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朵枝
时间:2022-03-23 08:14:12

  有那么一瞬,他还真怕自己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万一躺在了病床上,他精心培养的好孙子恐怕会第一时间拔了他的氧气管。
  易宏义扶着拐杖,撑在书桌桌角,脸色极沉,“得罪舒晚的人是阮正华的女儿,你搞阮音也就算了,搞阮正华做什么!”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一如爷爷的语气回道:“我只是将阮正华在大陆做的一些缺德事给越南警方兜了个底,然后又买通了当地的地头蛇检举揭发他在金三角涉毒的事,他如果没做这些,也关不进去。”
  易宏义气得急喘,“那阮音呢?”
  “阮音的事,不是我。”易辞洲冷静抬眼,好整以暇地说道:“她还是个孩子,舒晚不可能同意,我也不会做。”
  “道貌岸然!”易宏义冷嗤一声,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咚”地一声,他继续道:“你为了舒晚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说不是你,还他妈有谁?”
  易辞洲蹙眉:“……”
  见他不语,易宏义逼问:“告诉我啊,不是你,还有谁?!”
  易辞洲垂眼勾唇,不卑不亢道:“廖霍。”
  话音刚落,易宏义眼神忽地怔住。
  他倒是把这位给忘了。
  那个廖家小公子,他也是了解的,做事狠辣只在朝夕,他本就在东南亚玩得开,让当地帮派出手不在话下。
  谁都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被掳走,会发生什么。
  舒晚遭遇了什么,阮音就遭遇了什么。
  哦不对。
  阮音只会遭遇得比舒晚多得多,而且惨得多。
  可现在阮音远在越南,又被送回了老挝的外婆家养病,没人再关心了。
  易宏义抿着唇,峰棱的下颌宛如冰刀,划出不屑的一条弧线,他讥诮一嗤,说道:“好啊,为了同一个女人,你们可以反目成仇,又为了同一个女人,你们反倒还结盟了?一个搞老子,一个搞女儿!”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轻抵下颌,眉头几乎拧在一起。
  廖霍出手,他确实没有想到。
  一开始,他只是让付沉去越南以同样的方式给阮音一点颜色看看,毕竟她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他不会那么狠辣。
  可不等付沉到达越南,就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把阮音掳走了。
  等放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干票大的,直接把阮正华送进去,搞垮万华地产,慢慢地蚕食鲸吞。
  可以说,阮氏基本上彻底报废。
  这个局面,除了易宏义,谁都很乐意预见,毕竟,都是为同一个女人出气。
  易辞洲沉默片刻,忽地咧嘴哂笑,淡漠开口,“爷爷,当年您和舒晚外公争舒晚外婆的时候,恐怕也干过不少荒唐事吧?”
  他眼神凝重,几乎是从眼底发出深问。
  易宏义顿时哽咽,
  阿雅,是他这辈子过不去的坎儿。
  他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思绪被缓缓扯了回来,
  大脑的空洞也逐渐被现实的浑浊空气所填满。
  怕吵醒沙发上睡着的女人,易辞洲阖着眼,靠着窗,吐着烟圈,手中的烟头慢慢快要烧尽也不自知。
  烟头燎灼,烧到他的手指,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猛地将烟头扔开。
  而下一秒,身后倏地就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易辞洲闻声回头。
  舒晚披着一件灰色披肩,正靠在阳台的门框边,静静地看着他,“疼吗?”
  她语气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易辞洲心口一颤。
  舒晚平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走过来,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起那只还没熄灭的烟头,半阴半阳地说道:“这就疼了啊?”
  她指间灵活地转着烟头,眼睛轻轻睃过来,慢悠悠地说道:“你试过被大火烧过脸颊吗?”
  易辞洲颤了颤嘴唇,“……”
  她继续道:“你试过扩张器换皮吗?”
  “……”
  “你又试过无数次激光打在疤痕上吗?”
  她说着,对着阳台温柔的阳光,抬起了下巴。
  那一刻,下巴边缘处的那道白色疤痕无比怔目,易辞洲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和畏惧,视线闪躲了一下,
  “被烫一下算什么啊?”舒晚眼底满是数不尽的凉意,“我告诉你什么叫疼。”
  说罢,她轻笑着走过来。
  白色的睡裙,衬着女人曼妙的身姿,在阳光中,曲线若隐若现。
  易辞洲伸手。
  然而刚想拉住她,突然,舒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掌心翻了过来,然后把那只没有烧尽的烟头狠狠扎了下去。
  一瞬间,掌心连肉连心,皮肉焦灼,痛彻心扉。
  舒晚盯着他,依然在笑:“这才叫疼。”
 
 
第89章 
  ◎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东西,真的可以为之疯魔。◎
  皮肉之伤,不过是顷刻间的疼痛。
  舒晚伤的最深的地方是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更无药可治。
  谁都希望能回到过去,却没有人希望再重来一遍。
  那样太煎熬,也太难挨。
  被烟头烫伤的皮肉发出焦熏的味道,易辞洲痛得双目涨红脸色惨白,却死死咬着牙不缩回手,任由她发疯似的折磨自己。
  舒晚冷冷看着他的眼睛,亦不松手,只将那滚烫的烟头更往下用力了几分。
  疼吗?
  这才是真真正正陷入皮肉的疼。
  她扯了扯嘴角,嗤笑:“骨肉分离的感觉,你还没体验到呢。”
  杵在一旁守着的付沉见状,脸色遽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拽着易辞洲的胳膊就要躲开。
  可哪知他铁了心要让舒晚发泄,一把推开了他,“让她烫。”
  烟疤算什么,抵得上她心里的伤疤吗?
  但凡给她一把刀,恐怕她早就一刀捅死他了。
  比起她经历的扩张器换皮,比起她那无助的三年,比起她在火海里的绝望,比起她失去鲜活的孩子,这点痛,又算什么?
  呵,就算她烫废他一只手,也比不上一丝半点,但凡让他偿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按得太深,烧得太久,烟头灭了。
  易辞洲早就疼得涔涔冒汗,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整包递给她。
  舒晚面无表情地接过,真就又拿出一根,然后点燃,抓起另一只手……
  烟雾缭绕,是血和泪的味道。
  付沉看不下去,大声道:“太太,别烫了,再烫下去,一个洞一个洞,手就真的废了!”
  也许是两只手太血肉模糊,也许又是付沉喊得太过绝望,更也许是祭奠自己早就逝去的爱,舒晚再也忍不住,捧着那双在自己身上抚摸过无数次的手,“哇”地一声,失声痛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癫狂。
  眼泪落在伤口,像是撒了一把盐,更让男人痛得心慌,恨不得将她一把搂入怀里。
  可他满手是伤是血,根本抱不了她。
  趁着这个机会,付沉一把夺过舒晚手上的烟,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他横在二人之间,宽厚的身体挡住舒晚,然后转身对易辞洲低声下气地说:“易总,求你了,放过她吧。”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她求情,
  从她还是那个委曲求全的易太太开始,他就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完完全全是一种活生生的折磨。
  然而,易辞洲并未理睬,他只微微颤了颤手心,低头问舒晚:“舒服些了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了然。
  他根本不愿意放过她,即使他知道如果不放过她,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疯,他依然甘之如饴。
  至此,都没有再强撑下去的必要了。
  舒晚黯然失魂地放开他,转身朝屋内走去,她背影单薄,宛如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继续画画。
  付沉终于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扑过来,连推带攘地将易辞洲推进了客厅,然后赶紧给林医生打电话。
  可他的伤实在是太多太密,林医生匆匆赶来,也束手无策,只好又去了附近的医院。
  处理好双手,他看着自己的两只包缠颇厚的双手,满头大汗地靠在医院椅子上打吊针,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想不了。
  易宏义尚且不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他随便找了个生病的借口没去公司,封况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催促半天也没着落。
  沈特助疑惑:“生病?什么病?”
  封况蹙眉,“没说,但应该和那个姓温的女人有关。”
  沈特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挥了挥,“我知道了,这事儿别告诉老爷子吧。”
  易宏义已经为之伤神好几日,所以在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火上浇油愈燃愈烈了。
  过了好几日,易辞洲掌心的伤基本上开始结痂。
  他连续几日无法工作,便把手头上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封况。
  好在这人事无巨细,全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当易辞洲摘下纱布的时候,公司运作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差池。
  他依然每天回山涧别墅住。
  舒晚冷眼看着他,从他忍着剧痛换药开始,一直到伤口结痂,她的眼神都没有半点波澜,“看来这伤还是太轻了,这才半个月,已经愈合了啊。”
  易辞洲看着满手疤痕,满含失神,不是滋味地哄她道:“如果你想,可以继续。”
  舒晚撇头,平静道:“不用了,我没你那么变态。”
  虽然她不愿意理睬他,但易辞洲看得出来,她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个比较好的转变。
  毕竟当过两年夫妻,又真心实意地爱过,看到他满手鲜血疮痍,恨意还是消散了一些。
  但如果说要完全摒弃前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两个人心知肚明,不过都是苟延残喘地熬着罢了。
  又过了些日子,易辞洲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清乌,要找温夜姐姐。
  小土豆放了暑假。
  闲得无聊。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问道:“找她干什么?”
  小土豆冒冒失失道:“找她玩啊。”
  虽说这些天舒晚心情确实不错,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男孩,便不容置喙:“她没空。”
  哪知小土豆一听,在电话那头大喊大闹,声音大得手机都在震,一下就让舒晚听到了。
  听出是小土豆的声音,她难得发嗔:“我喜欢这个孩子,你让他陪陪我,我之前答应过他,带他来大城市玩。”
  易辞洲并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想拂了舒晚的意,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说吧。”
  话虽如此,可过了两天,他就把孩子领回来了。
  人是易辞洲亲自去接的。
  一见她的面,小土豆连鞋都忘了脱,奔进来就扑到她怀里,“夜姐姐!”
  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这一撞,直接把她撞得踉跄几步,后仰倒在了沙发上。
  后脑勺磕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脑袋也着实嗡了一声。
  待看清是谁之后,舒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惊愕地坐起来,捧着圆乎乎的胖脸,讶然笑道:“小土豆?”
  小土豆指了指易辞洲,“渣男带我来的,他说让我好好陪你一个月,他就给我买全套的乐高汽车模型。”
  “……”舒晚一听,笑容僵在脸上。
  她顿了两秒,抬眼去看易辞洲:“你连孩子都威逼利诱?”
  易辞洲却淡然道:“没有威逼,只是利诱。”
  小土豆不以为然地抱着手臂,“夜姐姐,我跟渣男还是有些共鸣点的。”
  瞧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舒晚笑了,“说说,你们俩有什么共鸣点?”
  他昂起头,一本正经地字正腔圆道:“我之前听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
  舒晚:“所以呢?”
  小土豆指着易辞洲道:“渣男对你好,是想哄你开心,夫妻重修和好,所以把我带来陪你玩。”
  舒晚笑笑:“那你呢?”
  “我呢……”抱着自己的书包继续道:“是我写不出来作业。”
  话毕,舒晚敛起眉眼,不禁对这个小男孩有些另眼相看。
  如果不是自己了解他,她还真不相信这是个八岁小孩子说出来的话。
  能将男女之间的互惠互利拿捏得那么准确,实在是有某种海王特点的潜质。
  她问他:“小土豆,你不怕以后变成和他一样的渣男?”
  她朝易辞洲那里扬扬下巴,眼神收敛。
  小土豆回头睃视,摇头晃脑地耸耸肩,“如果能娶到夜姐姐这样的美女,当渣男也行。”
  舒晚眼神稍顿,不觉哑然失笑,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
  她抿起嘴唇,无奈看了一眼小土豆,见他手和脸都有些脏,估计是平日里摸鱼打狗没少干,便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又喊来保姆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住。
  小男孩洗了老半天,指甲缝里还是脏兮兮的,舒晚拿来指甲钳给他好好修整了一下,等一切忙完,就到了吃饭的点。
  难得的,舒晚吃得很多。
  她全程都和小土豆有说有笑,两个人互相逗趣,既像姐弟,更像母子。
  易辞洲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温馨和睦。
  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面前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而这个夜晚,是他们欢迎自己出差回来的狂欢派对。
  然而当舒晚察觉到他的目光、将头转过来时,他看到她冷漠的眼神,这一切又成为了奢望的肖想。
  他淡然笑笑,将手边的一盘一筷子没动的青菜推过去,“你还是不爱吃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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