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坐在月明里——勖力
时间:2022-03-23 08:10:32

  “水吧。白开水。”
  “哎?您昨晚又喝多了?”
  傅雨旸这才转过椅来,无可挑剔的着装与皮囊乃至骨相,只是眉眼里沾着倦容,他难得朝秘书话家常的口吻,“是的,喝多了。”
  事实如此,他从国庆开始,到昨晚,就没容自己歇歇。傅雨旸自嘲,他来江南,已经两遭因酒伤风了,真的是老了,十年前,傅某人在酒场上,一阵热汗过去,什么酒都没了。
  Lirica安慰傅总,年轻有年轻的闷劲,年长有年长的巧劲。您只是担待的太多了,这么密的酒局,钢筋铁骨也受不了的。
  傅雨旸付之一笑,回归工作模式的冷静,“给我一杯水,通知他们九点开会。”
  *
  周和音节后两天陪着B城那头代理商的客户游园,巡厂、开会。
  中间一个周末天,也没闲着,被捉壮丁般地拉来加班。
  一早进公司,又在帮前辈对技术标的数据,十点半的时候,同事都在商量中午吃什么了,她接到傅雨旸的电话。
  不是微信也不是语音,是直截了当的通话。
  他让她一刻钟后下来。
  “现在?”他昨晚说的,陪她练车子。周和音有点不敢相信他的执行力。
  “嗯。我已经替你请了一个小时假。加上午休时间,足够你上高速再回头。”
  等等,替我跟谁请假?还有,什么叫上高速???
  电话那头的人回答她两个问题:“骆存东。练车不上高速,有个卵用。”
  周和音严重怀疑有人酒没醒,“你别吓我。你要是被测到酒精,我还得去探你的监。”
  某人提醒她,“是你开,不是我开。麻利点,带驾照,下楼。”
  一刻钟后,周和音准时等在办公大楼之下。深秋里,一身驼色的对襟长开衫毛衣,白恤衫,半身裙却是雪纺的,夏天的款式,有人把两季薄薄地穿在身上。鞋子倒是规矩的平底。
  傅雨旸没有自己开车,是司机开他来的。到了后,老田自觉从车里下来,后座上的人也下车预备换到副驾上来。
  周和音手里握着两杯咖啡,一杯摩卡,一杯冰美式。她没想到傅雨旸是要司机开过来的,劳驾也好客套也罢,就把自己的那杯摩卡要送给老田。
  傅雨旸看着有人的小世故生意经,直到她把那杯摩卡转赠出去,再怯生生跑到驾驶座上,他才朝她,“我不喝咖啡。”
  “啊。你不是喝的嘛,我特地买的冰美式。上次在你家,你还特地带清咖去宝相寺的。”
  “我今天不喝。”
  “为什么?”周和音坐在驾驶座上,一不调整座位,二不牵安全带。只问他为什么。
  她化着熨帖细致的通勤妆,长眉的勾勒就看得出手很稳,眼影也很温柔别致,唇上是丝绒般的红。身上永远染着淡淡的熟悉的香。傅雨旸缓缓道,“我生病了。”
  周和音闻言,几乎本能地探手,拿手背探他的额温。出手后,才发现哪里不对,想要撤手的时候,傅雨旸一把摁住她,问她,“烫吗?”
  周和音是被他的手温吓到了,很烫,“你发烧了!”
  “不要紧。”他安慰她,“昨晚和你爸喝多了。”
  说到这里,周和音想起爸爸查点傅雨旸身份的事,她原本想说的,又觉得可能爸爸看不惯傅雨旸和他合伙人这副矜贵作派,确认一下为人背景而已。
  犹豫之后还是没提。
  “我们还是别开了,我陪你去医院吧。”
  傅雨旸欺身过来,徐徐低头堵她的视线,纠正她,“是你,不是我们。别怂,今天不开,你永远不会开。”
  是的,有人就是有点怂。周和音眉头皱得咧,和他讨价还价,“那就市里练练,别上高速了。”
  “我没那工夫陪你过家家。你上高速跑一趟,就知道开车多简单一件事。胆子不怕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市里开车就是出事故也有限,磕磕绊绊怕什么,怕的就是大风险。
  周和音依旧害怕,她没上过高速。
  傅雨旸再跟她确认驾照带了没,驾驶座上的人委屈地点点头,从包里掏出自己的驾照。
  傅雨旸翻开驾照本,细细端详二十岁时的她。
  只听周和音愁眉苦脸的声音,示弱也是陈情,“我害怕。”
  “怕什么,有我在……”
  诚然地讲,女生都吃这套温柔计。周和音才想因着他的话而鼓舞自己呢,岂料某人下一句,“出了事,我陪你死,你也不孤单。”
 
 
第30章 
  ◎慢一点◎
  周和音很不满意这种行径, 满心满意在办好事,偏偏没长张嘴。或许这也是世故人的底色,他需要你去领会他, 越世故的人,越不稀罕最简单的陈述自己。
  于是, 简单的人反讽也好, 给他打个样也罢。她知道他在玩笑,偏要认真给他看,“You jump, I jump?”
  中国的文学里,有异曲同工之句, 且比他们老外的深刻鲜明多了:死生契阔,生死相随。
  周和音说, 小时候看《神雕侠侣》,印象最深刻的反而不是小龙女, 是郭襄。两幕让她记忆犹新:一幕杨过带她去黑泥潭捉灵狐,那段泥潭上携伴飞鸿掠过, 不消说郭襄了,看官都为之心动;一幕是杨过等不到十六年后的小龙女,纵身跳下了断肠崖,郭襄见状,想都没想,跟着跳下去了……
  彼时同样年纪的周和音,看到这样的剧情,心痛不已。她一点不觉得“一见杨过误终身”唯美浪漫。
  只觉得, 郭襄明明可以避开杨过的。只要他没有那些一来二去的特为她。没有庆生的三份大礼, 没有那三根允诺她的蜂针。
  他甚至从头到尾并不爱郭襄。不爱, 才是最大的原罪。
  所以,周和音并不喜欢生死相随这样的话。或者说,这样忘我的情感,降临不到她头上。
  爱人终归先爱己。独活从来不是惩罚,反而是一种清醒,避世避你的断舍离。
  傅雨旸听她这段闲篇,由衷地笑了,发自内心的。看着她抿一口咖啡,杯口印着她的口红,她把咖啡搁到杯架上的同时,傅雨旸把驾照也丢进杯格里去,打趣她,“怨不得抒见喜欢你,你就是那种吵架越吵清醒的。抒见就不行,她脑袋一热,一句话都蹦不出来,只会跳脚。”
  “抒见也很喜欢你。”周和音不喜欢在他口里听别的女生。尤其拿她跟别人比。
  傅雨旸冷漠极了,“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周和音一时语塞,傅雨旸催她,“请假出来的时间,请你当惜点。先调座椅,再扣安全带,快!”
  救命,周和音说,当初学车的阴影全回来了。她那个教练和周学采还是朋友,周和音那会儿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练车了,夏天太热,都是起早去练习。
  教练太会骂人了,即便认识周家,也难免一顿基操。
  骂到周和音每天去练车跟上刑场似的。哭着跟爸爸说,不去了,不学了,一辈子不会开车也不会怎么样。
  周学采发火,说他们那个小组里,五十岁的都有,人家五十岁的爷叔都没放弃,你个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放弃!年轻人没点闯劲干劲,还活个什么劲!
  就这样,周和音又去练了。日复一日,闺女每天一嚎啕,老父亲每天一骂经。一个暑假过去,好不容易周和音把驾照考出来了,且是他们小组里唯一一个没重考的学员。
  拿到驾照那天,周学采特地请教练来家里喝酒。周和音过了河就拆桥,整个晚上没下楼,死活没肯下来应付教练。很长一段时间,看到教练也是绕着走。纯粹学车的阴影太大了,太难了。
  当然,半年以后,她又可以和教练说说笑笑了,至今偶尔遇到教练的太太,她还学着父母老派的口吻,喊人家师娘。
  傅雨旸被她逗得开怀不少,面上还是嗔怪,“你今天话很密。”
  有人捣鼓半天,好不容易调好座位,从善如流之态,“是的,我一紧张,话就特别多。不说点什么,脑子里更空。”
  某人说教她,“你教练就是被你话痨烦的,才骂人的。”
  周和音也顾不上和他斗嘴了,她才调好座椅,又觉得高了点,降低了些,又感觉后视镜视野不对。
  就这么又折腾一遍,她一面调整,一面戏谑自己,“我妈说我即便上花轿也关不住的一张嘴。”
  这话很老式,但足够鲜活。
  副驾上的人沉默了会儿,周和音才偏头过来问他,“我这样可以吗?”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这叫什么话。他不是来陪教的嘛!
  还是说,“你很不舒服了?”周和音思量,“要不我还是先给你去买药吧。”
  “开车。”傅雨旸无谓状,让她连导航,就近路况走,上高架上高速。
  这样,该经的路,全过一遍。
  *
  什么叫赶鸭子上架,周和音算是领会的彻彻底底。
  有些怕乃至恐惧,仅仅存在于你宣之于口之前。
  踏出第一步后,后面的每一步,都是驱使于本能之下,人们谓之为,勇气。
  这两年,周和音也不是没摸过方向盘,但全是周学采陪着,让她特地练练。
  老父亲只是不放心她独自上路,周和音嚷着要买车,他也是一直不同意。
  中午的太阳高高当中悬着,天干物燥,傅雨旸全降着车窗,右手肘架在窗沿上,手上夹着烟,由烟微微在窗外燃。
  时不时送到唇边吸两口。他和周学采那些老司机不一样,鼓励式教育,慢洋洋的声音,“这不是开得挺好的嘛。”
  下一秒,“就是有点费人费时间。”
  费人,是能把后面跟车的司机气死。太慢了。
  费时间,是这样天天深一脚浅一脚的,油耗不说。铁定迟到,全勤没了,油费没了,整一个白搭。
  周和音顾不上他的贫。左拐道上,这个红绿灯路口流量不大,左拐和直行一齐。这面左拐,对面路口也可以直行,这个时候就需要相当的判断力和执行力。
  周和音卡在出口的第一个位置,她迟迟不要位出去,后面的车子就一味地揿喇叭。
  对于手生且判断经验少的司机来说,这是个最要命的社死现场。
  她越急,就越不敢出手。脚在油门上试探,又踩回刹车上去。
  傅雨旸被她一促一促的犹豫,整的有点晕车了都。
  这才把烟咬到唇上去,左手去帮她扶方向盘,“急什么。你出不去,他们也别想出去,他急他飞过去。”
  再要她松刹车,脚放油门上去点,别急。这种路口,就看谁更顺畅,你没经验要判断,老司机比你更会判断。你是怕,他是规避风险,谁知道会不会碰上愣头青呢。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
  傅雨旸要她稳一点,点油门匀一点,你走起来,他不停也得停。
  由他帮着扶着方向盘,周和音这才敢给油,车头伸出去了,才微微探出去一点,后面的车子有了空间,早就越位超车过去了。
  虽说规定是拐弯让直行,可是实操起来,比的就是江湖经验。周和音领悟的也快,她跟着超车的车子,方向盘微拨,脚上油门均匀,这才左拐了过来。
  等她过来了,这一段淤塞好像瞬间畅快了,车流即刻动起来了。
  她的感悟很复杂。有罪过,也有欣然。罪过她耽搁别人了,欣然她过来了。
  欣然之余,她瞥一眼副驾上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傅雨旸吸一口烟,偏头吐到窗外,提醒她,“好好看路。”
  两个路口后,周和音顺着导航,就近上了高架。高架桥上,就是一个提速的过程,傅雨旸都不必看仪表盘,推背感就知道她速度太慢。工作日中午档口,车流本来就不大,他要她去最左道,把速度提上去,“你现在不提,待会上高速会更不适应。”
  开车就是个速度与判断力粘合的活儿。压根谈不上技术二字,傅雨旸叮嘱周和音,你就把你的速度控制在你判断力之内就行了。
  有些道理是不能说给当局者听的。周和音已经眼睛手脚都不够用了,哪还领悟得过来他说的什么速度和判断力啊。
  她只知道他一味要她提速,别动不动就踩刹车。
  “我没有。”有人矢口否认。
  “你再说你没有?”
  好吧,她有。因为感觉速度太快了,她确实踩刹车了。
  傅雨旸不懂,前面百米之内车屁股都看不到,“你踩什么刹车,啊!”
  “我觉得太快了。”司机小姐秒怂。
  “我的大小姐,不快你上个屁高架。不快你怎么赶时间,啊!”
  “你别说了。我自己开!”周和音一时恼火,果然他也逃不过碎碎念的宿命,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她没耐心。
  “没耐心”的人住嘴了。
  周和音原本觉得该安生了,没有,她更慌了。因为傅雨旸彻底不说话了,也不管她的架势,掏出手机,一时回短信,一时回电话。
  就在他接电话的途中,手机导航提示前方右边路口注意变道,进入高速匝道。
  傅雨旸还在讲电话,周和音那个急啊,她不信导航,反而更信身边人。小声问他,是不是要右变道啊。
  某人讲着电话呢,幽幽一句,“你是和我说话?”
  倒是把电话那头给吓着了,人家以为哪句说得不对,连连琢磨并抱歉呢。傅雨旸一面右手敲车窗,示意周和音变道,再和电话那头歉仄,“哦,对不住,不是朝你。我在陪家里小孩练车子呢。”
  周和音白一眼他,你才小孩,你是老小孩。
  结结巴巴地打灯变道过来,匝道的S弯又是一关。周和音后知后觉,甚至佩服傅雨旸选的这一路路线,好家伙,把能遇到的路况都走了一遍。
  她虽说还没上手,但心得还是有的。起码知道克服恐惧的办法就是破防,破防后,也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好不容易通过了ETC闸口,傅雨旸催促着她提速,在刚才高架的基础上,再提30码上去。
  新手上高速的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和音只知道脚下油门都快踩到底了,那种推背感,一切绵软,如同坐在浮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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