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坐在月明里——勖力
时间:2022-03-23 08:10:32

  春芳讶异,再听老万说,你姑娘自己说的,那人很忙,不能来店里头。
  “准丈母娘”一下就跳脚了,拉着老万七七八八两门家务经说给他听,再三地嘱咐老万,不能和学采说,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又喊自己苦命,我怎么就摊上这对爷俩。
  老万不大解,嗯呐,又没什么大仇大恨在哪里,老子的账怎么又算到小子头上了。这么论,你那刁哥哥嫂子,我当初也不该答应你们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春芳一个头两个大,怕老万去和周学采辩,又嘱咐一遍,你不知道,为那个人,学采打了小音一巴掌,到现在爷俩疙瘩都没解开呢。
  老万闻言一惊,说没想到学采也有转不过筋来的时候,也难怪,男人爱子和女人爱子不同,周学采呀,说什么两家人两家仇都是假的,他就是没到做老丈人的时候,没这个思想准备。
  看谁,都觉得没他待自己闺女好,看谁都有点第三者那意思。
  你不信啊,将来嫁女儿,他哭得准比你厉害!
  要男人让珍宝出来,不如要他的命。
  *
  傅雨旸就那么单刀赴会地直接站到邵春芳跟前,实实在在蛊得她吓了一跳。
  邵春芳只见过他一回,就清楚记得他这个人了。无论是形容个头、名字谈吐,她都是有眼睛看得到的。
  傅雨旸想是看她讷言着,出言提醒她记起他,也不惮再次介绍自己,声音和煦,说今天他个人名义出门,没有带名片,“给您这东西,小音回头准会骂我装腔作势。”他干脆拾起收银台面上的一支圆珠笔,在老板娘挂账的便签纸上,笔迹走得潇洒,但签字清楚,好叫人辨认:傅雨旸。
  最后一个字,不算大众,他提醒她,旸,第二声。
  邵春芳懵得这才找回神,“我知道。”
  对面人莞尔,身量高且挺拔,当真生得极好,风流倜傥的好皮囊。就这一会儿工夫,走过的人都瞧他好几发了。
  听闻邵春芳这句回答,点到为止的笑意,世故从容,却不乏和善,轻言再回复她,“谢谢。”
  邵春芳倒是被他谢住了,谢什么,我没说什么啊。
  打开门做生意的最忌讳一早有什么不顺当。事事如意,阿弥陀佛。
  老板娘这才打算喊人领他到楼上包间去,趁周学采没看到罢。怕什么来什么,没等邵春芳开口,才朝员工小陆招招手,定好楼上那个包间时,一扭头,出门去送客人前一天订好的几桌早茶的周学采正好回来。
  不早不晚,不多不少,堪堪,碰上了,狭路相逢。
  傅雨旸西装革履,身上淡淡的香;周学采却是短袖衫长裤,一身的汗。
  邵春芳站在边上,气都不大顺了。
  生怕这两个,一言不发就吵起来,她更是心里念叨,我的老婆婆啊,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活着该多好啊,有人给你孙女做主,我也懒得蹚这浑水了。
  收银台上,有周学采的茶杯。进门的人,一身热腾腾的汗,几步过来拿过自己的茶杯,胡乱灌几口。邵春芳也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朝小陆嘱咐,“带这位先生楼上包间去吧。”
  灌了几口茶的周学采,不时出声,说话前,很不客气地当着客人的面,偏头吐掉嘴里的茶滓,“小陆,别忙。这人的生意,我们不做,请他出去。”
  茶馆主人都下逐客令了,客人倒不以为然,冷静沉着接话道,“不做我生意不要紧,但我有几句话,想找您单独谈谈。不拘哪里,这里,厨房,或者外头的垃圾集中站,都可以。”
  周学采随即就光火了,茶杯重重往收银台面上一磕,才要说什么,被邵春芳抢白了,老板娘一锤定音,没有客人找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都给我闭嘴!”
  再知会客人包间有消费要求的,本就是十人才会给到包间,“你情况特殊,但钱,我一分不会让的啊。”
  傅雨旸在商言商的口吻,“这是当然。”
  言毕,老板娘亲自送客人上楼,把收银台腾给丈夫看顾。
  傅雨旸跟着走到楼梯口,却还是执迷不悟的开口,“我能请他喝杯茶吗?”
  “你请谁!”邵春芳没好气地扭头就断喝后头的人。
  落后一步的傅雨旸生生被喊到塞言了,心想,还真是亲娘俩。
  “我请小音的父亲。”
  邵春芳一脚已经迈在楼梯上,回头看梯下的人,难得,十足的光鲜、十足的体面,寥寥几句,却很会把握人心。
  骄傲之下,听得出诚心。
  邵春芳这才走下楼梯,依旧没好言语的知会小陆,请客人上楼!
  她即刻到了后厨来喊万师傅。
  *
  邵万二人从后厨出来,负责楼上包间的小陆下来,告诉春芳姐,客人没怎么看菜单,只叫看着上,满足你们包厢消费起步就行了。
  只是,茶要好的。
  “他要喝什么茶?”邵春芳问。
  “他说……小音跟他讲……爸爸的好茶都在店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旁的周学采这才实在忍不过去了,阔步上楼去。
  邵春芳想拦都没拦住,被他往边上一搡,万师傅跟着看笑话般的绵绵笑意,“别怕,随他去。”
  “这口气不出,他怎么有下一口气。”
  过来人的经,教给春芳,“儿女债,你且有得还!”
  邵春芳一面要顾店里的生意,不敢跟着丈夫上楼去,一面又怪老万看笑话,“你跟过来就是看笑话的?亏我把你当老哥哥,亏我们小音那么喜欢你!”
  万师傅笑得更盛了,摘了围裙,要小陆给楼上包间走菜,菜单上全轮一遍,反正楼上是个不缺钱的主,茶先不给他喝,想吃周家的茶,没那么容易。
  “去,拿瓶洋河来,最便宜那种。”万师傅指使老板娘。
  邵春芳不解,这外头才几点,就喝酒?
  万师傅把围裙挂在楼梯栏杆上,也拾步上楼去,他催春芳去,“你这女婿也实在傲慢,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现在的礼数也实在减得不行了。我们那会儿,登老丈人门,大气都不敢喘,饭也不敢吃饱的。”
  于是,店里这位老师傅,懒懒散散上了二楼包间,推门而入,周学采在门口指着里头起身而来或者压根没落座的傅某人鼻子骂,“混账东西,你现在就从这个门给我滚出去!”
  老板话才说完,万师傅就下人家台,把门阖得严丝合缝的。说还是包间凉快。今天怎么这么热的!
  怪完天气,怪周学采,“你别怪我多事啊,春芳让我上来的。我也警醒你几句,茶馆就是被人把门槛踏破了,人家也只是以为你生意好。这街坊门口的,嘴皮子碎得很,你偏要拍桌子摔碗的架势,明天菜场肯定全知道了。原本只是儿女事,谈得成就谈,谈不成拉倒。一家女,百家求,很寻常的事。你要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坏你姑娘名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老子!”
 
 
第71章 
  ◎一滴泪◎
  傅雨旸进了包厢, 就解了外裳。酷暑难当是一回事,水深火热才是事实。
  小陆帮他开了空调,看他怕热的样子, 又往下降了几度。
  点单的时候,傅雨旸径直让他们看着上吧, 另外, “我想请你们老板喝杯茶。”
  小陆刚才楼下看到了,这位先生和老板不大对付的样子,灵巧的人也就替老板搪塞, “我们老板今天很忙,晚上还有包席。”
  站在空调出风口下头的先生, 也不急,微微思忖后, 唔地开口,说菜品你们看着上。
  茶, 我要最好的。
  小陆问先生,您喝什么茶?
  “那要看你们老板有什么, 你帮我告诉他,就说小音说的,她爸爸最好的茶都在店里。”
  小陆一头雾水,怎么又扯上小音了。
  再看这位先生漂亮得不像话,好像明白了什么。
  听万师傅的话,小陆才后知后觉,去备货间里拿那洋河普曲给到春芳姐的时候,不禁好奇, “上头那个是小音男朋友?”
  “别瞎说。干你的活, 瞎说八道, 嘴巴给你绞起来!”
  小陆孩子都上小学了,跟着春芳姐干了好几年了,头回看老板娘掉脸子,也跟着不大痛快,撇撇嘴,“好嘛,你还信不过我!我没万师傅有脸就是了!”
  春芳作势打一下小陆,随即女人间才有的私房态度,说你不知道,高低看我的面,看小音平时和你们一团和气的面,别声张。
  反正啊,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小陆闻言不得了,问春芳姐,个么他不会是有老婆的吧?我看采哥气得不轻的样子。
  邵春芳狠啐一口,呸,他有老婆还敢上门,我倒要看看他属狼的还是属狗的!
  说完,不等小陆反应,就拿着瓶白酒笃笃上楼了。
  *
  楼上包间里头,万师傅一番话,将将落地。
  周学采一拳砸在圆桌上,没有回应的动静,闷闷的,沉重的,哪怕掉进楼下嘈杂的人声济济里,也毫无波澜的。
  三个不同年纪的男人,自有各自沉默的由头。
  不时,门外有人进来,没有敲门,邵春芳手里拿着那瓶烧酒,见里头气氛不对,刚想朝万师傅说话,被他截住了。
  老万接过那瓶酒,旁余话没有,只叫春芳下去,顾你的生意去。
  春芳关心则乱,余光探着丈夫的动静。
  老万朝她使眼色,目光不够力度,他就干脆开口,“放心,你下去,这里出不了什么事。”
  只是,男人间露怯的颜面与眼泪,任何时候都不想给女人看。
  妻子,女儿。他们尽力想扮演的都是勇者,战士,无坚不摧那种。
  万师傅在旁边的边柜上,翻出三个杯子,一一摆在桌边,才拉椅子落座。
  乌云蔽日的氛围里,唯有说客率先开口,也是破局。
  他要学采坐下来,“你既然还听得进去我的话,就坐下来。凡事,有的谈就谈,没的谈也得好好两清明白。要我说,别怪我在外人面前揭你的短。你呀,其余都好,命里唯独缺一样。”
  “缺个爹。”
  圆桌边,相约站着的两个人,闻言面上俱是风波一闪。
  老万说,梁老师再好,终究是女人。自幼识字载文地教你,规矩道理是都通,唯独在这抓大放小上头,没个父亲去掌舵。
  其中软苦,只有过来人才懂。良好的家庭,父与母都不可缺,倒不是谁更重要,而是互为角力,两只手合拢搭起来,下头的小人,才有安全感,敢闯敢拼。
  于是,到了小音这一辈。周学采就铆足劲地弥补,弥补自己欠缺的。
  六家巷,要说周学采不是个合格的父亲,那么也没人了。
  看周家的女儿就知道了,无论是巷弄里,店里,小音都是大家的女儿。
  姑娘生得好,养得好,难得性情也好,俏而勇。“这样的丫头,到了年纪,不找个满意的,那么,父母私心出发,才是一辈子白忙活了。”
  “你说是不是,年轻人?”话题陡然一转,万师傅觑眼,瞧隔着一张圆桌的傅雨旸。
  傅雨旸微微颔首,从外套里摸出烟,分一根给万师傅,后者坦然接过,但是别在耳际上,说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再想分一根给周学采的时候,当事人也踟蹰了。周学采当然不接,拉开一张椅子,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留傅雨旸晚辈人的醒悟,自觉依旧站在那里。
  万师傅看在眼里,也不客套叫他坐。内心局外人出发,你最好多站站,不立立规矩,这气且不会散。不叫你跪下,规规矩矩磕三个头都算是轻的了!
  “他们周家最最讲理的就是老太太,梁老师,六十七岁,还是那么好谈吐,好性情。今天,我老万厚脸皮,越一次规矩,中间人一回,我想事情就是闹到梁老师跟前,她也不会喊打喊杀的。”
  “人长张嘴,就是由人说话的,不谈狡辩,但起码可以分辩。”
  “你今天这么一个人跑来,正经应对的样子。不谈其他,就这份坦荡,我个人是还蛮欢喜的。”
  但态度实在傲慢,老万批评也是点拨,“我不知道你们北方是什么规矩,我们江南这里,姑爷轻易喝不到岳父的茶的,更别谈酒。”
  今儿个,老万破了例,他旋开手里洋河普曲的盖子,把面前三个玻璃杯斟得满满当当的。
  一杯大概三两的样子。瓶子最后还有一口,喝酒的人都懂,最后这一口,大家戏谑成发财酒。老万对瓶嘬到肚子里去了,扔开瓶子。
  面前这三杯是给敢来闯山门的。
  “怎么样,我听春芳话里头,你家世不凡。越是有家教涵养的人家,越要顾忌体面,我也不为难你,不晓得你酒量多少,你量力而行。但这三杯下肚,再清醒的人也得晃荡几分。”
  “你贸贸然上门,有你的思量,但也确实叫人家爹妈为难了。”
  “就怎么论,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子。你就是再有头有脸,人家周家也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该论的礼,一个都不能少。”
  “你说是不是,傅先生。”
  傅雨旸素来谈判桌上习惯听对方先提条件,他再守擂台。
  今日形势也大差不差,却是满满当当的下马威。且这个下马威还不是主家出的。
  但主家是默许的,沉默就是证明。
  于傅雨旸而言,就是在迎刃而解。
  他无所谓谁人发作他,这一趟过来,他表白清楚他的来意就够了。
  随即,万周二人这头看过去,圆桌那头的人,探手去拨圆桌上的转盘,把给他的三杯酒转到他手边。
  傅雨旸左手来擎杯子,右手落在口袋里。
  闲言不谈,第一杯:
  “去年也在茶馆里,我和您说,大概率不会和您再会了。所以,这一杯,当我打脸也好,赔罪也罢,先为我自己开脱一杯。”
  白酒才潮到嘴边,站着的人,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呛口,即便对于无往不利的人,也是人生百味一口咽的局促。
  傅雨旸弃了空杯,再去端第二杯满当的:
  “小音点头前,我就想来了,当我好胜心作祟,确实我不想打没把握的仗。”傅雨旸只言不提周和音不肯他来的由头,“可能您不想听,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确实喜欢她,别的男人怎么喜欢她,我就怎么喜欢那种。千方百计想她好,讨她欢心的那种,她大半夜跑来跟我哭,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爸爸,她一句不敢说,仅仅因为怕爸爸难过。”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