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和下人们皆松口气:只要姑奶奶来了,老爷的气一般都会散。
沈端玉松了松衣领, 露出一小节白颈, 嘟囔了声:“这屋中地龙也烧的太旺了,热。”
正在盛怒的沈城, 瞥见她半松的衣领, 怒气果真消了些, 深吸一口暗香, 见四下无人,喊了声:“端玉。”
“叫姐姐。”
沈端玉举止间暗香浮动,这香十分有心机,广袖一扫,丝滑如水的布料拂过沈城的面部,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沈城登地站起身,拉着沈端玉进书房,打开里面密室。
密室里,有床、梳妆台、镜匣、衣橱,地面铺就的全是软毛毯。
沈城这位姐姐,虽人至中年,却风韵犹存,至今都未出嫁,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女人风情,拉着沈城的手腕,将他按在床前坐着,而她则翻身跪坐在床上,带着翡翠手镯的皓腕轻轻揉捏沈城的肩膀,劝道:
“沈雪柠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被永安侯休弃,身边还没人撑腰,你何必那么担心?弘隐已被我们劫走,沈雪柠拿不到贱人留在弘隐那里的玉佩,也查不出什么。只可惜,弘隐这老和尚嘴巴太紧了,说什么为人诚信为本,绝不交出玉佩,宁死不屈。”
“姐,我怕啊……”沈城转身,握住沈端玉的手,头疼地叹息,“可是我怕!我怕沈雪柠查出贱人的死因,又顺着查下去,查到贱人撞见的秘密…若是被发现,只怕全族遭殃…”
“你别怕,只要我们杀了弘隐,杀了沈雪柠……再杀了沈之默…秘密就可以永远埋在地下了…”沈端玉温声相劝。
“我子嗣单薄,就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沈雪柠死了就死了,毕竟我还有两个女儿,但之默死了,我可就剩一根独苗了。我不能杀儿子。”沈城摇摇头,很是执著地反对。
“好好好~不杀~”
“我们养的那批刺客,要不是因为上次火烧沈雪柠,被永安侯查的实在太紧,不敢在永安侯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再出任务,否则我又怎么会去无望阁买刺客?现在好了,我名声就被这么糟蹋了…”沈城烦躁地抱怨。
“砰!”地一声。
书房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了进来。
沈端玉和沈城皆是身躯一震。
二人先后从地道走出了密室,来到书房大门口。
只见清冷如霜的月色下,黑沉沉的屋顶上,站着百名整齐划一、训练极其有素的夜行衣刺客,执着泛寒光的剑,气场肃杀骇人,个个都是绝顶杀手,常年在腥风血雨中淬炼出的眼神冰冷又嗜血。
这样的阵容除却皇宫大内高手与顾清翊的暗卫,只能是无望阁的精英杀手了。
“无望阁这是什么意思?”
沈城见此心中警铃大作,有些不安,声线细弱,却梗着脖子,大声质问,“无望阁出卖本官,把本官买凶杀沈雪柠之事传的人尽皆知!本官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这么一团一伙地出现,是要杀我?头一次遇见雇主买命杀人,杀手却杀雇主的事情,如此不讲诚信,就不怕无望阁名声被毁,从此消失匿迹?”
无望阁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内崛起,成为威震江湖的杀手组织,无非靠的就是诚信,雇主花钱买相应等级的杀手去杀人,只要付钱,无望阁的杀手必定使命必达,除掉目标人物。
可今天是哪里出了错?沈城想不通,为什么无望阁会出尔反尔?
“你花八千两买沈雪柠和弘隐的命,现在本阁主将八千两还给你。”
幽冷的嗓音,如寒冬凛冽的风。
情绪稍显激动的沈城,这才看到杀手中央的正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暗夜里,站着一袭金线黑衣斗篷,袍摆绣着栩栩如生的金色麒麟图腾,男子头戴斗篷黑帽,遮去面容,露出一双清凉却寒冷的桃花眼,神秘且令人畏惧。
关于无望阁还有一个传说…
沈城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喃喃道:“黑斗篷金麒麟一出,非灾既祸。你是无望阁阁主…”
江嵘站在夜风中,打了个手势。
八千两白银被装成一箱箱铜币,足足接近百个大箱子,在沈府下人的震惊目光中,众人纷纷逃窜——
箱子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漫天铜钱侮辱性极强地砸到沈城身上…
砸的沈城满身淤青,头晕眼花,额头冒了好几道血口子,哎哟哎哟叫唤着东躲西藏,有些狼狈,但总比被砸死了强。
“沈城,你现在可是本阁主的目标人物。”
江嵘如生死判官,双眸冷冽似锋利的刀刃,无情之极地轻笑道,“好久没出任务了,手有点点生。”
百名顶尖杀手步伐统一后撤,为他们的老大让出条刀,蒙面的永临捏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栗,不少杀手都有些激动啊…亲眼见到阁主出任务,那可是千载难逢啊…
这位无望阁阁主除非黄金千两,否则绝不出任务。
沈城宽松的袖袍肉眼可见的颤栗。
他双腿一软,在强大肃杀的气场压迫下,有些害怕地吞了吞口水,情不自禁朝后后退几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金麒麟黑斗篷的清瘦男子拔出腰间软剑,软剑轻薄如纸却削铁如泥,是把绝世好剑,在银白色月光下泛着致命的冷意…
“我沈城自认命值不起黄金千两……我与阁主无冤无仇,阁主为何要杀我?”沈城慌忙逃跑。
沈端玉也吓傻了,躲在了暗处。
“永临。”江嵘喊了声。
黑色面纱下,永临凉薄的唇角微勾,做了几个手势。
十名刺客药倒府上仆从护卫避免他们报官,二十名刺客封锁街道,七十名刺客将主院团团围住沈城,让沈城无处可逃。
“这一定是令沈城永生难忘的一个晚上……”永临平静道。
江嵘剑法漂亮凌厉、狠辣,动作极快,剑影虚闪,刀起刀落,众杀手还想着偷学几招,却还没看到江嵘如何出手时,沈城后背已皮开肉绽,雕出了一个……猪、猪头?
不致命,但侮辱性极强。
“你说我这气不撒在你身上,撒在谁身上?
”江嵘一想到阿柠说不想见到他,他就心塞胸闷气短,片鱼肉似的,刀刀刮在沈城身上。
这坏厮,两次杀阿柠,这笔账,必须算到他头上。
处心积虑要毒死他未来小舅子,这笔账还得翻倍算!
江嵘刀尖抵住沈城下巴,再深一分便会刺破喉管要人命,刀尖一路下划,从沈城下巴到脖子刺出一条令人胆寒的笔直伤痕,流出的鲜血直直地滴入泥土中…
“我剑法是不是很好?”江嵘微笑,眼里却是冰冷的,“都不带抖的。”
要是他抖一下,刀深一分……
沈城吓破胆,活了几十年从没像现在这么怕过,刀尖就在他喉上刺着啊,一分不差,让他死不了,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死亡的恐惧充斥着他每个毛孔,怕到极致,倒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他想破胆子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这尊阎王。
湿意从裤缝里滴出。
褐黄色的尿液,淌在地上。
雪白如霜的月光下,江嵘衣袂被风吹得翻飞不已,敛了敛黑帽,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现出一抹邪笑,长叹:“就这个胆子?没意思。”
他明明笑的很邪冷,偏生这人眼眸澄亮如泉,又给他整个人染上了几分烂漫。看上去分明是雅致纯澈的少年,可干出来的事……
众人看着满地血迹沉默。
毕竟沈城是沈雪柠姐弟的生母,江嵘玩够了,惩罚够了,决定大发慈悲地留他一命。
待刃上血珠没进土里后,收剑入鞘。
“你……你就不怕得罪……我……吗?”
浑身是血的沈城倒在地上,自觉颜面全无,满眼怨恨,奄奄一息,愤怒道,“我现在是…兵、部、尚、书,不是侍郎…”
“小爷生来狂妄,不懂什么是怕。”
江嵘微笑着踩过他的脑袋,率着众杀手离开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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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还没查到弘隐住持的下落,住在静安寺的沈雪柠只能搬回澄院,等待顾清翊那边的消息。
搬回澄院,她就做了一大盘酥肉,习惯性挑出两人份量端给隔壁的何韫。
何韫一手捧着书温习一边道谢,遗憾地讲:“沈姑娘日后不必送两人份啦,江公…啊不,我侄子已经回乡住了,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
十日…
江嵘真的说到做到,把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践行了。
她说不要再见,江嵘就真的从来不出现在她面前,像是石沉大海那般消失的毫无踪迹,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
沈雪柠笑容淡了,回了澄院,右手关门时,却忘记左手还扶在门框上,咯吱声,门扉夹得她右手指尖通红。
沈之默叹气,一边忙着酿制青稞酒,一边幽幽道:“阿姐,那日晚上你对江公子说的我都听到了。人家江公子待咱们这么好,你为何要说日后不再见面这种话,来伤他的心呢?”
沈雪柠与沈之默一起搬酒坛上马车,打算运到酒铺卖。
她没说话。
“你怕连累江嵘才赶他走的吧?沈城是尚书,他屡次派杀手害我们,而江嵘只是普通百姓,我们尚不能自保,若再连累江嵘被害,你定是良心过不去。你担心他安危,才出言伤他,把他推的远远的。”沈之默猜测。
见沈雪柠还是不说话,沈之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姐,人家江嵘,或许根本不怕被你连累……”
沈之默嘴有点快,下意识道,“你听说了吗?无望阁阁主十日前闯入沈府险些杀了沈城,沈城虽没死,却被剥了一层皮现在提到无望阁就吓得脸色发白。”
“无望阁,阁主?”
沈雪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沈城?沈城擢升兵部尚书,作为杀手组织不是应该敬而远之吗?”
“或许是替人出气?”沈之默握拳咳嗽两声,再说,再说就把江嵘的身份给说出来了,他赶紧闭嘴,打扫店铺卫生。
沈雪柠哦了声,素手打酒,漫步尽心地闲聊:“那得是帮多重要的人出气,才敢得罪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啊?兵部尚书掌管兵马,就不怕哪天报仇去把他们无望阁端了?”
帮谁出气……?
沈之默走到角落,默默看着江嵘几天前给他的飞鸽传书,上面写:你姐安康否?心情好否?身体如何?没生病吧?最近吃了几块酥肉?胃不好你记得多给她盛汤啊!另外,我帮你姐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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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35章 酩酊大醉
◎十天不见,他想她了。◎
“之默, 你在看什么?”沈雪柠摆好小酒坛,蹙眉看他。
“没。没什么。”沈之默摇头,急忙把纸条收入袖中。
酒铺的生意是越来越不错了, 沈雪柠酿的果酒十分受客人好评。
临到中午时,出了太阳,暖洋洋的,晒的沈雪柠额前起了薄汗, 为沈之默熬好了药:“之默?之默该喝药了…”
“先前我看到之默公子出去了,像是去买书。”青玉做好饭菜, 为沈雪柠擦了擦汗水。
沈之默确实是出去了,按照约定去见江嵘。
他一路跑的气喘吁吁,生怕被沈雪柠、福安发现,绕过几条街走到城郊的歪脖子树下,看着静立的江嵘, 喊了声:“江兄!”
“之默。”
江嵘回头, 眼下有着黑眼圈, 似乎有些疲惫, 犹豫了下道,“你阿姐, 还是很讨厌我吗?”
“我阿姐……不讨厌你的。”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 你都帮我姐出气啦, 别说一件事, 就算是三件事都可以的 。”沈之默拍着胸脯笑着道。
江嵘耳垂泛起微红,斟酌着开口, 咳嗽一声:“你帮我旁敲侧击, 问一问你阿姐…会不会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啊……”
”你是想给我阿姐介绍相亲对象?”
江嵘:“怎么可能?反正你帮我问, 我悄悄在旁边听着就是了。”
于是……
沈之默回了酒铺, 而江嵘躲在屋顶上。
看着一边为客人打酒一边忙活的沈雪柠,沈之默在思量如何开口。
“之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沈雪柠搬出几坛梅子酒,提起毛笔沾了彩墨,打算给这空白的酒坛上面画几株梅花,却看到沈之默杵在那里偷偷瞥他。
“啊,我我我想说,姐你真是太心灵手巧了!什么味道的果酒,酒坛瓶子就画成什么样,既能观赏还能喝…”沈之默没话找话,循序渐进,漫不尽心地问,“阿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屋顶上的江嵘,挑眉,隐有期待和好奇。
沈雪柠瘦而冷白的指尖握着毛笔,仔细画着红梅,随意道:“问这做什么…你想让阿姐再嫁?阿姐目前不想嫁人。”
“就是随便聊一聊嘛。”沈之默摆正她画好的酒坛,搓了搓手,“阿姐,你会喜欢…杀过人的男子吗?”
“看他为什么杀人…如果是为了正义杀坏人,就可以理解…”
沈之默一喜,继续问道:“那阿姐…有可能喜欢一个杀过很多人的杀手吗?”
沈雪柠几乎是条件反射开口:“不可能。我不喜欢满身血腥杀戮的人。
杀手无情无义,只按命令杀人,过于无情。
听到这话,沈之默也愣了下,试图补救,继续委婉问道:“假如,这个杀手人很好,很多时候是迫不得已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