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吃一口烧腊肉,嘴边油汪汪的, 朝她猪队友地横一眼。要被气昏过去了。
周和音喉咙像有痰迷住了,清清嗓子,佯装去卫生间看洗衣情况,嘴里公事公办的口吻,“您请说。”
沈致说顺路经过她这边,想问昨晚的邀约,今晚她得不得空,他顺便有点事跟她说。
周和音不想问他什么事, 因为张口又是一个来回, 反正如果是正经工作对接, 沈致的性格,根本没有白给你描的,今晚九成是私事,如果是私,她有权利拒绝他,且必要得很。
“不好意思,沈工,我父母还有朋友都在,在吃晚饭。您或者电话里直接告诉我,我再和我们骆总沟通?”
那头沈致听后大差不差的笑了笑,“好。不要紧,你先吃晚饭。回头再说。”
一通电话,不速之来,不速之去。
周和音握着手机再回去的时候,Nana按兵不动,倒是邵春芳好奇得紧,“谁啊?”
“客户。”
“听起来可不像。”
“就是客户呀。”周和音摊手,回到茶几边吃东西的时候,顺势把手机拨成静音,再手速很快地给傅雨旸写了条短信:我爸妈在,晚点再联系。
邵春芳再玲珑世故的一个人了,这里也没外人,有一说一,“听声就不对,绝不只是谈工作。这人多大年纪啊,做什么职务的?单身?”
那头螺丝抿在嘴边的周学采朝妻子嘟囔一声,示意像什么话,问这些。
周和音拉开一听可乐,看着爸爸换面板的背影,心里感怀又苦涩,有些事情,没有模子的,只有人不对。她相信,傅雨旸的所有条件换个人,爸爸绝不会那么反对。
于是,干脆试探着烟雾弹。“我们骆总那头的大客户,就这一个拨给我追踪的。33岁,不是本地人,采购总工程师,兼管他们两大制造车间的设备运营及维护。晋升空间就是要拿年薪了。”
这样的条件放在六家巷的那些有女儿的家庭,即便再挑挑拣拣,也起码中上游择婿水准。邵春芳也不例外,春芳女士是个颜控且相信教养这东西不是一夕装得出来的,她拉拢Nana来,说虽说没见面,但声音就听得出来,是个斯文的慢性子。
Nana吃两筷子肉,腻住了,也看出了小音的心思,替好友开口,试探春芳妈妈,“会不会年纪大了点?”
邵春芳回过神来,也是,“我总要见一见的,太老相我不欢喜的,又是个外地人。”
“外地也要看外哪里呢,春芳妈妈,有些地方的户口,可是多少真金白银也买不到的。将来你孙儿上学考公,想想看嘛。”
谁说不是呢,邵春芳可算找到体己人了。现在一个学籍打破头,邵春芳始终市侩人,她不肯女儿找外地人,即便外地人也要比他们门户高,不然她这个女儿白养了。
说来说去,又绕到这个客户头上来,“找机会让我们见见呢。”邵春芳怂恿女儿,话里话外,好像小音已经和对方来往了。
周和音哭笑不得,“见什么啊,人家知道你门朝哪开啊,妈妈,真的只是客户。”
邵春芳一副我懂,我都懂的神色。可把周和音给愁死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妈妈提醒小音,“见我是次要,让你爸爸见见是主要。”
春方女士说,我负责稽查人事背景,你爸爸主要负责审核人品。
既然有意拿和父女俩,邵春芳免不得多念叨两句了,“你看吧,到底你们爷俩一个姓啊,我终究没得到你的打牌基金啊。你爸爸得了一千块,宝贝得什么似的。才隔了一天,又生怕你不好好吃饭了,又是要来给你换面板,又要买烧腊给你吃。”
周和音这个人泪点低得很,再疾言厉色她都不会低头,唯独这些软和话,做小伏低的话,她从来招架不住。
当着Nana面就淌眼泪了,嘴里吃着块素鸡,边嚼边说,“那谁让你打牌那么精的,我爸他就是菜啊。怎么办呢!”
周学采那头换好一个面板,看着女儿掉眼泪,心里很不落忍。借着去洗手间洗手的空档,投了个冷毛巾过来,当着Nana一个外人的面,给女儿擦脸,嘴里念叨妻子,“你招她干嘛!”
本只是淌眼泪的人这下全然刹不住了。就要命得很,毛巾架上好几条毛巾,她擦手的擦头发的,爸爸偏拿了条最新的,她昨晚拿给傅雨旸擦头发的。
她已经提醒傅雨旸,不准留你的任何东西下来。他该死,还是全中了。
周和音成了最最不可饶恕的罪人。她像个叛徒,背叛了自己最亲爱的人,最稳固的城池。
她怎么能不哭呢。
就哇呀呀哭得好大声,周学采却十足被女儿逗笑了,要她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像什么样子。
“爸爸,”周和音拿毛巾揩掉眼泪,仰首看周学采,“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和你生气过,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仅次于妈妈的那种爱。”
“什么叫仅次于?”
“因为妈妈十来岁就认识你了,且要陪你一辈子。爸爸,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青梅竹马到婚姻到一辈子。他们让我骄傲也羡慕。”
知女莫若父。周学采看着女儿眼角汪着一汪泪要掉,却丝毫不往她刚才那通电话上牵连,也觉得妻子好奇小音那大十岁的客户是无稽之谈。
女儿这行清泪,绝不是为那不知名的男人淌的。
为人父的,怕只怕,这些泪是攒着的情绪,郁结,难以释怀。
*
送父母下楼的时候,正巧Nana一起,目送着周爸的车离开,老远,尾气都快散了,Nana才敢问小音,什么鬼啊,这又是谁啊,横插一杠子。
“未必不是好事。”
“嗯?”Nana都糊涂了。
“我爸根本没问沈致的事,要么他觉得不到时候,要么他觉得压根不是,反正他并没有就年龄还是外地人跳脚。”
就压根他在意的傅雨旸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他只是主观对傅家有偏见而已。
以及,“你不懂我们家的政治地位。我爸听我妈的,这事必然得我妈先点头,我得把我妈先策反了。”擒贼先擒王。
这点Nana信,“春芳女士还是颜控,你没听她说嘛,年龄不是问题,不要老相,不要难看,傅先生的条件怎么也满足春芳女士的女婿人选了吧。”
听着Nana口里的女婿人选,周和音陷入沉思,沉思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想那么远了。
*
傅雨旸的电话比周和音想象得晚多了。
晚到他压根没看到她的提醒短信,他也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愣头青。
用他的话概括他一天,忙到脚打后脑勺。
十一点多快零点的时候才给她来的电话,因为这个时间点,他知道她必然躺下了。
周和音把前因后果给他学了一遍,傅雨旸在自己的住处,书房里,在等一通国际长途,拿他房里座机打的,他这边的视频没挂断,周和音看着他讲完一通电话,再把手里阅过的临时标记数据悉数投进碎纸机里。才来回神她今天的起伏,他抓住两点,一是,“回头请Nana吃饭,”,二一条,“沈致打电话给你做什么?”
周和音只说过对方一次名字,傅雨旸就细致地记住了。
“聊公事啊。”
某人鼻孔出气,“哦,他可以再晚一点,像我这么晚,和你,聊公事。”
躺下的人,一半心虚,一半义正言辞。
傅雨旸见她不作声,继续念叨她,“夜长梦多这句诚不欺我。”
“什么啊。”
“说你小孩心性,没定数,且双标。我要是和哪个女人这样,你怕不是早跳多高,要和我两清了。”
“你去嘛,我又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女的。也不会在一棵树吊死。”
“可不嘛,这不来了棵歪脖子树了。”
“你啊?”
“嗯呐,我啊。事实也是,也许没我,那位姓沈的,哪哪都和你挺配,只要你肯牺牲。”
“牺牲什么?”
“你还来劲了,是吧?”
某人突然咬牙切齿起来,周和音笑得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
“你……”
“你……”
沉默几秒后,二人异口同声。
傅雨旸让她先说,周和音说她上次去他家,只看过他客厅和那个客卧房,其他哪里都没看到。
他都没有请她参观。
“看什么,别看,你这到处乱走乱闯的,没准害我犯罪吃牢饭的。”
周和音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绪,再反应过来,“你能不能有一分钟正经说句话。”
傅雨旸在案后抽烟,去开净化器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桌案上,前置摄像头,正好看到了书房的顶上有一处角顶的气窗,很别致,但是B城空气环境太差了,她说那扇气窗里,肯定看不到月亮。
傅雨旸告诉她,这处天窗当初就是设计师考虑到他抽烟的缘故,刻意建议业主留的,全自动感应的,落雨下雪都可以自动闭合上。
周和音由衷称赞,“很有意思的设计心意。”
“你要吗?”
“什么?”
“B城看不到月亮,你们江南也许可以呢。我复刻一套房子,带这样的书房送给你,好不好?”
“神经,我为什么要你的房子。”说话人,骄矜骂人,但声调的尾巴里,却满是女儿情。
好端端一段隔空夜话,下一秒又被某人毁了,“哼,把你锁在那里头,也好过我这刚一离营,有人就去惦记别的好哥哥了。”
周和音气得直接坐起来,她原本带着耳机的,一时动作大了,左边耳机掉在床上,她去捡起来,塞回耳上,那一鼓作气的士气就对半砍了,“你瞎说八道,我要撕你的嘴。”
傅雨旸越说越兴头了,“怎么就瞎说八道了,我还要在院子里只种一种玫瑰。”
和音玫瑰。
周和音这才陡然地沉默下来,沉默看着那头咬着烟全无深夜自觉的人。“已经快十二点了,可不可以不抽烟了啊!”
“这是管我吗?”
“对!”周和音难得的厚脸皮。
结果,某人从善如流,即刻按了手里的烟,嘴里喊着遵命,“那么既然管我,就得一家人的觉悟。派桩事给你做,管家太太。”
傅雨旸这才说他要说的话,“书云白天打电话给我了,”傅家长房那头,和傅雨旸同辈的堂兄老大突然脑溢血,住院了,估计凶多吉少。几个房头都去探望了,书云这才联系傅雨旸,问他的意思。
傅雨旸没甚意思,无非是出钱。他人在江南还好说,这一趟生意实在紧要,几发报价都是傅雨旸亲自做的成本分析,所以,他暂时也脱不开身,以他二房出的慰问礼金,就托付周和音去拿给书云了。
“正巧你把我酒店那些吃食都要书云拿走。钱你给她,书云就是要你去,你也推到我身上,说我不肯。”
“为什么啊?”周和音是问他,为什么不肯。
“不想到时候你爸又给我添一条新罪名:名不正则言不顺。”
第56章
◎第二笔◎
傅雨旸告诉周和音要出的慰问金数目, 示意她先替他添,回来再给她。
周和音笑话他,“什么啊, 我帮你办事,还得倒贴钱咯?”
“是拿不出?”某人反问她。
“你才拿不出。”
“哦, 拿得出就先帮我垫一下, 这才是管我该有的角色自鸣。”
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她呢。周和音满不以为然,“我才懒得管你,吸烟有害健康, 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我反正不懂,为什么男人都那么离不开这玩意。”
“癖好吧。人无癖, 不可交。大抵就这个道理。”
“癖也好,好也罢, 都是软肋。再钢筋铁骨的人,总要有几件软肋, 才能由人来亲近,攻略, 甚至降服。”
“很不幸,”傅雨旸端起手里的烟灰盘,再磕回桌面去,“我的癖好就是这个还有……你。”
周和音狠狠啐他一声。
傅雨旸老僧入定般地诘笑,看时间不早了,催她早点睡。
“那你呢?”周和音问他。
“我当然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尽情去风花雪月一下了。反正怎么着,有人也知不道。”
“你可以去, 但我一定知道。”周和音难得发表她的两性观点, 男人无论是分心了还是当真出轨了, 把正牌女友或者正经妻子当不知情才是最凉薄也最愚昧的行径。“因为她们一定知道,心知道,一个男人心在不在你身上,就和午后第一节 数学课那么一目了然,清醒就是清醒,瞌睡就是瞌睡。”
哈,傅雨旸被她逗笑了,“午后第一节 数学课,这个比喻要不要这么形象且现实。”
“我妈还说过,偷情这种东西,永远别苛责外头的第三者,因为男人不主动不响应,这事多半成不了。”
“你妈和你谈这么深刻的地步了?”
“不,这话是我偷听来的,她和她那些牌搭子打牌闲话,我偷听过来的。”
“真是个小机灵鬼。”
说着让她挂电话,二人还是漫无边际多聊了一刻钟,临了,傅雨旸问她,“有什么和我说的吗?”
“没有。”
“好,那我有一句,作为今晚夜会的结案陈词。”
“……”
“小周小姐,我今天自作主张地记挂你了。”
周和音大红冠头咕咕叫般地骄傲,勉强受用。矜持的笑,像小孩手捧的一杯水,摇摇晃晃,不注意就全泼洒掉了。
临了也自省地问某人:“为什么女人都爱听这些锦绣的话?”
“因为耳根子软吧,你耳根子确实很软。”某人说亲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