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易辞洲眉眼微蹙,按下了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母亲?”
  那边的声音格外冰冷,“助听器拆开看了吗?”
  易辞洲陡然间愣住,待他镇定,他沉声问:“看了,里面这个芯片什么?”
  “呵呵……”严芷笑了笑,显得有些疲乏,也有些释然,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窃听器。”
  “窃听器?”易辞洲眼神愕住。
  似乎某个角落深处,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严芷依然冷声笑,“是呢,是个通体精工进口的□□,带GPS定位功能,一直装在舒晚的助听器里。所以,舒天邝说什么做什么,易宏义都能监控到,舒晚那孩子,也一直被当成用来胁迫舒天邝的工具。”
  听得这话,一点一点,一分一毫……
  随着他的动作,金属片慢慢被抽离本体,如同心肺被徒手撕开一样,易辞洲的眼眸在一瞬间地壳裂变般遽然震住。
  易辞洲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芯片,大脑深处犹如重锤钝击,猝然之间分崩离析。
  他颤抖着,紧绷着下颌,指关节用力扣在桌上,唇齿寒颤着问道:“……她爸爸知道吗?”
  严芷轻飘飘道:“当然不知道,舒天邝早就发现你爷爷能随时跟踪到舒晚,所以他一直很怕老爷子,连带着也很怕你。舒晚后来是嫁给你了,但过得并不幸福,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
  话语如利刃,就这么一点点插入心肺,不留痕迹,也没有伤口,只有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断地回味。
  易辞洲听着,浑身都颤抖得厉害,他眼眶猩红地紧盯着这枚芯片,指尖炽热,几欲要将其捏爆,“她从六岁就开始戴助听器了,这玩意不是三五年就换掉的吗?!”
  严芷似乎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轻描淡写道:“是啊,所以舒晚从来没有换过验配师,每次更换助听器,验配师都会把那个芯片装进新的助听器里,这简单得很呢。”
  话音刚落,易辞洲脑海中忽地就闪过一些片段,尤其是前些日子,验配师出现在易家老宅,明面上是给易宏义配助听器,实际却有可能和这个定位芯片有关。
  易辞洲如鲠在喉,沙哑开口,“所以一直到现在,老爷子都还在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吗?”
  “呵……”严芷依然懒散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倒没有,自从你们结婚了,舒晚搬出医院住进了蓝湾,老爷子就让验配师撤了窃听器,只留了定位。毕竟,也没什么必要再通过舒晚来操控舒天邝了。”
  她说着,溢出淡淡释怀的笑声,空空荡荡飘进听筒,将易辞洲的双耳逐渐麻木。
  身处这个热带国家,却突然冷得出奇,他几乎难以克制地抽搐颤抖着,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瘆人的直角线,咬着牙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他问,严芷却没有立刻回答。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的听筒里不断承启转折,像个没有终点的录音机,充斥着回音。
  良久,严芷说道:“因为你也是我儿子啊。”
  她说完,笑笑,就挂断了。
  易辞洲大脑满是混沌不堪,他听着这句话,似刀绞般,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缓缓松手,手机和芯片同时掉落在地,“哐”地一声将他的眼眶彻底打湿。
  夜色弥漫着浓雾,在炎热的气候里不断消散人的意志力,残忍的真相,抽丝剥茧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漏出来的是血,看见的是骨。
  从找回舒晚这大半年来,她的再也不爱,她的冷漠回应,她的装疯卖傻,每一刻每一秒,每一言每一语,都声声蚀骨。
  易辞洲在房中坐了很久,坐得筋骨都麻了,才慢慢拖着酸痛的腰背去了舒晚的房间。
  估计是因为太累太乏,她已经睡着了,半张脸枕着枕头,歪斜着身体蜷缩在那,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猫。
  他走近,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抬手拂过她的面颊,那种陌生感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都不敢再碰她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旁边,舒晚猛地惊醒过来。
  一见是他,她眼中惊慌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漠和厌恶,她冷冷问道:“干什么?”
  易辞洲愣了半秒,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沉默片刻道:“来看看你。”
  舒晚垂眼,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易辞洲继续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她自然是不知道助听器里有芯片的事情,如果知道了,这二十多年来几乎分分秒秒都暴露在他人眼皮底下,那种感觉,只剩下毛骨悚然。
  他不说话,只在她忌惮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掠过她的面颊,朝她的助听器探去。
  舒晚立刻防备式地往后退去,两只手护在胸前,警觉道:“你别碰我。”
  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亲密的行为,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易辞洲僵了僵,默了会儿只好将手放下,他不想再惊扰她,只能低声说道:“把助听器给我。”
  舒晚不觉一怔,疑惑:“怎么了?”
  易辞洲思忖着,脑海里交战不已,他知道纳米芯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戏剧化,而且他也不晓得如何去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装置。
  毕竟啊,这是他们易家造的孽呢。
  易宏义欠的是舒天邝,
  而他呢,欠的是舒晚。
  穷极一生,他对她,大概就只剩下弥补可言。
  他欠她的太多,
  太多太多。
  死不足惜。
  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突然,门外就传来保镖的声音:“易总,易总!沈特助来了!带了好几个人,堵在了门口。”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舒晚一听,顿时脸色苍白,她眼前依然浮现着付沉倒下的那一幕,他还不知生死,沈特助却已然逼临城下。
  她颤问:“付沉呢?没救到?”
  易辞洲闭口蹙眉,一句话不说。
  那一枪,正中心脉,九死一生,就算有医疗团队守在边上都希望渺茫,那样的环境之下,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救下呢。
  他叹了一口气,避开不答,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乖乖在这等我。”
  他转身下楼。
  沈特助正端坐在沙发上,两臂自然脱垂,不紧不慢地斜睨而视,“辞洲,你爷爷找你。”
  他将面前的平板电脑转了个面,正对着易辞洲。
  老者依然气定神闲,鬓发虽花白,眉宇却精神抖擞,“孩子,泰南近期有一笔生意,非常大……”
  泰南动荡不安,武装力量冲突不断,自然是大笔生意囤积地。
  可话未说完,易辞洲便冷冷打断:“你让万程和万强去。”
  这是在泰北,安全很多,他犯不着因为一笔生意跑到泰南去,也更不可能撂下舒晚去做什么交易。
  易宏义自然知道他会这么说,老态龙钟地清了清嗓子,端着茶杯道:“你不去,那我就只能让舒晚去了。”
  提及舒晚,那就是死穴。
  易辞洲大怒,不管沈特助的表情已经有多难看,指着电脑屏幕怒道:“舒晚不过一个听不见的聋子,她什么都不会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放过她?”易宏义嗤之以鼻,全然不信,“如果我放过她了,谁又来放过我呢?”
  他语气沉稳平淡,明明是句威胁,却似简单无奇的对话。
  易辞洲攥紧了拳心,他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老爷子执意把她当成账本,一路追杀,不择手段,他想护都不知道怎么护。
  “爷爷,你别逼人太甚……”
  易宏义怏怏冷笑,“你是我亲孙子,我怎么会逼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带她去哪,我都能找到她,谁让她是个聋子呢。”
  这话如果放在之前,易辞洲不知道芯片的前提下,恐怕会听不出来里面的隐喻。但现在他已经知道真相了,早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爷爷,如果一定要一条命,拿我的吧。”
  他欠的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还。
  老爷子是个固执的人,看不到血本无归,是不可能收手的。
  舒晚对他来说,等同于命。
  易宏义却是冷嗤,“臭小子,你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你错过了这笔生意,我就真的要她命了。”
  他言尽于此,便将视频直接挂断了。
  沈特助笑眯眯地看过来,皮笑肉不笑道:“辞洲啊,好好想想呢,其实你爷爷以前也经历过两难,女人和金钱,他向金钱妥协了,后来娶了你奶奶,人生也是如意。”
  易辞洲怔了怔,片刻后,他淡淡问道:“那他爱过奶奶吗?”
  沈特助轻笑摇头:“没有。”
  易辞洲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复杂的心酸苦楚和满腔愤恨,沈特助了然,没有再威逼,笑着带人径直离去。
  这通威胁,无疑是奏效的。
  他回到房中,轻声说道:“我明天要去泰南。”他稍顿,补充道:“带上你一起。”
  他不会再留下她一个人。
  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
  舒晚却没有回头,“哦,你又接生意了?”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说道:“我不想的。”
  “可你姓易。”舒晚冷冷回道。
  换句话说,他没得选。
  就像他出生在淫窝、生母是个卖-淫失足女,就像他生性带着易家的变态心理,这一切,都没得选。
  可是呢,他确实从头到尾都在伤她的心,他想弥补,却早已无济于事。
  因为,她不爱他了啊。
  易辞洲苦笑,迎着她毫无感情的目光,耐心哄她:“阿晚,我欠你的,我们易家欠你的,我会一次头还清。”
  这话说了太多遍,舒晚已经不信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易辞洲凝神注视着她,一瞬不瞬,贪婪般在她眉眼之间汲取最后一丝熟悉,良久,他伸手想要触摸她的面颊,却发现她离他太远了,他再也够不到了。
  翌日一早,易辞洲便带着舒晚起程去泰南三府之一的那拉提瓦。
  到了邀约的地方,前来迎接的是当地□□分离主义武装分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领。
  易辞洲没有特意摘掉舒晚的助听器,因为他要再利用她一次,利用她助听器里的定位芯片,来给老爷子做样子看。
  那头领似乎已经认识万程,握手问好之后,他疑惑地看向易辞洲,用流利的中文问:“这位是谁?”
  万程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将公文包紧紧卡在腋下,笑着道:“我们少东家。”
  头领恍然,立刻装模作样地扬起笑脸,转头吩咐备茶。
  天气炎热,庭院颇深。
  茶水都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易辞洲皱着眉,看向被丝巾包裹住半张脸的舒晚,“还好吗?”
  舒晚摇了摇头,“不热。”
  头领笑笑,“夫人?”
  “是。”易辞洲含笑点头,别有深意地挑眉看他,“黏人,走到哪都要带在身边。”
  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个“少东家”,头领还是显得有些防备,待肯定这是他老婆之后,便也放下心来。
  他招了招手,后面过来一个人,抱着个黑色小盒子,“硬通货。”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热导测钻笔和一个高倍数放大镜,不轻不重地置在桌上,然后缓缓推过来:“为表诚意,我们先验。”
  易辞洲凝视看他,目不斜视地挥了挥手,下一秒,万程就放下公文包,接过黑盒子,有条不紊地验了起来。
  三颗价值连城的巨大粉钻,闪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舒晚虽然全程冷漠相待,但陡然间看到这个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小黑盒子,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
  这璀璨背后,又隐藏着多少枪林弹雨、血泪交涕,无人得知,也无人在意。
  头领察言观色,眯起眼,道:“夫人喜欢?”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舒晚愣了一下,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钻石,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她没必要在这种场合、这个时刻来自讨没趣。
  易辞洲微微一笑,侧头道:“回头你选一颗,给你做个太阳花项链?”
  迎着艳阳,舒晚后背如芒刺背,她垂眼,继续:“嗯。”
  那头领见她不怎么爱说话,耳朵上又戴着助听器,便没再多攀谈,示意万程将他要的货物带来。
  万程拍了拍手,两个保镖不知道从哪个阴暗小道开来了一辆破旧不堪毫不起眼的运输小卡车。
  头领手下查看一番,回首点头。
  交易完成。
  头领满意地起身,亲自送易辞洲和舒晚回到车上。
  易辞洲打开车门,护着舒晚的头,将她小心扶了进去,可也就是这一瞬,舒晚回眸刹那,就从他眼底看到了几不可查的狠戾。
  这种狠戾,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她心口怦怦直跳,车子发动不过几秒,忽地,就听车外传来几声振聋发聩的爆破音和枪声。
  斯里兰卡酒店爆炸的经历,让她吓得立刻就失了控,下意识地就钻进了易辞洲的怀里,浑身发冷地战栗着。
  前排保镖戴着墨镜,回头道:“易总,警察来了,我们……?”
  易辞洲冷眼道:“开车。”
  车子立刻发动,朝着旁边的小路一路奔去。
  舒晚听到警察两个字,顾不得车体颠簸,抬头诧异道:“警察?”
  易辞洲低头看她,手掌扶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极尽温柔地安抚道:“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别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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