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抉择性的问题,似乎根本没有可比性。
廖霍双腿抖得厉害,心底动摇不定。
眼中坚毅,在沈特助的微笑和廖鸿宴的目光中,缓缓消散不见。
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舒晚心中不由慌乱无措了起来,她扬目看去,就见廖霍的下唇已经被用力咬出了血迹。
这是个似天人交战的时刻。
廖霍是个情场上的玩家,但他不是赌局上的常客。
他不敢拿他妈妈来赌,更不敢拿整个廖家来赌。
“舒晚……”
他低头侧目,想问她什么,却在她的眼底,看不到一丝丝的爱意。
那一刻,轰塌般醒悟。
是呢,身边这个女人,跟了他那么久,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就像一场交易,他付出,她回馈,倒头来,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游戏。
她不愧是易辞洲的女人,在这种时刻,还能诛心于无形。
终于,在祈盼的目光中,在威胁的话语里,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握住她的手,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舒晚怔怔看着那只手脱离自己的手腕,眼神从惊愕慢慢变得迷茫无措,她顿在那,整个人如僵硬的枯柴废竹,稍稍一碰,就会碎裂成灰。
廖鸿宴终于舒了一口气,大步上前将廖霍用力拉开了。
付沉一见,脸上惊讶不亚于看到末世来临。
他立刻上前,严严实实挡在舒晚的面前,“廖霍!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廖霍咬着下颌回头,在舒晚已如死灰般的注视下,冷静道:“我是个男人,但我更是个儿子,触碰利益的事情,我不敢赌。”
“……”那一刻,三年的点点滴滴,似乎在一瞬间都成为了过往的泡影,如雪崩般,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舒晚瞳孔涣散,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多余,多余……多余呢……
付沉没再多想,他答应了易辞洲要好好保护太太,既然如此,他便说到做到。
他找准时机,一把卡住舒晚的胳膊,几乎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然后转身一拳挥倒两个注意力不是很集中的保镖,顺着后院岔开的围栏跑去。
然而他的速度怎么有沈特助快。
他看着付沉那宽厚的肩膀,嘴角勾起了笑容,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了衣服里。
付沉正将舒晚托举过围栏,忽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在耳边爆开。
舒晚熟知音量,助听器的放大,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从140分贝降到100分贝的枪声!
她立刻低头去看付沉,就见他双目圆瞪,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往后仰去,而胸口,是一个汩汩冒血的洞……
舒晚懵了一瞬,崩溃地想伸手拉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在地上。
他颤着声音,“太太,对不起啊,不能陪你了……”
他说着,笑着,似乎终于完成了这几年陪伴的使命。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是一个时间守候者,一个透明陪伴者。
他见她哭,见她笑,
终于,他守护到了生命的末尾。
第124章 正文完
◎这条命,他终是还她了。◎
舒晚呜咽地哭着,喉咙不停使唤地叫着付沉的名字,可她的头太过沉重,就快要抬不起来。
突然,一双手忽地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强行拖了下来。
她大惊,刚想挣扎,回头就见易辞洲扯掉了她的两只助听器。
不等她反应,他就抱着她,将她塞进了旁边一辆锈迹斑斑的本地牌照车子里。
舒晚坐在车里,挥舞着胳膊用力挣扎,却被他死死按住胳膊。
他强迫她回头看他,比划着手语道:【别怕,我是来带你走的,爷爷我来摆平。】
他刚说完,沈特助果然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了车前,其中有几个人,皮肤黝黑,看面容像是本地人。
司机猛地一脚刹车,舒晚一个不小心就跌到了易辞洲的怀里,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须臾,就听易辞洲道:“直接撞过去。”
“……”司机懵了片刻,回头道:“易先生?撞?撞过去?”
易辞洲冷冷看着前方,眼眶通红:“撞!”
他就不信了,沈特助这种以命卖命的人会不让开。
他更不信,老老爷子会不跟手下交代,千万别伤到他唯一的宝贝孙子。
他赌的就是老爷子对他的态度!
司机是心腹,眼底一沉,咬牙码足了油门,对着前方的几个男人直直地冲了过去。
“嗤——”油门声震天。
果然,沈特助并没有再加阻拦,而是纷纷四散开。
不多时,车子就从小路开上了大路,扬长而去。
待上了平坦的高速,舒晚依然没有停止挣扎,易辞洲放开她,她立刻就将他手里的助听器夺回,然后近乎撕心裂肺地吼道:“易辞洲!付沉死了!他们杀了付沉啊!”
易辞洲也着实没想到沈特助会痛下杀手,因为那样一个不卑不亢的文儒人士,拿起枪来,却是意想不到的熟稔有余。
他脸色略有苍白,将她搂得紧紧的,安抚她道:“没事没事,我在我在,付沉不在,我保护你,你去哪我都跟着,好吗?”
可舒晚根本静不下来,她抓狂地攥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啊……?!”
她发了狠,用了力,一口入肉,血渍就渗了出来。
易辞洲疼得倒抽、皱起眉头硬声低吼道:“他们有什么不敢?你忘了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了?”
“他们?”舒晚恨然回头,“易辞洲,是你们吧!你和你那个丧心病狂的爷爷,才是始作俑者!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我的耳朵又是怎么聋的?这都是拜你爷爷所赐啊!”
“我知道我知道……”易辞洲尽力安抚她,将她呵护在怀,“我会解决的,我会解决……”
舒晚脸色毫无血色,眼眸中根本看不到一丝生欲,她嗤笑:“你会解决?你说了无数次你会解决,你解决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就是个废物,你就是孬种,就你这个摆烂样,还想跟你哥哥比,笑话……”
她越骂越狠,越骂越恨。
恨不得立刻就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欠了太多条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生来就是易家的人,骨血相连,永远不可能割舍。
现在易辞洲也接手了南国黑市,他就是整个产业链的幕后龙头,如果要铲除,无异于让他自我了断。
她太清楚他了,她太了解他了。
他生在草莽阴沟,好不容易爬到榕树顶梢,惜命得很啊!
所以,他不会这么做的。
舒晚冷冷地看着他,从眼眸到心底,都不复从前半分爱意。
她盯着他的眼睛,“易辞洲,你欠的命又多一条了,我根本就不会信你一个字。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你们全家都是,我真的太恨你……”
“阿晚啊,阿晚,我知道,我知道……”易辞洲仓惶解释:“我知道你恨我,没有关系,我爱你,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给我一个交代?那么谁给付沉一个交代?你当初把我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是他一直守着我!他陪我的时间都比你长!你算个什么啊易边城!”
舒晚心口绞痛,抱着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哭喊着。
她见不得这些离别,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财阀家族里看了太多。
她的孩子没有了,她的父母没有了,现在连那个一直守护她的隐形保镖也没有了。
付沉最后的守护,让她突然觉悟过来,那个看似不苟言笑的男人,背地里其实是最柔弱的人。
回眸看去,他把所有的笑和温柔都给了她啊!
易辞洲闭了闭眼,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好道:“阿晚,你先冷静下来好吗?付沉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救得及时,他不见得会死啊!”
舒晚根本冷静不下来,崩溃般怒道:“那你就往回开啊!我要确定他还活着!”
她说着,探着身子就要去夺前排司机的方向盘,司机大愕,一脚踩油门,一手拉手刹。
易辞洲赶紧抱住她的腰,才险险没有让她飞出去,“阿晚,你听我说!你冷静冷静,我真的没有想到沈砚会对付沉下死手,老爷子的目标一直是你,现在你在我身边,他不会轻举妄动。你信我,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舒晚怒然打断他,“易边城,你欠我的太多了,但凡你真的用命来还,我都不会哭一下!我会笑!笑个三天三夜不带停!”
易辞洲听着,苦涩哄着她:“好,不哭,笑,只要能让你笑,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
他极尽耐心,舒晚却越来越疲惫,最后,她目光空洞,透过天窗,怔眼望着满是星空天空,哑声说道:“你作为丈夫,侮辱妻子,欺骗妻子,故意出轨恶心妻子,无止境的冷暴力相待,一次又一次拿我家人威胁我,你真不是人……”
车子继续缓缓开在大路上,像是前方有一束光慢慢指引,将所有人的冲动和悲凉都慢慢压制了下去。
舒晚没有依靠,只能静静被易辞洲抱在怀里,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仅余下两只眼眸还有着恨意满怀的微光。
许久许久,一直到车子停在一处偏僻的别墅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舒晚整个人都是乱的。
今夜,她同时失去了两个一直陪伴她的男人。
一个不敢赌,不敢抗衡,于是主动选择了放手。
一个如同浮沉一般,一直摇摇晃晃沾染在表面,风一吹,就飘走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穷途末路之时,会被缓缓放开紧握很久的手。
她眼泪早已干得流不出,整个人都缩在易辞洲的怀里,手被他紧紧攥着,人却抖如筛糠止不下来。
易辞洲一路将她抱进别墅,打来一盆水,仔细给她擦着满是泪痕的脸,见她眼睛红肿不堪,便轻轻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好吗?”
睡一觉?
夜晚惊心寒凉,她怎么能睡得着?
舒晚抬眼,咬着下唇道:“也只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睡得着吧?给你卖命卖了那么久的保镖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觉得我能安心睡觉吗?”
易辞洲愣了一下,他说什么都是错,舒晚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好言好语,便也只能苦涩抿唇道:“那,那你好好休息……剩下的都别想了……”
舒晚侧过头,冷漠道:“异国他乡,无人相依,嗤,我还能想什么?”
易辞洲默得片刻,思忖沉声:“我保护你,到死都会,信我……”
“信你?”舒晚冷笑,“易边城,我最不信的人就是你。现在我唯一能信赖的,就只有助听器了,它们永远不会骗我。”
也是,不管好话坏话,入耳都是真话,他又怎么比得上她的助听器呢,说实话,助听器比他这个人渣靠谱多了。
他依然苦涩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摩挲了半天,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舒晚,“对了,这是母亲给我的,是你的吗?”
他虽然不知道严芷意欲何为,但这大概率是舒晚的东西,许是让他睹物思人,也许又是看不下去,让他收作纪念。
舒晚冷冷掀起眼皮,都没有仔细看,就将盒子狠狠扔了出去。
“哐当——”
助听器从盒子甩出来,砸在墙角,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咬牙:“滚。”
易辞洲心颤,怔了片刻,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墙边,将那只摔脱壳的助听器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我走了,你休息。”
他说完,没再看舒晚,便转身离开。
门外,一个保镖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上来说道:“易总,这个别墅很安全的,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易辞洲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
安不安全,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舒晚走到哪里,老爷子都能分毫不差地找到她在哪里。
她就像个被拴了线的木偶,永远也逃不出去。
易辞洲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回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在桌前坐下,随手将那个摔得稀碎的助听器扔在了旁边。
他苦笑,双手不停搓着脸颊,猩红的眼眶里干涩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将脸埋在手心里,忍着鼻尖酸楚,良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坐在椅背上。
默了许久,易辞洲拿起手机,刚想给外面守着的保镖打电话再寻地方,忽地,他就被旁边那个破损助听器内部的一丝亮光吸引了。
他了解助听器,小时候也拆过妈妈的,所以他知道这个并不是普通的零件。
眯眼微凝,他侧目一睃,不觉这个亮光闪得诡异,像只眼睛一样,就这么默默静静地盯着他……
明明是一个不规则的金属片,却更像……
一个薄薄的……芯片?
思及此处,易辞洲大脑轰然一懵。
空白不过两秒,他愕然回神,随即立刻拿起这个助听器,手指几乎颤栗着将外壳小心掰开,然后拿了个圆珠笔心将那个淡金色的金属片往外拨。
这是个非常精细的微型芯片,构造复杂,似乎并不常见,看它锈迹程度,估计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拿指尖捏着这个芯片,反反复复认真看了看,却始终没弄清楚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手机就来了电话。
严芷的号码。
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打过电话。
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