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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雨旸这最后一个宾客总算到场。老乔怪他如今婆妈起来了,吃顿饭三催四请的。
而对于周和音,他这个混血老公子,自有他的见面方式。
依旧莎翁的戏谑口吻,称呼她茱丽叶小姐,他一身三排扣的晚装西服,正经与她碰面礼。
说茱丽叶终究让罗密欧复活了。他们雨旸做生意什么时候跳票过,前晚说什么要回来,给老乔的说辞是,生意黄了,我可以再给你笼络回来,人不行!
他很确定。
“他没有过。当初我和汪小姐因事故结识,他被拉过来作陪,丧眉搭眼的,即便是女友,也不给我这个颜面呢。因着他父亲的缘故,人家傅公子可是轻易瞧不上我们这流……”
“你厨子带过来没,我是说金枪鱼切分。”傅雨旸冷不丁地打断了。
老乔瞥一眼雨旸,说等你们来,主厨先生的刀下一条鱼都切完,保养收起来了。
再满不以为然地冲茱丽叶继续道,“我要说什么来的,被他打断了,真是的,上了年纪,不服不行。哦,就是那个……少年心性就得少年磨。”
老乔暗指,茱丽叶年轻有年轻的资本和锐气。
周和音面上不显,甚至无可挑剔的元气与笑。刚才那个喂鱼的小孩溜进来给姐姐送他新摘的菱角,找了一圈,没找到姐姐。
小孩天性使然,觉得其他人都是大人,都是和爸爸一样的人,唯独周和音,他喊她,也作姐姐,问她,“姐姐,你要吗?”
周和音正巧从老乔的话术里择出来,微微俯身,摊开手掌 ,小孩把一只菱角放到她掌心里。
菱角本身不脏,是小孩手脏。一搁,周和音掌心黑黢黢一片。
好家伙。
老乔啧啧避之不及,说冯家这个小二子真是脏得狗都嫌。
老冯自己亲生的,当个香饽饽,说教他们,“你瞅瞅,要不然说你们不招人喜欢呢。小孩最有眼力见了,转一圈,他宁愿给人家茱丽叶,也不给你们几个眼熟的,个个给我反思去!”
里间还有一桌牌桌,酬酢之声朗朗,等着开晚席。
老乔拉着雨旸进里打招呼。
周和音手里的菱角当然不能吃,她还要去洗个手。
借问主家洗手间在哪里,傅雨旸说他陪她去,“不用。我自己去。”
茱丽叶走开的那一瞬,傅雨旸立马掉了脸子,老乔吁吁勒马一般地劝合伙人打住,别急,“这是你该受的。谁让你个老小子跳票我的。二一则,你怕什么,你别怕她生气,就怕她不在乎。”
老乔说雨旸当局者迷得很,殊不知,感情嘛,要么醋,要么灾。
我又不能当真怂恿你三灾六难的,也别,我还指望你并肩作战呢。
就由她醋醋吧。
傅雨旸翻脸就不认人,骂人,去你妈的,“你懂个屁!”
他前脚才和她在车上说和老乔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联盟的,哦,这个老杂毛反手全给他卖了,本来没事的,也给他生出三分事!
这下不崴也崴了。
外面一屋子男宾,北屋后头还有个小院子,家里帮着料理晚宴的阿姨请周和音到后头的洗手间,说清净,女孩子用方便些。
一脚踏进这后院,就看见院子里有一处歇脚的四方亭模样地方,点着灯,灯下有个十五六模样的女孩歪坐在藤椅上,在看书,闲书那种。
阿姨关照周和音,说是冯先生家的大女儿。
哦,刚那个小孩找姐姐的,就是找的她。原来姐弟差这么多。
周和音要阿姨不必陪着她了,她自己能找到的。
说罢,保姆阿姨才回头了。周和音去里面洗手间洗手出来,没急着回前头,很自然地绕到凉亭里,藤椅上的女孩正巧看小说到最焦灼的时刻。
根本没时间理会陌生人。
周和音问她,“这里没有蚊子嘛?”
翻书的人看罢最喜欢的情节,心满意足,随即抬眼瞥一眼周和音,“有也比前面的烟味好。”
周和音莞尔,抬头看天上,明月藏在浮云里,稀疏几点星,天不大好,风也很大,驱散白日好多溽热。
小女孩看周和音年轻貌美,大她不了几岁的样子,爸爸那些朋友,个个都是老狐狸。她一时误会了来人,以为她是乔伯伯的那什么人,毕竟乔伯伯的女伴换得是比封面杂志还勤繁。
她问周和音,“你叫什么名字?”
周和音歪歪头,“我为什么告诉你?”
“不告诉我也无所谓,就是提醒你,离那些老狐狸远一点。没一个好东西。”
“包括你爸爸?”
“他不敢。他身上但凡有点别的女人的味道,我妈就会撕了他。”
哈哈。周和音笑得极为畅快。于是,大方地告诉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女孩也告诉她,冯姮。
“哪个héng?”
“女字旁,一个亘古不变的亘。”说话间,有人从阴影里走过来,替她们说文解字。
周和音没理他,有人继续道,“冯家那个小二子叫冯桓。木字旁那个,他们妈妈是高中语文老师,都是咬文嚼字的名。”
冯姮听到有人说她妈,扔了书,怪傅叔叔,“哪里咬文嚼字了!”
傅雨旸手里端着碗热汤,是带过来的老鸭汤,他热了下,端过来依旧烫得要丢手的地步,因为上面浮着油,保温得很。
他端过来给周和音喝。
冯姮这才领悟过来,周姐姐是傅叔叔的女伴。
周和音见傅雨旸过来,更不要回前头了,索性在凉亭里坐下来,汤也不喝。
但是也没之前出门的殷勤了,不再要他尝尝。
傅雨旸陪她坐下来,再看一眼边上的小孩,问老冯的女儿,“你非得在这?”
冯姮委屈且暴躁,“傅叔叔,我先来的!”
哦。这样啊。
干脆小孩忽略不计。端过那碗汤,自作主张地要喝,汤匙才拨动了下,就被周和音抢了去,这是她爸爸煲的,不是给外人喝的。
随即,她舀一块鸭血到嘴里,汤滚烫,鸭血有细细的孔,钻满了汤和油。
她心急一口吃到嘴里,才抿一口,就烫得……
咽不下去,吐出来又不像话,她才洋相不及时,傅雨旸捏着她嘴,凑近给她吹。
事发突然,边上的人都吓傻了。
就……冯姮看着傅叔叔,“你们真不把别人当外人啊。”
周和音被一个小孩说红了脸,随即一把打开了傅雨旸的手,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地吞下一块鸭血,烫得她胃里跟脸上一般的疼。
傅叔叔脸皮厚得很,还冲冯姮有模有样地说教,“你周姐姐现身说法地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冯姮继续傻眼听他瞎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49章
◎冷玻璃◎
“哦, 不对,是热鸭血。”傅雨旸浑不吝地再改一句。
周和音彻底恼了,她要起身, 边上的人早料到如此,两手来并她的膝盖, 连人带凳子地掇到他跟前。
“别听老乔他们瞎说。”
“是瞎说嘛, 反正你们说辞不统一啊。总有一个人在撒谎呀,反正不是我!”
有人急急地解释,有人急急地审判。
傅雨旸慢待地笑, 笑他们江南人,“语气词真多。像晚上的一道前菜, 桂花糯米藕,藕断……丝连。”
去, 周和音狠狠骂他。也不肯他碰自己。
风里依旧有合欢花的香气,也有前头忙活的烟火气。傅雨旸捏着她的手骨, 自己也委屈,“你问我和老乔怎么搭伙的, 我要怎么说,如实告诉你是因为汪幼实吧,你不开心;哦,选择性隐瞒吧,又被那老杂毛背刺了。”
“我反正是哪哪都不落好。”
“她叫什么名字?”
“谁?”
“你的前女友。”
“周和音。”liJia
“去!”
“不是嘛,前头的人都以为我们破镜重圆,所以不是前女友吗?”
周和音才不被他绕进去,“谁是你前女友, 汪小姐才是!”
风里一时添了醋坛子翻了的味道。
傅雨旸捏她手骨的劲再大了些, “那么都前度了, 就别气了。眼睛只长在前头,是来看眼前人的。”
“宝相寺那会儿,你明明回头了。”
傅雨旸拖她的手,按在他胸膛处,扪心,陈情,“宝相寺那回是我不好,我奔着生意去的,也以为可以多留你一晚。”
结果搞砸了。
“所以前天晚上我才和老乔说,多少本我都亏得,这一趟我必须回去,这一次不抓住,我和她就真的要分南北了。”
周和音沉默不语。再开口还是没翻篇,仿佛全天下女人一个样,耿耿于怀过去式。“汪小姐好嘛?”她问对方,人是不是很好。
傅雨旸坦荡,“是,她人很好。”
成年人的聚散离合,也不是动辄善恶的。只是不投契,她自有她的良人。
也只有对着周和音,傅雨旸才会交代他的怯。“她和她父亲感情一向是孝道比仁义多,她也觉得我们是一路人,正因为是一路人,才彼此难融合罢。”
“小音,我觉得不和你谈前任是尊重。当然,再问我一百次,我依旧是这个态度,她是个好人,独立的好人,与我无关的好人。”
周和音再一次的沉默,只是这次沉默里,思索大于踟蹰,片刻,她淡淡地开口,“不,你不是汪小姐口中的孝道比仁义多。”
是批判也是剖析,“你明明是仁义比孝道多。”
仁义是缄默的,孝道是难宣之于口的,所以他才痛楚。
那对压手杯就是证明。
他说过,是想送给他父亲的。可惜没送出去,那是傅雨旸平生第一次低头,可惜没能遂愿。
终究,那杯子还是被砸了。
所以,那晚,他当着周和音的面,才说那么重的话。
捏玩她指骨的人,于一瞬里,与她十指交握。因着老冯女儿在,儿女私情之事点到为止,免得带累坏了小孩。
正的说完,反的来,傅雨旸提醒周和音,老乔他擎等着你吃醋呢,这样他们好看笑话,咱们有事回去说,敌部矛盾永远大于内部矛盾。
周和音打小被邵春芳耳濡目染地尤为地看重家庭关系,也眼睁睁看到过爸爸无论怎么样被妈妈唠叨都不要紧,但是人前嘛,男人多少惜他那三分大男子面子。
其实女人也一样,回过神来,觉得傅雨旸说得也有些道理,他们这些千年道行的老妖精,当真有心隐瞒,她难能知道这茬,无非是那个混血老头存心要她知道的。
不过这样也好,知道有知道的好。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即便如此,她依旧三分拿乔。不理会傅雨旸,径直喝碗里的汤。
一匙一匙的,一半下肚了,身边人也没声响。最后,周和音汤匙一丢,说喝不下了,还有半碗汤,汤里有酸萝卜以及几块早已不烫的鸭血。
那头,保姆阿姨来喊傅先生,说乔先生他们已经等着您了。
傅雨旸这才不慌不忙地端起那半碗汤,连汤带料地吃完了。
一向嘴刁的人,大加赞赏,“嗯,你爸的手艺确实不差。”
周和音觉得他故意逢迎,“伪善。”
某人啧一声,“客观评价呀,你爸的鱼也烧得不错啊。”
说着,他牵着周和音往前头正席去,不忘叫上冯姮,说你们小孩少吃点,待会你们周姐姐请你们吃火锅。
周和音这才想起她馋嘴说要吃火锅的事,“你当真叫了啊。那让乔先生怎么想,很失礼。”
“不要紧。我说了闲话局,老乔一向不管这些。”
冯姮先溜到前头去了。
傅周二人走在后头,院子里有竹影在荡动,傅雨旸想起什么,与她闲话,“红楼里,王熙凤打趣黛玉,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他问周和音,我吃过你们家的茶,也喝过你们家的汤了。
“要怎么了?”
“入赘吧。”周和音张口就来,全无思索。
某人无所谓得很,“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个傅,也没有多贵重。”
话音刚落,周和音便顿住脚步,浮光掠影里,她仰首看傅雨旸,面上难得的较真。
他捕捉到她的情绪了,笑意问道,“不愿意?”
“是的,不愿意。”
“傅雨旸,我说过,不想爸爸折辱你,也不想别人拿什么威胁你,来所谓的成全。”
“我就想简简单单地来往,你姓傅,我姓周。”
傅雨旸笑她小孩心性,或者小孩没在赌桌上经营过,她不知道得失心的利弊。
不知道得之泯笑;失之癫狂的霸道。
听闻她的话,他把碍于刚才小冯姮在边上,没出口的那半句也告诉眼前人,捞她的腰,来要她靠近些,“不,小音,你越这么待我,我越不会允许你成为与我无关的好人。”
“多坏都不要紧,我一伸手能摸得着你,够得着你就够了。这对我很重要,超过我姓氏的重要。”
“你必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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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在偏厅里摆了三桌。男宾两桌,女宾并孩子一桌。
傅雨旸即便有心把周和音主桌上领,她不愿意,因为全是喝酒的男人,她才不高兴干坐那里去。
她乐意坐女宾那桌。
傅雨旸问她,“你和那些太太也不认识,会不会很无聊?”
“聊聊就认识了啊。”
嗯,他相信她的social能力的。于是就近把她安置在圆桌的一张椅子前,因为她伸手就可以夹到那道他说的桂花糯米藕:藕断丝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