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权臣笼中雀——椒盐小甜饼
时间:2022-03-23 07:36:05

  谢钰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今日里却说了许多。
  将他能想到的,一一说尽。
  折枝却仍旧没有回应。
  谢钰的羽睫徐徐垂落,立在廊上许久,直至鸦青长睫上凝了一层淡淡的霜花,却始终不肯转身离去。
  良久,他轻轻启唇道。
  “若是你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
  他终是抬手,推开了眼前紧闭的槅扇。
  上房内一切如旧。
  临窗的长案旁放着他送的绿绮琴。
  衣箱内在他别业中新裁的春衫夏裳整齐叠放着。
  连那些精致的耳坠也安静地躺在妆奁之中。
  唯独不见了他的小姑娘。
  ……大抵是出门去了。
  难怪不曾理会他。
  谢钰这般想着,轻轻笑了一声,平复了紊乱的心绪。
  他行至房内,于小姑娘的玫瑰椅上坐下,抬目望向窗外茫茫的雪色。
  这般寒冷的大雪天,小姑娘去了哪?
  难道是又独自跑去泡汤泉了?
  ……也不怕着了风寒。
  谢钰皱眉。
  他在沉香院上房内等了许久,直至暮色开始四合,更漏声一声连着一声传入耳中。
  宵禁将至。
  他终于是自椅上起身,大步行至月洞门前,冷声问守在门外的菘蓝:“你家姑娘呢?”
  菘蓝刚过来接连翘的班,一抬眼见谢钰面色如霜,满身满发的大雪,骇得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却也随之落了下来:“大,大人,我家姑娘在秋节时的清晨出去踏青,便再没回来过。”
  “府里报了官,张贴了寻人告示,却始终没有半点音讯。”
  “他们都说,姑娘是被强人所掳,遭害了。奴婢不信,姑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她说不下去,掩面恸哭失声。
  手里的风灯坠在地上,在冰凉的雪地中渐渐熄灭。
  谢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唤来了泠崖与计都,如何打马入宫,问圣上借了皇城司的探子,不惜一切代价去寻人,又是如何走回了小姑娘房中,坐在黑暗中等她回来。
  时间似廊下化得缓慢的冰凌。
  过得慢如滴水,昼夜如年。
  他在小姑娘的房中等了三日。
  直至崔白得到消息后赶来,气急败坏地拍门大骂。
  “谢钰,你若是想寻死,当初投河投江投你府里的池塘都成,何必来我的府上耽搁我与夫人赏梅。”
  房内无人作答,一片死寂。
  崔白愈发恼怒,厉声道:“桑家姑娘摊上你真是晦气。你这要死不活的是想让人守望门寡?”
  语声落下,上房的槅扇骤然自内开启。
  谢钰迈过门槛,独自将槅扇合拢,麻木地往雪中行去。
  “你一身的伤又要去哪?”崔白皱眉问道。
  “回水榭歇息。”
  沉香院中,尽是小姑娘生活过的痕迹。
  枕榻间,也尽是她未散的香气。
  在这里,他无法阖眼。
  *
  映山水榭中与他离开时并无什么分别。
  小姑娘赠予的那盆芍药,仍安静地放在窗楣上。只是那朵曾经娇艳欲滴的重瓣芍药早已凋谢,隆冬腊月里,芍药枝叶萎黄,像是随时都会枯萎死去。
  谢钰上前,自袖袋中取出帕子,一寸寸地拂去了花上碎雪。
  待垂眼时,他看见了白玉镇纸下压着的书信。
  宣纸上落落成行,却已被长窗外扫进来的斜雨碎雪所浸透,字迹模糊成一大团墨点,早已辨认不清。
  小姑娘曾经真的想要写信给他。
  只是未来得及寄出,便已这般遗憾搁下。
  他将长指曲起,一遍遍地摩挲着这张已经发皱卷边的宣纸,如同往日里轻轻摩挲过小姑娘柔软的雪腮。
  他不信穗穗已经遇害。
  在程门关里,他还梦见过穗穗。
  她在深秋时节跑着汤泉,猫儿似地慵懒惬意。
  梦境从未骗过他。
  大雪中,玉枕生寒,谢钰便独自伏在长案上倦倦睡下,等着小姑娘重新入梦来。
  可直至许久后,他再未梦见过折枝。
  数日后,大雪初霁,赵朔亲自下诏令他入宫。
  金殿中,皇城司提举在赵朔面前亲自对谢钰比手:“谢大人,整座盛京城已经搜遍。”
  “该收手了。”提举低声。
  谢钰却低笑出声,对赵朔躬身道:“陛下,若是臣不曾记错。您曾许诺过,若是臣得胜归来,可索要一件赏赐。”
  “是,朕答应过。只要国库中有,抑或朕能做到,任你索要。”赵朔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继续搜查。”谢钰语声平静:“先搜盛京城外的其余城池,若是其余城池也寻不着她,便搜塞北,搜大漠,搜冰封的雪域——”
  “你这是要掘地三尺。”赵朔讶异。
  “生要见人。”谢钰眸色晦暗,眼尾通红:“即便阴阳两隔,臣也要见她的骨。”
  *
  随着春风徐来,冬雪化尽,荆县里又临早春。
  折枝也解下了厚重的兔绒斗篷,穿着莲红色的上裳与玉白色湘水裙坐在庭前秋千上,就着春光读一本新买来的话本子。
  还未来得及为话本中小书生与花妖的故事动容,小厨房里便已传来半夏的嗓音:“姑娘,今日的早膳用甜粥与蒸饼可好。”
  折枝笑着答应:“记得多做些,我给先生带些过去。日前劳烦先生帮忙修补了一本摊上淘来的古琴谱,还未来得及谢过他。”
  半夏笑应:“奴婢记下了。对了,姑娘您这几日吃多了龙眼有些上火。奴婢再往粥里多加些清凉的百合进去。”
  折枝原本已低下头去继续看话本子,闻言却立时自秋千上站起身来,讶然道:“百合?小厨房里怎会有百合?之前不是说过了,不许再往小厨房里留这物件。”
  她的语声方落,耳畔便传来轻轻一声笑。
  “穗穗不喜欢吃百合?”
  折枝随之抬眼。
  却见萧霁正抱着一张画卷立在院门处。
  他已换下了冬日的鹤氅,只着一身玉色长衫,乌木簪束起墨发,愈显眉目温柔。
  折枝轻愣了一愣,有些缅怀地笑起来:“百合甜脆。其实穗穗还是挺喜欢吃这些的。只是往日里养成了习惯,一听见要往粥里加百合,才这般大的反应,让先生见笑了。”
  “是什么习惯?”萧霁抱卷步入庭院,温声问她。
  “从前沉香院里做吃的,折枝总给哥哥捎上一份。哥哥忌口百合,若是误服了怕是要出大事。天长日久,便也养成了不在小厨房里留百合的习惯。”折枝说着轻轻弯眉:“不过都已过去了。如今小厨房里放再多百合也不妨事了。”
  她说着,又让紫珠沏了新茶过来,引萧霁往庭院内的青石凳上坐下,这才有些讶然地轻声问道:“先生今日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萧霁将手中的画卷放在石桌上,笑意也渐渐自面上淡去,只垂眼低声道:“谢大人的户籍之事,已有眉目。”
  折枝微微一愣。
  这件事过去许久,她还以为再也听不见下文。
  却未曾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寻常日子里,骤然得到回音。
  “先生查到了什么?”折枝再启唇的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希望又一次落空:“可查到了折枝生身父母的消息?”
  对上她的眸光,萧霁似有不忍,轻轻侧过首去,终是低声答道:“那名谢姓户主名为谢铮,京城人士。有一妻虞氏,无妾,承业初年迁入青州城,承业九年迁出,至金陵城中定居。直至承业十三年后,户主谢铮与其妻虞氏意外身故,户籍销去。”
  折枝羽睫微颤。
  承业初年迁入,正合上她的生年。
  承业十三年身故,正合上谢钰初来桑府时所言的‘你的生身父母,数年前便已双双离世’。
  她不信世上有这般巧合之事。
  这谢家夫妇,大抵便是她的生身父母。
  但折枝很快觉出其中异样,焦切追问道:“那哥哥呢?哥哥尚在人世,为何户籍会销去?”
  “谢家夫妇确有一子。名为谢瑾。”萧霁轻垂下羽睫,似有些不忍道:“可其在承业十三年初春,便因心疾离世。”
  “先生在说什么——”折枝微微睁大了一双杏花眸,羽睫颤抖如霜后花枝:“折枝不明白——”
  萧霁长叹,缓缓将放在青石桌上的画卷展开。
  折枝随之垂眼望去。
  画卷上,是一位官家夫人打扮的女子。容貌并不如何出众,但眉眼温柔,仪态娴雅,平添许多温婉。
  封存已久的回忆像是骤然被春风掀起了一角,将埋在冬雪深处的温情唤醒,渐渐鲜活如初。
  “是母亲。”折枝哽咽低声:“我记起来了,这是母亲的模样。”
  她噙着泪徐徐摇头:“哥哥与她生得不像。”
  半点也不像。
  “先生——”
  折枝颤抖着抬眼看向萧霁。
  萧霁不忍,却终是在她执拗的追问下艰难启唇。
  “真正的桑家子嗣,死在承业十三年的初春。”
  随着萧霁的语声落下,被愚弄后的愤懑与这些时日一直偿错旧债的悲凉海潮般汹涌而来,似要将她吞没。
  折枝艰难启唇,珠泪顺着她的雪腮落下,坠在古旧的画卷上,无声碎裂:“那哥哥——不,那谢大人究竟是谁?”
  “我没能查到他的身份。但在追查时,我无意打听到了一件旧事。”萧霁阖眼,终是将这对于折枝来说最为残忍的真相道出:“去岁暮春,谢大人曾于相府中去信。”
  他将画卷收起,艰难启唇,念出信上字句——
  “桑家女,三日后娶之。”
  短短八字,字字锥心。
  骗局,一直以来,皆是骗局。
  身世是假,轿内的相逢与救赎是假,她竭力去偿还的亏欠也是假。
  折枝再也忍耐不住,似幼时那般伏在萧霁肩上,恸哭失声。
  她哭了许久,像是要将这些时日受过的委屈与欺骗一同化作泪水流淌干净。
  萧霁一直安静地守着她。
  直至小姑娘哭得嗓音嘶哑,渐渐哭不出声来,只能伏在他的怀里阖着杏花眸无声流泪。
  当泪水浸透了他领口绣着的鹤羽时,谢钰踏进庭院。
  枝叶繁茂的木芙蓉花树下,他苦寻数月的小姑娘伏在萧霁怀中。
  萧霁的手停留在她的乌发上,温柔地轻轻抚过,低声唤她的小字。
  穗穗。
  青石桌上还放着两套杯盏,两碗热粥。
  他们大抵已一同生活许久。
  也许是画面太过讽刺,谢钰骤然低笑出声。
  所有他以为的两情相许,缱绻情浓——
  尽是骗局。
  血气在胸腔中澎湃翻涌,谢钰取帕掩口,笑声低哑却犹未停歇。
  鲜血浸透了雨过天青色的帕子,落满了小姑娘亲手所绣的竹枝。
  -完-
 
 
第94章 
  ◎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春日中的宁和如镜面碎裂。
  萧霁自椅上起身, 与他欠身致礼。
  “谢大人。”
  折枝回转过身来。
  她的呼吸间仍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眶与鼻尖上亦是一片哭过后的薄红。
  待看清谢钰后,她立时便咬着唇挡在萧霁身前, 那双素日里潋滟带笑的杏花眸此刻满是敌意。
  “谢大人又想做什么!”
  谢钰抬手重重摁住心口,触及那仍未弥合的旧伤,仿佛伤口撕裂的锐痛才能让他相信,自己仍在人间。
  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谢钰看着手中浸透了鲜血的帕子低笑出声, 眸色却愈发晦暗,似汹涌海潮次第凝结成冰。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小姑娘亲手所绣的竹叶, 复又低笑出声。
  从一开始,便是骗局。
  他早已知晓。
  他将帕子徐徐叠好,收回袖袋中。再抬手时,长指上已握了一柄玄铁所制的匕首。
  谢钰抬指褪开刀鞘,握着锋利的刀脊, 将刀柄递向折枝。
  “杀了他, 我替你脱罪。”他看着折枝, 薄唇轻轻抬起, 如往日般温柔缱绻:“一切既往不咎。”
  折枝抬眼,却以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 像是今日才真正与他相识。
  “好。”
  良久,折枝轻轻启唇。
  她抬手, 自谢钰手中接过了那柄匕首。铁器特有的森凉质感顺着指尖攀援而上, 寒得令人心底发颤。
  萧霁眸底的神色有一瞬的复杂,却终究只是淡淡垂眼, 并未退开半步。
  风声潇潇走过庭院, 折枝忍住了指尖的颤抖, 骤然将刃尖抬起, 对准了谢钰的心口,冷声道:“这是我的院子!带着你的人出去!”
  谢钰垂眼,看着抵在他心口处的刀刃。
  寒芒如霜,令人想起程门关外无休无止的大雪。
  “妹妹可真是让我失望。”
  他轻哂,骤然抬手,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鲜血自指缝间滑落,迅速染红了折枝素白的手背。
  折枝羽睫重重一颤,像是被烫痛那般松开了指尖。
  谢钰随之松手,匕首坠在折枝身前的地面上,‘当啷’一声脆响。
  “拿下。”谢钰冷声。
  随行的暗卫一拥而上,将萧霁制住。
  而谢钰亲自上前,冰冷的长指握住折枝纤细的手腕,强行将她往院门处拖去。
  折枝骤然回过神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放开我!你凭什么带我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