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廖鸿宴的话语中,他能明显感觉到,他老子对易宏义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这种畏惧来源于易老爷子背后的一股无形势力,澎湃深厚,隐藏极深,根本难以铲除。
他在东南亚玩得开,暗中也让人查过,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却始终不敢确认。
思及此处,廖霍镇定思量地抬起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舒晚心中怦怦直跳,她忽然很像放手搏一搏,哪怕鱼死网破,也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得好。
她咬了咬唇,问:“我能去一趟公安局吗?”
“公安局?”廖霍闻言,目光倏地一紧,不由问道:“你去干什么?”
“我……”舒晚稍稍闪躲,不自然地挪移开视线,将自己的手插入口袋,捂住涔涔的汗,“我知道老爷子的一些事情,我想报警……”
话音刚落,廖霍神色明显触动了一下。
他微愣,然后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眼底的惧色,“你真的知道?”
此时此刻,廖霍是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之一了,她知道他爱自己入骨,这种感情,轻易不会改变,于是说道:“我有易宏义走私的证据,我要亲自去一趟公安局,因为我……”
可话还未说完,廖霍立刻回绝道:“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易老爷子既然能随时随地找到你,那么你一旦出现在公安局附近,那就一定会暴露。”
舒晚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声音哑沉:“廖霍,不报警,难道让他逍遥法外吗?”
“那也不行。”廖霍眉头几乎拧成一条,“你放心,我这里安全得很,当初邵梨找那么多人查那个陈拉拉,根本找不到她在这里。”
舒晚怔了怔,她缓缓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几次,才道:“那我也不能躲一辈子吧?”
她说的并不无道理,易宏义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上次在巴厘岛,如果不是易辞洲硬生生挡在前面,她根本不会有机会逃脱。
这场棋局,忽然就变得诡谲多疑。
其中利害关系错根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廖霍垂眸深思,他顾虑太多,前面有易宏义的压迫,后面还有乌泱泱的一大家子,他不敢去冒这个险,跟易宏义反着来。
他默了许久,眼皮沉重抬起,凝视着舒晚的眼睛,认真道:“舒晚,我一旦找到他跟踪你的方法,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舒晚眼神倏地黯了下去,她知道这太难,因为她已经没有再用手机或者别的通讯工具,可易宏义似乎操控着大数据,分分秒秒就能将她的踪迹尽收眼底。
她缓缓说道:“离开这,然后让他继续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所以啊,她拼命要逃离这个牢笼,不仅是离开易辞洲,更是离开一个深渊,她没得选择。
听得她这么说,廖霍陷入冗长的缄默。
他和易辞洲不同,他没有易辞洲那么孑然一身潇潇洒洒,他生来什么都有,有爹有妈有兄弟姐妹,还有一大堆的财产。
可易辞洲不一样啊。
他是易边城,生来就什么都没有,除了舒晚,他不曾拥有一切,所以他敢拼,更敢用命去拼。
廖霍紧攥着手心,“静观其变吧。”
他说完,继续沉默。
说实话,他还不敢给出什么保证。在来千城之前,廖鸿宴就交代了,易宏义远比他想象得要可怖,除非找到那本账本,才有可能直捣老巢。
可舒天邝早就死了,舒晚也没有见过账本,又上哪去找呢。
接下来的时间,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廖霍坐在沙发一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似乎烟瘾犯了,又碍于这个密不透风的屋子,迟迟没有点燃。
最后,他叮嘱了两句别乱出去,这才犹豫着离开。
好不容易有了点声音的房间,随着廖霍的离开,又归于沉寂。
比起人声喧哗,舒晚更喜欢一个人守着静谧,可偏偏的,他前脚刚走,就又有人来了。
易辞洲经过一楼大厅和二楼包厢的时候,周围喧嚣糜乱几乎都被他自动屏蔽了起来。
他警觉得很,不仅没带保镖,更没有把手机带上来,因为他怕老爷子通过他而找到舒晚。
不过没关系了,她很快就会被送走。
付沉看到易辞洲,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他放下心来,揉了揉眼底的黑眼圈,抬手敲了敲门之后,让到了一边。
等了片刻,门被从里面打开。
似是知道是他,舒晚面无表情地抬眼,轻声说道:“什么事?”
她不是个念旧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旧情可念,能为他打开这扇门,纯粹就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易辞洲没说话,他皱了皱眉,有意无意地朝房间里瞥了一眼。
这细微的小动作立刻就被舒晚捕捉到了。
她冷声道:“廖霍不在。”
易辞洲尴尬地收回视线,又不知道往哪看,只得复又看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他去哪了?”
舒晚淡淡道:“不知道,走了。”
“走了?”易辞洲愕了愕。
他把舒晚送进来,自然是想靠廖霍的遮蔽,却不曾想,这家伙倒是把人撂在这,自己走了?
他走进房间,继续问:“他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舒晚依然神色平静、目光冷淡,“你们俩没沟通好吗?还是根本就没沟通?把我藏在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
她连连发问,易辞洲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他现在满眼都是她,恋眷得连公司都不想去了,每天只想与她耳鬓厮磨同榻而眠。
可是呢,一想到她已经不再爱他,整个人又释然往矣了。
罢了罢了。
他耐心哄道:“等我处理好老爷子那边……”
舒晚掀起眼皮打断他,“一个两个都怕老爷子,你不是他的乖孙子吗?他要我命,你就护着我啊。怎么,做不到吗?那你这孙子当得也太孙子了吧。”
没想到她这么咄咄逼人,易辞洲忽地怔了一下,略有些为难地说道:“阿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爷爷那些事的,说实话,我没那么大本事直接把南国黑市弄垮,但是你给我些时间……”
他急于解释,舒晚却耐心告罄。
她冷漠道:“所以你打不过就加入了?就像我爸一样,你要知道,当年他都半身不遂了,还被你爷爷死死拿捏在手,用我来威胁他。”
“……”易辞洲顿时哽住。
万程和万强两兄弟,已经在这些日子里,将所有走私途径全部“倾囊相授”,他现在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少东家”。
他不想干这些,却被迫挂牌营业,像个早就被安排好生死的大傻子,从被接回来的那天起,他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的“继承人”。
可舒晚说得也没错,从前易宏义是拿她来威胁舒天邝,现在呢,又是拿她来威胁易辞洲。
脑中似天人交战,厮杀之下冲破一条不归路,易辞洲下定决心般,艰难开口:“我会了断一切。”
他虽没明说,却也言简明了。
良久,他眼神纠结,盯着舒晚愈渐惊讶的眼神,继续道:“迟早有一天,亲手了断。”
第121章
◎她知道男人在哭。◎
话语在冰凉的空气中悄然漫延开。
他面色坚定不移,有那么一瞬,舒晚仿佛不认识他了。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她仓促挪开视线,语气依然淡泊冷漠,“但愿吧。”
她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敢信他。
在她心中,那种对丈夫的信任感早就已经在时间消磨中土崩瓦解,现在残存的,不过就是那份知根知底的熟悉感。
易辞洲亦看淡了,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垂眼没有再说话。
二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个奇怪的时空不断重逢,却从不交汇。
门外的付沉依然腰板挺直地站着,他守候了太久,困得疲惫不堪,可他始终不敢松懈下来,因为他不确定这个三楼甬道口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时间悄然溜走,站得久了,舒晚眨了眨眼,低头抿唇道:“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吧,你知道的,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她向来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不想见就是不想见,跟他有没有事根本没什么关系。
易辞洲额头微微涔汗,他犹豫了半晌,踌躇不决地说道:“有……”
舒晚平静挑眉:“什么事?”
男人深吸一口气,脸颊罕见地羞赧起来,眼神倏忽闪躲几下,才缓缓抬起左手:“给你过个生日。”
话音刚落,舒晚直接就怔住了。
当温夜当了三年,时间久了,她连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
依稀记得,自从她结婚之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就算能记起来了,也是平平淡淡一笑而过。
而廖霍似乎执意想摒弃她之前的身份,从来都闭口不问她真正的生日,只用温夜的生日来跟她庆祝,虽然也很温馨,却始终缺少那份真诚。
舒晚双眸微微一悸,这才缓缓垂眸去看他的左手。
她眼中没有他,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带了什么来。
生日蛋糕是个粉色的小天使,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周围满是点缀的玫瑰鲜花,看起来鲜甜诱人。
房间内灯光昏暗,蛋糕上却绽放着星光点点。
舒晚看着这只蛋糕,怔了很久,怔到自己都觉得这是在做梦,才终于颤着嘴角,撇开头低声道:“易辞洲,没必要啊……”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爱了,弄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在她爱他爱得入骨的时候,她渴望和他一起过生日,而现在呢,这个蛋糕摆在她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裸裸的讽刺,用那些色彩斑斓的色彩挖苦她过去五年多的孤寂无助。
易辞洲心口缓缓抽动,他忍着鼻尖酸意,安抚性地低声说道:“我陪你过生日,好吗?”
可舒晚依然撇着头不看他,慢慢闭目,喃喃道:“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不断地重复,不断地说,只言片语化作冰凉的刃,磨着心尖的痛,让人想要安慰,却只感觉无比的寒。
易辞洲走近两步,微微喟叹,近乎乞求般地对她道:“阿晚,让我陪你,就一次好吗?”
舒晚脸色已经很难看,她苍白着嘴唇,想睁开眼看他,却做不到。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样一种心境来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纵使过去的记忆里都是痛苦,可她依然很向往一星半点的美好。
她一直不回应,易辞洲就越是心急。
他越靠越近,闭了一下眼睛,在她耳畔祈盼,“阿晚,求你,回答我,我怕你以后不在我身边了,我想不起来你的声音。”
舒晚听得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她不是个固执的人,却把所有的固执都给了他。
终于,她薄唇轻抿:“好啊。”
他连生日蛋糕都买好了,明摆着不吹蜡烛他不走,她还能说什么呢?
易辞洲舒展一笑,将蛋糕摆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包装,小心翼翼将蛋糕拿出来,插上蜡烛点燃,关了灯,“阿晚,来,许个愿吧。”
微弱的烛光,明明晃过的是眼睛,燎得生痛的却是心房。
舒晚看着那只恬静得不真实的蛋糕,一步一步缓缓走去,驻足在桌前,轻声道:“我许愿,能实现吗?”
易辞洲笑道:“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准了。”
舒晚咬了咬下唇,闭上眼睛。
一瞬即逝的东西,她从来不信,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想结束眼前的这一切,回到从前,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因为那个时候,千城的天空是蓝的。
大脑混沌,一片模糊,思绪被灌溉成渠,一道道汇入脑海,并入逝去的岁月和爱情。
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歌声。
低沉沙哑,节奏缓慢。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本是愉快的旋律,可唱着唱着,这声音就逐渐哽咽了起来,像一台老式录音机,忽然卡了带,顿在那里“呜呜咽咽”。
舒晚一直闭着眼睛。
空气慢慢凝成了冰,锥在心尖,刺破血肉,疼得撕心裂肺。
她知道男人在哭,哭得哑然无声,哭得泪流满面,哭得涕泗交流。
可她不敢睁开眼,她怕一睁眼,又是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路。
“好了。”
她颤着声音,吹灭蜡烛,房间又顿入一片漆黑,只余下淡淡的轻烟和软香的奶油味。
时间漫长深远。
似乎慢得停滞不,原地踏步。
两个人皆是无声沉默。
因为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说一个字,就能用意念来交会。
舒晚垂着眼,在茫然昏暗之中,拿着刀切起了蛋糕。
也不知道是光线太暗了,还是视线太模糊了,她切着切着,整个蛋糕就切得乱七八糟。不一会儿,一个童话般美好的蛋糕就变成了凌乱不堪的奶油坟冢。
正如她的内心,已经满目狼藉,看不到最初的样子。
终于,她手抖得厉害,“哐”地将刀扔在了一边,然后控制不在地啜泣了起来。
“呜……”她越哭越大声,整个人都如同筛糠般蜷缩下掖,伏在桌边,肩膀抖个不停。
迟来的爱,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她想再次拥抱,却怎么也握不到掌心。
双方都心知肚明。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从南沙湾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那只蛋糕,一口都没有吃。
因为不需要祝福,也不需要回忆,更不需要二人彼此的慰藉。
易辞洲拎着凌乱的蛋糕盒子,脚步疲软地走向自己的车,将盒子放在了副驾驶,然后往易家老宅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