的时候,想着一定要带您去过年,您都不知道,清平郡的月华如水,比临阳更亮呢。过年的时候,臣女放了爆竹,噼里啪啦的特别响,裴子桓听了都说臣女这一年会行好运道,臣女还没让您沾一沾呢。初一的时候臣女忘记折梅花了,但臣女想,不在您身边,这梅花不折也没什么。上元节臣女下厨了,臣女下厨了……”

  陈知沅克制不住地哭出来,明明在门外的时候听着陈昀的哭声觉得徒劳,明明告诉自己不必哭泣因为人世无常,明明在路上流干了眼泪就是不想在太后面前显得脆弱,因为太后会心疼。

  可到头了,接受了人死灯灭,就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如果太后真的会心疼,那看一看这个小丫头泪流满面,是不是还能回来。

  可这世上没那么多光怪陆离。

  陈知沅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哭喊着:“没有您。”

  此后年年月月,都不会有了。

  “我这里好痛啊。”陈知沅跪伏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她的眼泪砸在地上,每哭喊一声,心里就像是有人刀刻斧凿般的疼,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上,极小声极小声地说:“我这里好疼,外祖母,阿卿这里好疼。”

  真的好疼。

  一墙之外处,原本静候的裴言迎上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一身素服,从宫门磕头一直到内院,看得出是来吊唁的。但裴言想,太后薨逝多日,该有的礼节都已经行过了,朝中大臣还有谁那么不懂规矩,偏选在今日前来。

  那人走近了,裴言才看清,心里不免讶异,这么不规矩的人竟是最懂规矩的那个。

  裴言上前挡住来人,嘴上还很客气:“苏大人来此作甚。”

  苏照顺势在殿门外施完最后一个礼,然后越过裴言看向禁闭的房门,回道:“吊唁太后。”

  这话听着很虚假,裴言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太后自薨逝至今,过了这么些时日,苏大人一直在临阳,怎么今日才来吊唁吗?”

  裴言话里带刺,苏照是明白人,一下便能听出来,但他面不改色,自认有理道:“前几日来过,但不妨碍今日再来。”

  “苏大人一颗忠心,倒让在下惭愧。”裴言冷笑,“不过这里是后宫,外臣不得擅入。”

  苏照不愧是朝堂上时常论辩的文臣,言语上半分也不肯输人,反问道:“裴将军不也是外臣,同我讲这些礼法,不觉得自己荒唐吗。”

  裴言眼中冷意更甚:“我与苏大人有所不同,我与殿下一同回宫,自有非召而入之权,且我与殿下途遇王君,已是得其允准。”

  苏照回:“我一早请示王君,得蒙王恩今日也可来此。”

  裴言便不好争辩苏照出现的是否适宜的问题,但又见不得苏照神色淡然毫无所谓的样子,就又找了话头讥讽道:“苏大人为人淡漠,却想不到在太后一事上这般用心,我们做臣子的,都该学学。”

  苏照显然是没料到这话能从裴言嘴里说出来,他们虽没什么交情,但一同在朝为官,彼此有些了解。苏照深知裴言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虽然见着裴言与陈知沅在一处的时候话多的不像他,但没有陈知沅的时候,裴言是能不说就不说的。有时朝上争辩,裴言宁愿吃一些言语上的亏,也不多话,人人都说,他们军旅之人,都是能动手就绝不多言的。

  可现在裴言不仅话多,还喜形于色,满脸的不高兴。他们同僚一年有余,裴言看自己的眼神一向都是冷淡的,不打算结交,也并不厌恶,但现在,苏照能从裴言眼中看到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究其缘故,苏照心里是明白的。

  他不是戳人痛处之人,但偏是现在非想要胜裴言一头,也就很不得体道:“少将军对公主殿下尽心尽力,也是群臣典范。”

  话听着有些酸,显得小气,但话出口便收不回来,也只好脸上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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