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回答道:“臣这双眼睛,能看清是非曲直。”
这话若是陈知沅理解的意思,那便是苏照相信她昨日并非是故意去撞慕安安的,这就让陈知沅来气了,她昨日解释得头晕脑胀,苏照知道各中真相,却在一旁看着却无动于衷,这是什么毛病。陈知沅质问道:“你既然相信本宫,昨日为何不为本宫辩解。”
苏照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漠然地看着她,可陈知沅从他那没有情绪的眼神中已经看穿了一切。诚然陈知沅昨日并非有心,可她往日里有心做过的仗势欺人的事也不少了,在苏照眼里,她就是个飞扬跋扈不懂事的王女,他见着自己还能恭恭敬敬叫一声“公主殿下”,那是他的涵养和规矩。自己三番五次爬他家的墙头,他没有厉声疾色地掏出法礼来教训一二,大约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自己与慕安安的瓜葛,他犯不着为了自己拆穿慕安安的把戏。
“苏卿,眼见着诬陷却不为此辩解,也是帮凶。”
污人清白这件事上,做个冷眼旁观的帮凶,和言语歹毒的主谋,同样能诛人心。
陈知沅自认这话说的得体,也显得她作为一个公主很能明辨是非,很会说道理,可是苏照却没有反应,依旧是没有波澜地看着她。
她险些忘了,慕丞相是苏照的老师,苏照和慕安安,算得上青梅竹马。
可陈知沅的兴致却莫名高了起来,总归苏照没有同那些庸人一般被所谓眼见的事实迷惑,足以证明他目光如炬非于常人,也足以证明自己喜欢他很值得。
苏照拱手:“殿下莫要再爬臣家的墙头了,臣,先行告退。”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知沅立在原地,为他听着像是告诫的话而有些伤感,因为苏照虽然会关上太师府的大门,但亲口让她不要再去爬墙,还是头一次。
不过伤感只在一瞬,陈知沅旋即平复,若是她会听苏照的话,明日早起她就不用被人称一声“清平殿下”了。
可惜苏照他不明白。
裴家
陈知沅从宫中出来,买了许多蜜饯,去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姜国现今镇国大将军裴适的府邸。
每隔一日陈知沅就会去一趟大将军府,待上个把时辰或者大半天,都是有的。这次因她开府的缘故,她已经两天没去了。
这是陈知沅必做的一件事,在裴大将军与裴言戍边的时候,她会去大将军府照看裴大将军的一双孙辈,那是裴言兄长的孩子,一对可爱的紧的双生儿女。原本裴言昨日也是想要回府看看的,可是怕被人发现他擅离职守,于是只好作罢。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不在临阳城时那双侄儿女过得不好,他晓得陈知沅能替他照拂好一切。
陈知沅热心热情,对朋友向来仗义。
裴家以武传家,定北将军的位子到裴言这里已经是传了四代,更不必说裴言之父裴适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进为镇国将军,三十岁那一年被先王封做镇国大将军。抛除永康侯,裴适是当之无愧的姜国第一武将,裴家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武将世家。
若说美中不足的,便是从裴适那一代开始,裴家子嗣凋敝,少了些辉煌世家的样子。
因这世代传承的身份,裴家的男子生来便要修习武艺,为的是终有一日会奔赴战场,保家卫国。裴家的家训宽严并济,宽的是家风,严的是武风,为了能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有足够能力做好一位大将军的裴家人,裴家在武艺和兵法上向来严苛,是别的武将世家比不上的。
这当中唯有一个例外,便是裴言的兄长,裴大将军的长子裴誉裴子林。
裴夫人生裴言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动了胎气,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了胎,但带来的隐祸是裴誉生来体弱,多年来一直在吃药,宫中的太医为他诊治过,他注定短寿,且哪怕是活着的时候,也永远离不开药。
故而裴大将军并不用裴家的家训去约束他,他也因此没能成为一个武将,而是成了一个文臣。
裴誉从不因自己身体羸弱而妄自菲薄,反倒是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竭尽全力报效姜国,他做奉常的时候,朝中的年轻官员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陈知沅那时候还年幼,整日只晓得追在裴誉身后一声声叫着“子林哥哥”,长一句短一句的全是子林哥哥风光无两。偶尔听说那些酸溜溜的文官说裴大将军有个好儿子,政见卓绝,是做丞相的料,只可惜无法传承裴家的武学。陈知沅气得要命,摘了还没成熟的桃子,爬上那些文官的院墙,趁他们坐着喝茶的时候,一个接一个桃子扔着砸他们。
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被砸的唉哟叫唤,自是明白陈知沅是在给裴家出气,想要告状,却知道陈知沅做什么也不会被责罚,只好消停些时候。
虽然有了陈知沅在里头耍横,这事渐渐淡去,但那些难听的话无疑刺中了裴大将军的痛处,饶是他再如何疼爱裴誉,也会遗憾长子不能习武,所以他将自己所有的严厉都加诸在裴言身上。裴言打小便什么都做的很好,因为他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两个人的责任,作为裴家人的责任。
在裴言上阵杀敌拜将以前,没人想到姜国会出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年将军,裴言拜将之时,才十六岁。当年王君连连赞叹,说裴氏子桓武神降世,举国之中再难觅得。如今十八岁的裴言已经是仅仅比不过裴大将军的将领,饶是陈知沅那位位居一品军侯位子的父亲说起裴言,都是赞叹不已再自愧不如。
陈知沅的父亲永康侯叶述年轻的时候与裴大将军被称为姜国双璧,两人双双在二十岁的时候封侯拜将,已是一时佳话,不曾想二十年后裴言意气风发,剑指疆场,风头无二。裴言拜将两年来,从无败绩。多年后史书若是记载这一切,他必然会成为姜国开国以来最为人称道的将军,《将军志》上,他没准儿能比叶述排的更前头。
遗憾是裴誉没能看到这些,没看到他疼爱的弟弟继承着裴家的风骨,没看到他抱着长大的裴家阿桓银甲肃杀,挺直脊梁护卫疆土。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若是裴誉在世,那些酸溜溜的臣子说出来的膈应人的话很可能会实现。裴誉十四岁便拜为奉常,政治才能是世家翘楚,先王十分赏识他,明里暗里多次表示要升裴誉的官位,可裴言自知体弱,不敢辜负先王的厚望,所以推拒了。
若他康健,必不会推辞,或许十七岁时早已经是光禄大夫甚至御史大夫了。现在顶着最年轻的光禄大夫名头的,或许就不是苏照了,将来慕丞相年老,继任丞相的或许真的就是裴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