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少有点看不惯的。席口上菜的邵春芳喊住丈夫的目光,“你由她去啦, 同你们坐一起,她们也不自在, 你难道还肯她喝两杯?”
当然不肯。周学采倒也不是眼见浅,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到不了那一步,他也没正经经过职场,每回听女儿念叨那些必要不必要的公事由头的团建、客户交际,要喝酒,他头一个不赞同。
周学采一向鄙夷,要从酒桌上才谈得成生意,也正经不到哪里去。
夜饭前, 周和音到家就说, 国庆要出差几天。去B城。
邵春芳在厨房忙晚上这顿饭, 听女儿这么说,也没吃心多少。倒是周学采,借着给妻子打下手的工夫,把一把草头择好放到篮子里,有意无意地问,“你丫头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可能。她有情况瞒不住的。”邵春芳自认为很了解女儿,说小音心思浅,有什么都放在脸上。
她第一个男朋友就是这么被邵春芳侦查出来的。那时候天天抱着个手机,嘴咧到耳后根。某一天女儿从外面回来,邵春芳自己养大的孩子,跟自己身上的肉没二样,她警觉自己姑娘不一样了,从前回来咋咋呼呼的,那天尤为的安静,像生了病似的,恹恹的。
过来人的经验,一目了然。一问,姑娘也没不承认,只说时机成熟会带他给他们看的。
邵春芳旁敲侧击间,知道对方不是本地人,研究生在读,又是个外省的。她扪心,不满意,从头至尾没要女儿往回带,但也没棒打鸳鸯。有些事情,强勉不行,你越摁她,她越反骨头。到时候作下什么孽来,吃亏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好在没下文了。谈了一年,分了,说是对方奔前程去了。
邵春芳阿弥陀佛,这种奔前程的年轻人,她本意是赞许的。也从不欺少年穷,只是正是过来人的软苦,她不希望她女儿步她的后程。能简单点就简单点,一眼望到头才好呢。
她就希望女儿嫁到他们夫妻俩一脚油门就能到的地方,看得见摸得着,她才踏实安心。
当真嫁远了去,还出省,那才是有眼泪淌呢。
周学采细节做学问,只问妻子,她这些天拿回来的那些吃的喝的,闹什么名堂呢?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邵春芳怪丈夫老古董,现在是信息媒体时代了,你也晓得天天捧着个平板看新闻啦,你姑娘不鼓捣那些玩意,哪有钱给你买这个的。
就是赞助商送的。
再拿小音那个朋友说事,人家那丫头隔三差五就接个广告,你以为呢。条条大路通罗马,现在时代变了,就你还老老实实卖你的包子呢。
周学采:“我卖包子我踏实,我挣得每分钱板板正正。不去搞投机倒把那套。”
邵春芳嫌他固执,说不过就拧他,周学采生受,只一味再提醒妻子几句,“我看你丫头悬,这两天蹦蹦跳跳的,心思明显很浮。你还望不见呢。”
“她浮她的。不行就跟人家去拉倒了,反正就是站着去领结婚证,人家也不会说什么。堂堂正正的嫁姑娘罢了。”
一句话狠狠踩到周学采痛脚了。老父亲还当自己丫头三五岁呢,哪能嫁人,气得话都不会说了,怼妻子,“我看你们娘俩一个个都是拎不清。去,别惹我,都给我去!”
邵春芳笑丈夫,嘴上不说,心想,当真到了那天,有人啊,不晓得躲到哪里去淌眼泪呢。
*
周和音卧房的小餐桌边,她和Nana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吃菜,一边翻箱子里的柠檬茶。
Nana夸一万遍春芳女士的狮子头,太好吃了,我减肥路上的五指山。
说着就夹了半个到自己碗里,周和音把那半个也给到她,吃嘛,吃尽兴才叫吃。都已经破戒了,不到位那才叫白抗争了。
言之有理。Nana成功被洗脑,吃!
平板里在放一个老剧解说,周和音没看过,看到男女主“相杀”既视感,她以为女主失忆了,男主回来找她、求她,破镜重圆那种梗。
结果Nana说不是,这个人不是女主,只是和女主长得像,男主来“代餐”的。而且这个长得像女主的替身最后还死了。
周和音暴击,扔下筷子。什么鬼,这个替身做错什么,我过得好好的,男主为什么来找我?要死的,你爱你的女主就好好爱,她死了你随她去啊。你找我干嘛!!!
这个编剧有毒吧,哦,替身的意义就是证明男主对女主深情不移。简直笑话。
我要是那个替身,就算死也要拉上男主垫背。关键是,我为什么要死!
活着明明很香。
Nana吃一口酒香草头,嗯,这五粮液烈烹的草头就是香。也被小音的激进逗笑了,嘴里嚼着菜呢,就问她,“和傅先生不顺利?”
周和音连忙来捂她的嘴,“别瞎说八道!”给她妈听到就完了。
尽管昨天就问过她了,Nana还是不死心,怕小音害羞藏着掖着,“说真的,前天晚上,真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
“男女该有的啊!”
我天。周和音自掐人中,“你想什么呢!”
“想你所想。”
“才怪!”
周和音再认真不过了,“我和他才见过三面。”
“有些事,一面足够了。”
“救命!”
Nana笑不活了,说小音的样子好认真哦。我是男人也要扑倒你了。说完,再警告她,有些纯情只适合发生在十八岁之前,少年就是少年,心性使然。
社会人永远有社会人的底色。
他和你来往,也许是消遣,也许是无聊,当然也许也有认真。归根结底,成年人的底色变不了,说没欲/望,我绝对不信。
所以,要正视欲/望。
Nana给小音支招,撩这种老世故,就得一手天真,一手欲/望。
“我才没有撩他。我为什么要撩他。”有人拒绝这样的自己,尽管她白天确实主动给他发了信息。
那是因为她昨晚睡着了,没有回复他消息。
她早上告诉他,睡过头了,傅雨旸也没回复她。
她有点不服气。
憋到中午,原本早不想理会他了。周和音有自己的骄傲,午餐的时候,听到她的男同事给女朋友打电话,一味地道歉:没看消息啊,上午开会太忙了。
你该直接打我电话的。男同事一味地哄着电话那头的女友。
自我建设好久,周和音说服自己,算了,昨晚她也没回他消息。
这才重新抛过去一个话题。
絮叨半天,那头才有了回复。
周和音有点气,也有点恼。她直觉,傅雨旸看到了,他就是等着她开口的。螃蟹事件足以证明这人多诡计善变。
寥寥几句回复他,饶是周和音也气他一句,却毫无杀伤力。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明明不该的,可是对方的存在感又极为的强。强烈到,她把他的微信对话栏都设置成消息免打扰了。
还是违心地期待这一栏会亮红点。
回到Nana旁观者清的逻辑:要正视欲/望。
成年人的感情或者羁绊,多半始于它,也终于它。
“你自己说的呀,都已经破戒了,不到位才叫白抗争。”
只有真正闺蜜间才会正视自己的恶劣和软弱。周和音坦诚,“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你初恋也没有经过他们啊。”
周和音摇头,不一样。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总之,就不一样。
晚上Nana宿在这里,周和音剪的视频还差一点收尾。邵春芳打着送水果上来的旗号,明里暗里跟Nana试探了许多。
Nana多鸡贼呀,看在那人间美味的狮子头份上,说了又没全说,只供出了赵观原,说追小音好久了,她就是不答应。
问到为什么?Nana实事求是,人品不打包票不说,还一味老是想管着我们小音。
哦豁。这下戳到春芳女士的虐点了。当即不同意,说这样有钱人家的男生一味惯到大的,处处要人让着他还得了。谁家不是个把个,都让你了,谁让我们啊。
Nana点头,把今天带过来送春芳女士的护肤品给她讲一遍。再随意的口吻,是呢,春芳妈妈,我们小音就该找个成熟点的,她太容易炸了,和同龄的男人处不来,我觉得啊。
这糖衣炮弹淬着毒的喂给春芳女士,有人甘之如饴。一味地夸娜娜说得是呢,都怪我和她爸爸把她惯坏了,娜娜呀,你比她大两岁,我和她爸爸都喜欢你呢,你以后要常来,添双筷子的事。别一味吃外卖,不干净不说,还味精多。
我们小音有你这样的小姐妹,我们也开心呢。
周和音在边上傻眼了,心想,春芳女士你这道行不行啊。被有人秒得干干净净。
你是不知道Nana小姐在我们队伍里,都是出了名的野王收割啊!
待到春芳女士下楼去,Nana冲小音眨眨眼,事了拂衣去的淡薄功名,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周和音大受鼓舞。
她视频剪辑到十点多,提交后台审核一段时间,等通过后,她秉着“货比货”的人间真实,分享给了傅雨旸。
对方回复她的时候,已经过零点了,时间过渡到十月第一天的第一秒,傅雨旸问她去哪里出差。
他的关注点很歪。对她的视频一句评价没有。
周和音解释一通,他干脆打语音电话来了,周和音通房间的找她的耳机,才想起,她耳机借给他了。
不得已直接接通了,Nana这个八卦的女人,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点开了扬声器。
那头传来傅雨旸傲慢的声音,他说他们黄金周搞团建还联络友商很鸡贼,一点不耽误。
还诋毁他们骆总。算盘打得太精。
周和音被迫公放声音,有点忐忑,生怕老妈下一秒不时进来,听去了就完蛋了。
Nana又要听。搞得她六神无主的尴尬。
傅雨旸在那头:“又睡着了?”
“没有。”
“去几天?”
“三号回来。”周和音心想,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
下一秒,他说,“好。早点睡。”
说完,就挂了。
周和音的心情就像电梯突然失重般的,一路下降。
Nana也无语,“啥。这就没了啊。早点睡个鬼啊。这男人,气死我了,亏我在春芳女士那里还替你贷款担保呢。”
通话的当事人,倒是一脸没所。闷声揭掉脸上的面膜,收拾出差的行李,再把微信属于某人的对话栏左滑,点成不显示。
眼不见心不烦。
Nana见小音脸色不太好,原本想取笑她几句呢,又作罢了,心上嘀咕:口是心非,看吧,谁先认真谁先输。
*
国庆第二天,傅雨旸应下了周轸的局。
因为江富春那头正式答复消息,不日动身回国。
周家大本营在桐城,早年是S市的县级市。周轸听说傅家祖上也是从这里北上迁走的。傅雨旸祖父当时升迁去了B城,举家跟着去的。
又听说傅雨旸此番来江南支援,连个正经的安身之所都没有。想跟他推荐住处的。
傅雨旸摇头,说他不讲究这些,酒店倒也方便。
周轸便不再勉强,二人各怀心思。本着利益共享的初衷坐下来一道喝茶的,早在傅雨旸联络周轸前,后者就听说过他。
呵,桐城发迹出去的,或者混出个名堂的,也就那几多个。
傅雨旸的父亲无疑是这些个里最有话语权的一个。但一来天高水阔,一南一北,真正联络拜会很难维持;二来,傅缙芳一向行事低调稳准,一贯不和商人亲近,更别谈投契。
好在傅家还出了傅雨旸这么号人。
傅背后是那位乔先生,但那老家伙已经六十多了,他们几个合伙人里,唯独傅雨旸凡事上前。就拿这次政府的招标来说,他们江南的标的,他傅雨旸倒老早闻到信了。
找到周轸前,已然把方方面面都布局好了。
就连两方各自初拟的工程造价,他傅雨旸也压周轸那么一息息。
问到他为什么要找周家合作?这个酷少爷也是针尖上的糖,言简意赅:看上周总本地人的血统了。
找你联姻。
嗐。
周轸咬着烟,一味埋怨傅雨旸:说得好,下次不许说了!
酒局上,傅周二人聊起给江富春的见面礼。傅雨旸说他自有安排,物不在精,投其所好最要紧。
这点周轸认同,也觉得和傅雨旸还算对脾气。尽管这酷少爷半天下来,没个笑脸。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席上推酒换茶,傅雨旸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便托词要先走了。
周轸当他拿乔摆架子呢。
临了,倒是说了句亲民话,“我有点家务事得回B城一趟,停留大概两天。回头,回请周总。”
“要罚酒!”
“当然。”
*
傅雨旸从席上下来,赶赴机场的路上,就给许抒诚那头打了电话,“你家的寿星酒,我回去喝。份子钱先别替我给你妈转交了。”
许抒诚的伯父今年过六十的生日,生日在年底,提到国庆做的。
原本傅家和许家老大家没什么干系的,就是这些年同许家来往,他家老大也跟着人情世故几回。这回傅母的丧仪,许家老大也是出了吊唁礼的。
傅雨旸没闲心管这起子碎皮事,只提前知会过许抒诚,你大爷家有什么事,提前通知我,好把这桩人情了了。
这桩事,中秋节在S城时,许抒诚就知会过了。那时候傅雨旸说服孝期间,他不高兴去了,你替我去份人情叫你妈带过去吧。
这临门一脚,又改主意了。
许抒诚问他,“你回来有别的事吧?”他才不信为了个谁也不是的生日酒,傅雨旸会特地赶回来。
“怎么,我回去一趟,要找你落地签了?”
“那你回来呗,找我干嘛?”
“哦,就是想让你帮我通知下家政公司,房子给我临时加一次保洁。”
“傅雨旸,你丫的真不是个东西!”
第17章
◎跑什么◎
B城的秋冬总要比其他城市浓郁点。每年十一月就降初雪, 将将跨进十月天的门槛,夜凉如水,能见度里起了薄薄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