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坐在月明里——勖力
时间:2022-03-23 08:10:32

  一直跟爸爸说,她要是开车,也要这辆。低调踏实地上路,载朋友载家人也方便。
  副驾上的人忽地良久的沉默。
  这一沉默一直到目的地,他都没再开口。
  他要去的地方已经出老城区了, 临近桐城区的一处城乡结合地。
  但S城城镇化辐辏发展迅速, 如今哪块地皮都不缺生计。有人开工, 就有人吃饭,跟着的就是顺理成章的经济圈。
  周和音的车子从一条省道下来,汇入一条水泥窄道,单单够两辆车会当的宽度。这个时候,还有运货的大卡车出去,与她的小车堪堪会当。
  她放缓速度,对面司机也等她先过。
  划拉一下,她右边的车窗已经刮了右边路边的植栽了。
  “走。”傅雨旸不时出声,提醒她,也是鼓舞,说足够了,你走你的。“他比你有数。”
  驱车的人这才脚下再给了点油,过来了,卡车得了空,也马不停蹄地轰隆扬长而去。
  小路上留一路的黄沙。
  周和音顺着这一路黄沙,徐徐开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处空旷的停车场。
  过去就是住人家的深巷子。
  外面快到八点时光,民巷里里外外都亮起了路灯。停车场这块更是灯火通明,她才把车子停下,停车场边就迎来两个人,一个中年妇人,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宋堰桥。
  *
  书云左等雨旸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又不敢一味给他打电话,怕他开车子。她是知道他的,答应的事,即便来不了也要说一声的。
  这才到停车场来等。
  好在等到了。却不是雨旸的车子,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人。
  以及,开车的是个小姑娘。堰桥说,“就是她。”
  “她?”书云先是磕绊了下,随机就懂了。
  月下,灯明。书云虽不比傅家人那些个个人精,也不比雨旸有本事,但这些儿女之情的事,她还看得清。雨旸是个什么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原先在B城,她去他父母那里,就没见过他领女朋友到家里过。更别提见他们这些局外人了。
  二婶原来在的时候,就说飞飞,爷俩的头都是铁做的。他哪回能朝你低一次头,天上就要下刀子了。
  今晚可是天油汪汪地好啊。没风没雨,更没刀子。雨旸倒是新鲜第一回 ,能坐别人的车子来这里。
  书云赶在雨旸降下车窗前,和车里两个人齐齐打招呼,“我以为你们不来了。”
  “快,等着你们炒菜呢。”书云说凉菜熟菜都好了,等着人来炒菜。
  周和音看那妇人,大夏天,她一身长袖长裤的睡衣。
  傅雨旸在她身边微微提醒,“书云刚做完一个腹腔镜手术。”
  周和音横他一眼,心想,要你说什么,还有,请你快下车去。
  副驾上的人这才悻悻推门下车,书云见小姑娘没有往里停车的样子,连忙绕过车头来敲她车窗,周和音无奈,也不想迁怒无辜人,只能揿下车窗。
  书云很熟悉的俚语,人很朴实也很亲切,甚至和春芳女士一挂的。
  她喊周和音囡囡,说难为你这么晚送他来,“他就那么个人,老来子,家里两头也都由着他。十来岁就自己做主惯了,和两头的兄弟姐妹罢又三不靠。”
  怪他太吊车尾了,老幺儿。人家老的老都五六十了,中间的也都是我们这个年岁,就他一个三十出头的。
  嗐,没人带他玩,他也傲慢,不稀罕那些老骨头。
  傅雨旸站在边上,有些怪书云说些有的没的。
  书云作势剜堂兄弟一眼, “才不是有的没的。说的就是你这个脾气,总有个缘故。”
  再好脾气地俯身朝车里的周和音,“来都来了,家里又是现成的夜饭。就一道吃点吧。”
  周和音体恤对方刚动过腹腔镜手术,又和春芳女士一般年纪,人家好言好语的,她不好轻易拂了人家情意,只推脱太晚了,她回去还有事。
  书云再真心挽留,“倘若小姐回去真有工作要忙,那我不好耽搁你的。可是如果回去还要自己对付一顿,我真心里不落忍。这么远开过来,就不看雨旸,看我的面吧。”
  “我家小子和你的朋友动了手,害雨旸生意都没谈得成,他那天还是给堰桥介绍实习单位的。我在医院知道这事,恨不得够过去打他。”
  “就理也好,法也好,都要我们堰桥给你赔杯酒的。”
  主家一味的盛情,书云又一直弯腰站在周和音车窗前。车里的人终究没忍心,点头应允了。她把车子往里开,停去停车场。
  那头,书云热络地说先回去准备。堰桥还站在原地,看停车的人,书云踢踢儿子,要他跟着先回去,“你还杵这干嘛,当电灯泡啊,没眼力见。”
  “回去泡茶。”
  周和音把车停好,拿了她的包,转身往这边走的时候,才看到傅雨旸在原地等她。
  路灯把他的影子披地长长的,她一步步走过来,终究,有一步踩在了他影子的头颅上。
  她已经都走到他面前了,傅雨旸依旧没动身型,他只淡淡看着她,周和音横一眼,再要越过他去,催促他,“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不认识路。”
  “你车子锁了吗?”他提醒她。
  啊,好像没锁。周和音这才掏出钥匙,按了落锁。
  所以他刚才半天就是想看她什么时候锁车?
  七月天,正值暑假,巷弄里这个点还有小孩在追闹嬉戏,不远处小桥上也有大人在纳凉。
  蚊子太多,一行人作鸟兽散。拿着蒲扇搬着小板凳回家去,看到停车场处一前一后一男一女,光鲜亮丽的两个人,往巷弄里走,明昧的光线里,有人便闲打听起来,这是上谁家去啊。
  落雨未干的石砖路上,有缝隙有摇动,就会积雨水。踩一脚上去,会蹦出泥点子来。
  傅雨旸比谁都讲究,走一脚看一脚,回头再看后面的人,他提醒她,“当心脚下。”
  周和音无所谓,她走惯这种路了,“脏了回家换鞋去。”
  前头的人点头,“唔,我多这个事干嘛。”
  结果转过弯来,犟嘴的人就挨“现世报”了,周和音一脚踩在块空心的砖上,噗嗤一声,崴出一水的泥。
  全浇在她的鞋面上。
  她啊一声。呆在原地。
  傅雨旸回头来,这一回终究不和她打嘴仗了,“我说什么来着,你不听我的话。”
  一双白鞋全脏污了。连同她脚踝处都是泥,好难看。
  前头的人先拉她一步过来,再问她要纸巾,一膝微微跪的姿态蹲身下去要帮她擦,周和音本能地退了一步。
  她说她自己来。
  某人一把抓住她脚踝,拨开纸巾,先帮她脚踝上的泥揩干净了,那一记的力气,周和音想起小时候爸爸给她擦鼻涕了。一样的故意,故意看她疼。
  至于鞋面上的泥,擦也擦不掉了,“去书云那里再说吧。”蹲身的人,仰头看她,冷峻的神情,也问她,“还要不要听话?”
  周和音挣开他握她脚踝的力道。
  不言不语,走到前头去。
  过了一户人家,迎面开阔的一道小河,些微流动的风。平坦的过桥,头顶上,高高的悬月,亮堂极了。
  周和音走在桥面上,听后面的人提醒她,“直走,右手第三家就是。”
  “他们家春联下联是:三春报好音。”
  她听着他咬重最后一个字。
  周和音没理他也不回头,只往前走,可是当真走到人家门口了,她又觉得不好大喇喇地直接进去。只得停在门口等后面的人,等他徐徐从晦暗里走过来,迎面是门楼里倾斜出来的光。
  傅雨旸不解,问她,“怎么了?”
  她等着他先进去。
  他笑话她,“这是小孩跟大人去吃席的觉悟嘛?”
  周和音纠正,“这是礼貌。初次上人家的礼貌。”
  于是,傅雨旸领着周和音上了台阶,进了门。
  书云要招呼他们进里喝茶的,傅雨旸说不忙,她鞋子脏了,先给她找双干净的拖鞋吧。
  *
  周和音在书云的房间里,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样子,傅雨旸才把她换下的一双小白鞋拿回头。
  她接到手里时,带着热热干燥的温度。
  是他帮她刷掉了泥点子,再用吹风机吹干的。
  看着她上脚系带好了,才喊她出去吃饭。
  书云这一会儿炒了好几道热菜,因为添了位客人,书云还要再忙活两道,傅雨旸喊住她,说够了,你才出院,别忙了。
  “不要紧的。炒几个菜而已。”
  周和音连忙也跟着劝,“傅阿姨,我答应您过来就是吃便饭的,您这样到让我很过意不去了。”她看桌上已经一桌子菜了,真是和春芳女士一个路子,桌子搁不下了,都还要喊一句,也没几个菜。
  书云听他们两个人一条声的口吻,手上的油往围裙上揩,笑吟吟看雨旸一眼,炒不炒菜还在其次了,“周小姐是雨旸的朋友,我们就按辈分论,不按年龄论啊。你跟着雨旸后面喊我书云就好了,不好喊我傅阿姨的啊。”
 
 
第42章 
  ◎蚊子血◎
  刚才水井边, 傅雨旸拿刷子刷鞋。书云要帮他,他没要,一味自己来。
  书云就在边上直啧舌。说反正我今天已经冒进说了些你不爱听的话, 干脆黑脸唱到底。书云念叨雨旸,你啊, 都甘心到这个地步了, 还有什么抹不开的。
  你自己都说了,有个女儿也不会肯同这样人家两代有瓜葛的。人家爹妈说是说,时代不一样了, 你见过几个老的能拗过小的的。
  哦,你为人家好, 两清掉。当真两清了嘛?依我说,你早干嘛了, 我是人家爹妈我也要说你啊,你早不招惹我姑娘, 还没事呢。
  真两清,人家姑娘就不会来了。说到底, 僧面佛面都是假的。人家愿意下来这一脚,才是真的。
  “雨旸,你别怪我说话重啊。你爹妈都这样强绑了一辈子了,你千万别学他们。要么别成家,要么就真心真意找个欢喜的人。把日子过简单点。”
  书云说到切切处,自己先淌眼泪了。她的婚姻千疮百孔,远没有资格说教别人。为了家庭的体面,为了孩子的读书, 她这些年隐忍了多少。
  去年和周家谈停后, 雨旸亲自找书云聊了聊, 起初是借着给她介绍工作变相想接济一下她的。因为实在话,他完全不能想象她这个年纪,拿个万把块的余钱去贴补老父亲还要求人借的。
  书云换到酒店后勤工作,丈夫找过来要钱。夫妻俩大打出手,酒店方才报备了傅先生。
  书云这才和雨旸说了实话,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傅雨旸光看她胳膊上的淤青好一块坏一块的就已然恶寒了,当即冷漠地劝她,离婚吧。
  书云舍不得让儿子知道,傅雨旸反驳她,你养儿子是为了看他去独立的,不是一味你大包大揽的。
  二十的小子,爹妈这样动手,他全不知情,说得过去嘛!
  去,现在就把他叫过来,我来和他谈。
  那一次动手,那姓宋的就把书云手里的积蓄全扒走了,和狐朋狗友跑出去赌了。
  好几个月没再露面,因为他也知道傅家那头有人知情了,尤其B城二房那头。原来他们几个房头就老笑话书云,说她嫁出去的人了还一味奉承二房,鞍前马后地替雨旸忙活。仗着和那死去的时若一边大,朝二房打秋风呢。
  这些傅雨旸都不在乎,他来S城快一年,和那些本家也没会过几回。清明约他吃家族会,他也是略坐坐就走了。
  傅缙芳的这独小子一向如此。如今二房就剩他,娘母家也是一门家族。加上他自个又能挣,那几个本家老骨头同辈念叨起雨旸就是:他也有钱,你们有几个能在B城好几套房产的,正经带花园院子的啊。这老小子啊挣钱没数,花钱没边。我看他,比他老子还狂三分呢。
  傅雨旸不止一次跟书云说过,我帮你自有我觉得帮的道理,也自然有你让我愿意帮的缘故。
  你不需要太多顾虑,有这个顾虑,还不如娘俩尽快齐心协力地把日子过好。
  真计较,那就是吃了时若的红利了,又怎么样!
  傅雨旸待书云,给她介绍工作给堰桥联络实习单位还是其次。有两处大头支出,一是眼下这个房子,正巧这个业主玩期货坑了亲戚朋友不少钱,拿这套房子部分抵债的。傅雨旸托中介买了下来,名字还是他的,但是给书云母子俩住,就是给她下定决心断舍离。
  一个朝妻子动不动挥拳头的男人,实不值得任何留恋。
  二一个就是那幅油画。傅雨旸虽说训斥了堰桥那许多,可是一掉头又安慰书云,不要吃心,这幅画,也不是单单给他买教训。
  不为我,他也打不起来。
  和书云,傅雨旸把话说得很敞亮。就当我为她买的吧,别吃心。
  出院那天,书云好奇,问雨旸,“漂亮得不像话吧?”
  有人难得和书云说笑的口吻,“嗯 ,你们江南的姑娘总不会差的。”
  书云笑话他,别一味摆谱,“你爹妈都是江南的。你也是!”
  今朝夜里总算见到了。
  姑娘水灵是当然的。灵也灵得巧,四两拨千斤地一句喊,明明人美嘴甜,偏叫人来不得来,去不得去。书云倒还好,她这个年纪,人家喊她阿姨,应当应分的,就是雨旸面上不大好。
  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边上人,正主倒无谓得很,听书云的话,她避而不答。
  周和音哪有这么多心眼。是他们心眼多想复杂了,她就是看书云和妈妈差不多年纪,那怎么喊嘛,不称呼人家不大好,称呼傅小姐显得很怪异。宋太太嘛,听傅雨旸都那么说了,这么喊不是更戳人家伤心事嘛。
  她就只能喊傅阿姨。
  等她领过神来,看他们姐弟互递眼色的样子,周和音才愈发拿乔起来了。就是阿姨,就是阿姨。气死你!
  *
  书云烧得一手好菜。
  周和音尝了几道凉菜,以为是买的现成的呢。岂料听她说,这道糟鹅是自己做的,书云劝傅雨旸尝尝。“我晓得你嘴巴刁,光这个鹅,镊子镊毛就废了老大的人工了。”
  傅雨旸点头,他又不习惯人家夹给他,书云抓起公筷的手又放下了。劝他,你吃吃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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