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在耳里,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挫败。因为我的喜欢,加之于她,却成了负担。所以这一趟,我无论如何要来,不要她知道。也不是那么肤浅地求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周和音始终是周和音,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她也比你们想象得更爱她的家人。这才是我喜欢她的样子。”
“实在话,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个年纪,先前自然是交往过几个对象,但没一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没哪个,我要上赶着找到女方父母辩白什么的。你们可以说我傲慢,实则也是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我今天站在这里,也不是求娶婚姻的,而是我父亲该欠你们的,不谈父债子偿,就谈小音少我的那些岁数,我想我也该来一趟。认真告诉你们:我在和你们女儿交往。也实实在在想和她修个圆满。”
“当然,最后这个想法,任何人都保票不了,包括我自己。但不影响我去构想、营造。”
话音落,衔杯,囫囵吞。
这大清早,空腹档口,两杯烧酒下肚,同为男人都懂个中滋味。周学采终究是个谨慎性子,撇开过节不谈,这要是真出点事,他们谁都逃不了。
他才微微朝前探了个身,万师傅一把扣住他,嘴里嘲讽却是对学采说的,“你善心早干嘛去了?”
再冷眼旁观地提醒对面人,“当真是个不管不顾的草莽人,你放心把姑娘交给他?”
傅雨旸缄默肃静的态度。两杯冷酒连续下肚,尽管他拿长篇的话在前头堆簇、缓冲,也挨不过胃中空烧。
期间正好服务生上菜,茶馆招牌的烫干丝、大煮干丝、各色红枣、花生糖、菓子前头甜菜,刚下笼屉的热腾腾包子、鱼汤面,种种……
傅雨旸也不得主家允许,这一桌本就是算他的账,他喝酒可以,没说他不能垫一口肚子。
干脆,他拾起筷子搛一口烫干丝,当着他们的面,细嚼慢咽下肚,嘴里继而的开场白,“比她私下胡乱做的,强过百倍。”
万师傅得这一句很是受用,“那是,丫头有这个手艺,她就更要上天了。”
第三杯,傅雨旸停顿了会儿,拿指尖拨杯沿,食指上沾上酒也无妨。他面上依旧沉静不显,正色看对面的周学采,“有句话,我和小音说过很多次,她觉得我儿戏,但我比她想得认真多了。”
“我即便活到这个年纪,也不大爱孩子,我把她当孩子的喜欢。想她也要她,不想她落到任何人手里。”
这话一出,听起来像男人酒后的荤话。周学采什么心思不知道,万师傅是吓得不轻,心想,这位主是真敢说啊,也是真敢要人!
“可她又远胜于我父母的作用,不怕你们笑话,也只是遇到她,我才稀罕到人情世故里的意思。”
到此,陈情人一番话告一段落,他最后一杯罚酒入口前,结案陈词是简单一句:
“谢谢你们,也谢谢梁老师,让我遇到一个鲜活有力的周和音。”
*
周和音知道事情始末,是邵春芳给她打的电话。
那头,昨天她原本就请假了,今天再请有点说不过去。
电话里,她只问春芳女士,“爸爸没有发火?”
邵春芳冷言嘲讽,“我以为泼出去的水早就一门心思只顾别人了。就凭这一句,我也要告诉你爸爸,起码你闺女心里还是在意你的。”
“哎呀,你告诉我呀,有没有发火?”
“发啦,不发,上头那人能到现在都下不来。”
周和音沉默片刻,才支支吾吾开口,“妈妈,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帮我照看他一会儿吧,给他杯茶。”
邵春芳唉声叹气,嘴里念咒,说什么难怪世人都重男轻女,女儿都是为别人养的。
“妈妈,那是一瓶酒!你叫你年轻的周学采喝喝看!”
午休空档,小音赶回店里,早市的生意很好,员工在吃中午饭,下午休息几个钟头,晚上忙几桌酒席。
老板娘有条不紊地安排行当的时候,看到女儿急匆匆赶回来。
母女俩一照面,周和音就问,“人呢?”
“还在上头躺着呢。”
“爸爸呢?”
“回去歇中觉了。”
周和音眉眼全是官司,“所以是个怎么定性啊?”
春芳女士:“没定性是最大的定性。”
再说楼上那位,“你说他酒量不好吧,到现在也没吐没啰嗦八道;你说他酒量好吧,他又死活赖在这里。”
赖这个字不大中听。周和音一味作保人的急急,“他要是能走,一定早走了,他那么要面子的人。”
实情是,直到她上楼去看到几把椅子排着,冷漠一张纸白脸的某人堪堪躺在上头,
见到周和音进来,他才缓缓撑着力道起身。
“你怎么样?”进门的人前因后果都不稀罕知道,只问他眼下,怎么样?
傅雨旸捞她的手来贴他的脸,纸白的脸,却是滚烫的。
“最好的下场,也是最差劲的下场。”
“那你还来?”
“我不来,你且还有的哭。”
“那为什么又不走?”待在这里。妈妈也是过分,中午饭了,也不问问他,要不要吃一口。
“等你。”傅雨旸牵她靠近些来,然后细细端详她眼里隐约的泪,得偿所愿的口吻,“这一滴泪该是轮到我了吧。”
喜极而泣总好过耿耿于怀。
第72章
◎心虚◎
喜极而泣也是世上最值得也最公平的结果。
周和音着实没想到, 没想到他不声不响跨了这么一大步。
再由着一身酒气的人来衔她脸颊上那颗热泪的时候,周和音猛地往他胸膛上一扑,醉酒的人本就没多少真气力了, 散架般地往墙上一跌。
还是道隔断墙。扑通一声,引得二人相约地笑了。
傅雨旸哑然地怪她, “上辈子是个好胜鬼吗, 这么喜欢突然袭击的。”
“爸爸跟你说什么了?”她从他胸膛里埋首出来。
傅雨旸清楚的眉眼,汇她沾着泪花的目光,“抬脚就走。”听完他的那些絮叨。
傅雨旸复盘的理智与世故, 诚然地讲,“小音, 你爸爸到底还是软弱了,换我, 也许一个字不会听对方讲的。”
周和音时刻清醒,清醒地鞭策世故的人, “所以我说,你远不知道一个父亲的意义。”
被批评的人即刻垂手去圈住她, 牢牢地,“我等你来,不是听你批评我的。还有,我明明在感恩你父亲。”
“没听出来,听出来的是你说我爸软弱了。”
醉酒的人一下就蹙眉了,不管不顾地来吻她,一口咬在她颈项上,大有咬切开的架势, 说他这一早奔过来的一片心全喂了狗了, “小音, 我空着肚子连干了三杯。”
周和音吃痛地揪着他的短发一把推开,捂住疼处,嘟囔道,“你真醉得走不动道了?”
“嗯。”
“撒谎的人天打雷劈。”
怕挨雷劈的人,心虚,也重重地惩罚周和音的不依不饶,扪得她喘不气来。
事实是三杯酒确实下肚了,但是周学采和万师傅下楼去,傅雨旸第一时间催吐了。倒不是他负担不了这些酒,而是,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态的风险。
无论是禁不住地吐,还是言语失当、步履失调。都很不该,那他今天才真是白来了。
但醉还是要醉一下的,“我不醉上个半天,倒为难你们大师傅的一顿安排了。”
周和音听他这逻辑清晰一通就知道自己白领会了,一把搡开他,沉脸骂人,“狗他终究不能做人。”
傅雨旸笑纳他的评语,再一脸窘迫,问周和音,“现在要怎么办?”醉酒的人设不能倒,“你得送我回去。”
“狗嘛从狗洞爬出去咯。”
说话间,门外有人敲门。是邵春芳,春芳女士敲完也不等应,就推门而入了,里头的人想分开都来不及,一时两头、三人都有点尴尬。
邵春芳是来问小音吃中饭了没,“你要吃就抓紧下去吃。”
周和音不尴不尬地从傅雨旸身边起开,扽扽衣裳,拨拨头发那种,往门口去的时候,能感觉春芳女士摄人心魄的眼神,有点凶,甚至恶煞。
周和音自然没吃,她饿着肚子回来的,推着妈妈下楼,问中午他们烧了什么,另外,“他也没吃。”
“哦,我还要管他?你怎么不去管管你亲老子。”
周和音从善如流,“你怎么知道我不去的,我扒一口饭就去啊。”
岂料下了楼,万师傅已经吃过了,躺在收银台边上的藤椅上歇晌状,听到小音要家去同爸爸说话,一味打消她,“早上的夹生饭先消化掉再说。”
骂小音笨,这个时候你去撞,只会适得其反。一是叫小傅的一番话没落定,二又叫你爸爸觉得你到底和外人一条心。
索性先“胆怯”几天。
也要春芳和小音明白,终究是男人了解男人,男人对付男人。
不然那句话怎么来的。
小音问万师傅,“哪句话啊?”
“不打不相识。”
中午店里员工餐吃的:椒盐大虾,茭白肉丝,猪油渣杭白菜,还有个紫菜虾皮汤。
周和音就像个家贼一样,自己盛了个碗,匆匆夹了些菜,再舀了碗紫菜虾皮汤。
喝酒的人大约吃不下多少当饱的东西,她想端碗汤给傅雨旸。
结果老板娘大人虎视眈眈地,一副看穿女儿偷拿给外人的睿智。
小音也不急,“这碗是我自己的,我绝不舀第二碗。”
楼上那个人在上头都躺半天了,店里的员工,但凡不瞎不聋的都晓得了。陆姐看小音避猫鼠似的,作势说春芳姐几句,“噢哟,谈对象罢了,有什么要紧的。也值当你这样。”
边上有人趁机问小陆,“小音那个漂亮对象来干嘛的呀?”
“上门还有什么,谈婚论嫁咯。”
周和音端着两个碗,朝桌上的几个姐姐、嬢嬢的,“救命!不要乱说。我被打死,你们都有份哦。”
邵春芳才不吃她这套。随即就要小陆他们把菜盘、汤锅全端走了。
嘴里骂骂咧咧,“吃了也是白吃。趁我还活着,都给我去,趁早上人家去吃罢。”
*
春芳女士的这一句,周和音学给傅雨旸听。他端着她偷来的一碗紫菜虾皮汤,不冷不烫,温温正好入口,暑夏正投口的味道,“嗯,那就上我家去吃罢。”
周和音顿时就来抢碗,傅雨旸让她别闹,弄洒了多可惜。
一碗汤,比一颗心更珍贵。他说。
说着,一饮而尽。用时长的不锈钢碗,作空夹层里渗进了水,端在手里沉甸甸的,傅雨旸好奇地晃晃,问她,“是哪里还有汤?”
周和音笑他笨,解释给他听。
某人莞尔,“嗯。我就喜欢你这样自作聪明又得意洋洋的样子。”
周和音这才意识到被他耍了。
扒饭的样子十足地孩子气,狼吞虎咽的。
傅雨旸怕她噎着,就说汤还不错,能不能再来一碗。
周和音:“想得美。连锅带盖地都收起来了。”
有人闻言,只盯着她,却迟迟不语。
周和音问他,“相什么呆?”
“在想,别看你妈风风火火的,其实遇大事,她很在意你爸的态度。”傅雨旸说,“我们以后也要这样。”
“谁和你,我们!”
还有,周和音问他,“什么是大事,什么又是小事?”
“挣钱是大事,花钱是小事。”某人即刻熟读春芳女士的会议精神,“进项是大事,听我的;花钱是小事,听你的。”
眼巴前就有桩“小事”得听周和音的。
吃饭的人一时没跟上他的弯,被他绕进去了,只问他,“什么事?”
“我征用这间包厢的费用。”傅雨旸把手机递给她,支付密码也告诉她,要她去替他买一单。
“你真点了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可以坐在这里。”傅雨旸端正衬衫西裤的穿着,外套一直挂在椅背上,他从里衬口袋里翻出个圈圆来,是上回落在他裤口袋里的那枚孔雀石戒指。
她都忘了落他那里了,傅雨旸说,还是干洗的时候酒店那头给他翻出来的。
“别再弄丢了。”他套到她左手无名指上去。
再说回正题,“这样挺好。我规整地来,他们务实地对待。”
傅周二人下楼来,傅雨旸已然换了一副面貌,正经洗漱过,酒气去减许多。他先来朝邵春芳致歉,说今天给您添麻烦了,以及您招待的汤很好喝。
春芳女士气但难发作。
他再朝万师傅打招呼,很世故的男人间的握手礼。一说,早就听小音提过茶馆的大师傅,今天也算慕名而见;再说,今日无论如何,“承蒙关照。”
万师傅有的只是过来人的经验与说教,从来不是大道理,顶多小智慧。他其实不大受用傅雨旸的言谢。
而对面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却执意,正经且肃穆,“不,您可能不知道您今日的道义对我而言的意义。”
“我不会偏帮你的。我偏帮的反而是学采,是小音。是不想出第二个的梁老师。”
傅雨旸及时摇头,“不会的。”这话听起来像是保证,只有他和周和音知道,时间没有同一道河流,人也不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傀儡。
收银台那头,很清楚地收款成功的声音。邵春芳说到做到,一分都没给客人抹。
至于上桌的那些吃食,更是叫员工打包得好好的。之前一直搁在冷藏柜里,现在给他们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