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一直默不作声地为陈知沅布菜,桌上的菜一小半都进了陈知沅的肚子。
陈知沅餍足后,想起自己今日的正事,费了那么多心思时间,可不敢耽搁,便趁着裴大将军喝茶的工夫琢磨着,怎么开口把裴言带走比较合适,毕竟今日裴言生辰,大晚上的不守在家里好像不是很合适。
裴大将军却像是洞察了陈知沅的心思,主动说道:“公主若是累了,臣让言儿送公主回府。”
可不正中了陈知沅下怀,她赶忙起身,装出疲累的样子:“多谢大将军体谅,这人都说饭饱知困,实在不假,吃了饭食后,本宫确实有些困,那本宫便先行回府,多谢大将军今日款待,告辞。”
一句话说完,还不忘摁住想跟着一道的裴家兄妹,顺带在虚扶裴大将军一把,把他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臣恭送公主殿下”给堵了回去。
裴言失笑,看不出陈知沅在打什么鬼主意。
裴家一双儿女耳语:“公主姑姑太不仗义了,带二叔出去玩儿却不带着咱们,小气。”
却是两个幼子也看出陈知沅的心思,只有她自己还在拙劣掩饰。
陈知沅脚步虚浮地上了车辇,扶额歪在一边,裴言配合地没有拆穿她,等着看陈知沅的把戏。等到车辇绕过一个弯后,陈知沅像是大梦方醒,睁大了眼,伸手扣住裴言的手腕,向车外朗声道:“停车。”
车停下来,陈知沅拉着裴言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此时正是街上热闹之时,两人很快便被人潮裹挟着,向前走。
裴言反手扣着陈知沅的手腕,将她护在身侧,这动作熟练不过,已成习惯,陈知沅也没去躲,一心只朝着望东楼走去。
临阳城喝茶一绝的望东楼,是除王宫中凤仪楼外的临阳城最高楼,站在望东楼最高一阁的尽收阁中,能看到全城的景色。
满城景致,尽收眼底。
尽收阁因此得名。
同佳代楼二十阁的规矩一样,王公贵族也好,寻常百姓也罢,想要得到一席之位,全看缘分,所以陈知沅提前了三日,亲自跑了一趟,才订下了望东楼尽收阁的位子。
等到了望东楼,陈知沅引着裴言上楼,尽收阁里摆满了吃食,陈知沅喜欢的蜜饯糕点,裴言喜欢的些许果子,一壶烟雨罗,两只芍药杯。陈知沅与裴言喝了一盏茶,然后拽着裴言到阁楼外的栏杆旁立着,同他道:“阿桓,你看这满城灯火,可有什么比它们还要明亮,在这夜色中,让人失神的。”
裴言此时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陈知沅弄出这样的排场来是在为自己庆生,但下一刻还能有什么惊喜,他的确没想过。他如实回:“臣不知。”
“呐,这便是你少见寡闻了吧,”陈知沅有些得意,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一旁不知何时放上的信号筒,火光冲上天的一瞬,临阳城的各个角落里都射出烟花来。光色各异的烟花噼里啪啦地燃放开,街上行人都停下脚步来看这盛景。
满城燃放烟花,是年节才有的热闹,今日不过是个寻常日子,他们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景象。
幕后操纵一切之人此时笑意盈盈,听着烟花绽开的声音,不自觉也笑出声来。裴言侧头看她:“是殿下的手笔。”
不是疑问,是肯定。
“裴卿聪明。”陈知沅点点头,伸手指向最远处的那一响,“满城的烟花都在这里了,你瞧,我特意找人定做了一个‘寿’字,是不是又大又亮。”
裴言顺着陈知沅的话头看过去,那个“寿”字的确做得极好,规整的字形,精巧的设计,看上去像是成千上万的蝴蝶聚在一起拼凑的字迹。
可他心思并不在于此。这漫天烟火散成流光撒落四周,临阳皓月之下却有如白昼。路上人形形色色,或多或少都惊叹于这场繁华盛景,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陈知沅那份小小心意,为了博自己欢喜的小小心意。
身侧少女笑颜如花,一双眼睛仿佛缀满星河,裴言不想去看什么烟火与明星,他看着陈知沅,觉得天地失色,风云皆息,眼见一人,只一人而已。
星辰
天地璀璨,众生渺渺,富贵繁华清寒贫瘠在此时都被上苍一视同仁。流光溢彩之下,陈知沅觉得很平和,烟火落下来,又成了人间气息。
他们虽并肩站着,但心里所想并不一样,陈知沅不知晓裴言此时心境,她还得意于自己这番计划再成功不过,楼下那些连连惊叹的人的反应,便是最好的证明。
路人尚且如此,更不必说裴言。
陈知沅此时才转过头去看裴言,却见裴言正看着自己,样子呆呆的,陈知沅轻轻碰他一下:“看我作甚,看烟花啊。”
“臣在看。”裴言回神,欲盖弥彰地朝前看去,却在陈知沅因跳跃而触碰到自己左手的时候慌神。裴言小心试探,想要握住那只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份无处遁形又逾矩的爱意,早就说好了彼此不再提。
一场烟花看尽,他们就这样站着,谁都没有说话。楼下热闹的声音传上来,却没有打破他们之间的安静。说起来这并不是陈知沅第一次给裴言庆生,除却去年裴言在北境戍边没有一同庆贺外,陈知沅从不缺席裴言的生辰。都不用裴言的帖子,陈知沅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世上有很多不可以忘的事,这就是一件。
陈知沅前年包下了佳代楼的场子,同裴言闹到半夜;大前年在王城根下放满了九十九盏长明天灯;大大前年、大大大前年的动静也都多了去了。但今年比哪一年都要郑重,不知是不是早先有过夸下海口的承诺的缘故。
“你看,夜色多好,还有这阵晚风,吹在脸上,真让人觉得惬意。”
陈知沅站在栏杆边上,夜风将她的衣袖吹起,像只振翅的蝴蝶,似乎下一刻便要飞走,如烟花绚烂,消失于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