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菱突然冷笑了一声。
黄悦顿了顿,继续说:“可没过几秒,你开始哭喊,嘴里喊着什么,反正撕心裂肺的样子,你说的家乡话,我们一句也没有听没白。但是喊‘妈’这个,我们都能听懂。”
“大家说要不要把你喊起来,但没过一会儿,你自己就安静了。你醒来之后,大家也就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
许佳菱垂着眼睛,藏在床帘里,整个人脸上看起来黯淡无光。
“对不起,你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她说。
黄悦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就是学这个的,要是还不理解,岂不白瞎了。”
许佳菱说:“是啊,学这个的。报志愿那会儿,我以为学了心理学,自己的病也就能好个差不多了。”
黄悦抢过话,“你别胡说。我们心理咨询上,最忌讳的就是贴标签。你怎么还给自己乱下定义,你哪里就病了。不要乱说。”
“换衣服去超市吧。”许佳菱坐起来,“明天的团体辅导实践课,轮到我做小主持了,方案还没写呢。我们快去快回。”
“好。”
黄悦出去爬上了自己的铺。许佳菱给台灯充上电,换了衣服从床上下来。
黄悦买了泡面,许佳菱怕浪费时间,就买了薯片和面包,还有一杯红豆奶茶。
回来之后,她在床头桌上开始写方案,零食堆在一边。
黄悦正泡泡面,看了她一眼说:“我相信,你最多就喝完那杯奶茶,零食拆都不会拆。”
许佳菱眼睛还在本子上,头也没抬的说:“怎么会,我不是去年就宣布减肥成功了。以后不会每晚都只喝小米粥的。”
“那你都养成习惯了,胃口就那么点。”黄悦说。
许佳菱笑笑,不置可否。
等她写完方案已经九点钟了,薯片和面包果然还躺在那儿,奶茶也剩了半杯。
“什么主题?”黄悦正在抚平脸上的面膜,看她写完就问了一句。
许佳菱把活页纸装进文件夹,“家庭成长环境对个体自卑感的影响。”
“原生家庭?”
“嗯。”
“理论取材……阿德勒。”
许佳菱点头,“嗯。”
黄悦坐下,头往后仰着,说:“这个主题我们组还没有人做过。以往大家都是大学生消费心理,社交什么的。这个也还新颖。”
许佳菱说:“也不是图新颖,主要是我一直对这个主题感兴趣。”
正好小学妹们下课回来,黄悦点点头,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的团辅实践课在下午,许佳菱和黄悦去的时候,小组成员已经围圈坐下了。
大家给她们两个留的座位是分开的,也不知是谁做小主持时的规定,说内部不能有小团体,然后她跟黄悦就被默认的分开了。
刚坐下,大家眼睛转向许佳菱,都在等今天的活动主题。
许佳菱拿出准备好的道具,一人发放一张彩色卡纸和一张A5纸,水彩笔是团体公用的,在圈中间的椅子上放着。
“大家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开始吧。”许佳菱说。
“好。”
“OK!”
大家一致同意。
许佳菱先象征性读了几条接下来活动中该遵守的一些细小规则。介绍了一下所选主题的理论基础,以及其现实意义。
然后开始热身活动,每个组员的后背贴上刚才的A5白纸,让小组成员依次写下对方眼中的自己,不署名。
等正式活动开始的时候,许佳菱让组员在彩色卡纸上画家庭树,可以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把家庭成员包括自己作为树上的苹果。(可以根据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把代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苹果画的离自己远或是近)
许佳菱看着每一个组员在落笔画下一颗大树之后,都停了笔。大家都在思考把自己作为一颗参考物‘苹果’,那么其他苹果该画在哪里。
没有一个人是在不假思索下,画出全部代表家庭成员的苹果。
十分钟过后,许佳菱请他们依次分享自己手中的画。
有一个组员三颗苹果是形成三角形形式生长,父母平衡在底,自己在顶端。这是许佳菱穷尽一生也画不出的家庭树。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平时比较寡言的女生,她的家庭树上本应该有四颗果子,可奇怪的是,有一颗苹果被她画到了树冠外的空白处上,孤零零的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依托。
轮到她分享时,听她说那颗被排除在树冠之外的苹果,是自己的父亲。
她的父亲常年酗酒,脾气暴戾,经常打骂自己的妈妈,还有她和弟弟。她说妈妈一直护着他们姐弟二人,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赚钱买大房子,把妈妈跟弟弟接到一块住,逃离她的父亲。
她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许佳菱握住她的手,说:“多想想妈妈,至少她是爱你和弟弟的。”
许佳菱看着那张画上被隔离在外的那颗苹果,又喃喃重复了一遍:“至少妈妈是爱你的。”
其余组员的分享基本大同小异,无非是些兄弟姐妹小时候闹矛盾,有比较难忘的挨揍经历。这些与其说跟自卑感的形成有关,倒不如归类为童年趣事的分享。
活动最后的畅谈环节,许佳菱给的标题是:想象十年后的自己。
有几个同学说了类似的期待,“有幸福的家庭,满意的工作,最好还有两个孩子。”
“还得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另一个插了一句。
另一个分享说:“希望到时候可以有自己的大金毛,开着甲壳虫带大金毛去兜风。”
黄悦希望的十年后,“开着一家宠物店,已经嫁给了自己现在的男朋友,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大家一圈下来分享完了,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主持人也分享一下吧。”
“对啊,许佳菱也说一说。”
许佳菱笑着说:“主持人只是主持活动啊,不参与分享和画图环节的。”
“这都快结束了,最后大家畅谈嘛,说说。”
许佳菱合上文件夹,笑了笑准备加入她们。
随后她先提了一个问题。
“你们没有人想过不结婚吗?”
……
……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说:“可是十年后我们都三十加了,再怎么着也成家了吧。”
组员们都纷纷附和着点头。
“对啊。”
“就是。”
许佳菱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三十岁结婚怎么了。我是说,不婚主义,有谁想过不结婚,这辈子。”
“呃……”
“……这。”
“这就是我的十年后。”许佳菱继续说,“我想去我没有去过的地方,看我没有看过的书,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十年后,我还是想做我喜欢的事情。这些事情里面,不包括结婚。”
她这样说完后,有几个同学愣愣的干笑了几声。
但好几个显然以为许佳菱是在讲一个段子或者一段脱口秀。几个人面带讥笑的互看一眼,然后低头抿了抿嘴。
许佳菱知道她们此刻的心理活动,可她并不在意,抬眼的时候撞上黄悦的目光,她正盯着自己。
许佳菱微微回了一笑,随即重重点了一下头。
第24章 第23章
寒假回来之后,马上进入了大三第二学期。
课程是比第一学期少了一点,可是各类考试接踵而至,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注定不会太清闲了。
许佳菱返校的比较早,宿舍还在供暖,她收拾好宿舍,等其他三个人回来。
小学妹们是第二天一起返的校。黄悦没有来,也没有回舍群里的消息。
之后又等了两天,学校已经开始上课。黄悦还没有来报到。
这期间许佳菱一直联系她,她总说快了快了,很快就来。
许佳菱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语气也确实听不出有不好的情绪。反倒很轻快的说:“没事儿。我就是家里下大雪,堵住家门,出不来了。”
许佳菱皱着眉头,说:“黄悦,你不要含糊其辞,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的玩笑。开学都一个星期了,缺一星期的课,不跟学院请假也没有和班主任打招呼,这可不是小事。”
黄悦在那头说:“是真的。”
许佳菱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那儿什么时候下了封门的大雪。你在胡说什么?”
接着黄悦又是一通含糊其辞,挂了电话。
两个小学妹不放心,说晚一点她们也帮忙问一问。
许佳菱不想拂了学妹们的好意,应声答应她们。
其实许佳菱知道她们两个一样问不出来。黄悦跟她朝夕相处两年多,尚且不愿意说明情况。又怎么肯跟两个小学妹说实话。
就这样一直拖到开学第三周,大家陆陆续续开始跟许佳菱打听黄悦的情况,许佳菱一开始都是应付着说很快就来了,很快。
班主任也找她问情况,说黄悦本人联系不上。
许佳菱不胜其烦,每天被很多人追着同一个问题问,
这天回宿舍,她打通黄悦的电话,心想的是一定要在今天把事情问清楚。
或者她不愿意告诉自己也行,至少给班主任或者所属系里说清楚,也免得班委和班主任总追着自己问。偏偏她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喂,黄悦。”
“许佳菱啊。”
许佳菱嗯了一声,问:“你晚饭吃的什么呀?我今天去咱俩常去的那家鸡公煲店吃饭了,刚回来。你呢,你今天吃的什么,看我们是不是有默契,吃饭都能吃到一块。”
许佳菱说完,屏气等那边的动静,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
她口中所谓的鸡公煲,其实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是在一家她们常去的鸡公煲店里,一次吃饭时突然起意定的。
她们两人都不爱吃鸡肉,每次去吃鸡公煲,都是点一个猪肉中煲,加几样菜,菜跟肉不一起煮。
有一次她俩坐着等餐,刷手机看新闻上有大学生被拐到某些诈骗组织,每天都有人贴身监督其打电话,骗钱,甚至拐带亲友。
许佳菱突然说:“黄悦,你说万一哪一天,我们两个当中有人不小心被骗进去了,怎样才能救对方啊?”
黄悦好像对这个问题也很上心,想了半天说:“就是,那些人会盯着我们打电话,我们必须想个暗语,对方一听这个暗语就知道出事了,然后立即报警,到时候里应外合救人出来。”
“对对!就是这意思。”
正说着,服务员过来了,“打扰了,二位的猪肉中煲请慢用。加菜时喊我们就好。”
“谢谢!”
“谢谢!”
许佳菱从一侧的筷筒里抽了两双筷子,递给黄悦一双。
“我想到了!”许佳菱突然说。
黄悦刚憋了一口米饭,被她惊得猛一抬头,嫌弃的白了她一眼。
等嘴里的东西咽了,黄悦才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许佳菱勾了勾手心,凑近黄悦,“我们两个吃鸡公煲从来不吃鸡肉煲是不是。”
“嗯,这咋了。我主要不爱吃鸡肉。”
“这不是重点。”许佳菱说,“我们就这样,以后如果对方真的遇到那样的情况,电话里就说,‘我今天午饭(或晚饭)吃的是鸡公煲,里面全是鸡肉喔!你呢?’。这样就跟平常聊天一样,身边监督的人也听不出来,可是我们自己却知道,就可以第一时间救对方,你觉得怎么样?”
黄悦脸上一喜,表示赞同。
“这个好,这个好。我们就以‘鸡肉鸡公煲’为危险信号。”
许佳菱点头,“不能告诉别人啊,不然就不算暗号了。”
“当然,男朋友我都不告诉。”
“成!”
两个人当时达成协议的样子犹如昨日。许佳菱想,如果黄悦还记得这个只属于她们之间的暗号,她这么一问,黄悦会明白的。
只是,这是最坏的打算,她当然希望黄悦的人身是安全的。
可是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许佳菱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于是追着问了一句:“怎么,你该不是连自己晚饭吃的什么都给忘了吧?”
那边呼吸声很正常,也不像是正在受人胁迫。
然后,黄悦终于开口说话。
“佳菱,我没有进CX组织,你放心。”
许佳菱的确是松了口气,这才敞开了说话。
“那你在哪儿,干什么呢,都十几天了,你再不来,期末老师们把你挂掉怎么办?”
黄悦语气轻飘飘的,说:“我不来了。”
“啊?”许佳菱调大了通话音量,“你说什么?不来了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再不来学校了。” 黄悦说。
许佳菱被这句回答惊得呆在了床上。
“你疯了!?”许佳菱反应过来立马喊道。
黄悦却异常的冷静,就好像,这只是告知许佳菱一声,并不是来找好朋友商量。
她接着说:“学校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在做我喜欢的事,我过的很开心。比在学校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我是肯定不会再回去了。宿舍里的东西我没来得及收拾,你帮我看着能卖二手就卖掉,不能卖的都扔了吧。”
许佳菱缓了好半天,才问:“你想好了?我们离毕业还剩一年半,你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去做,马上就毕业了,你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确实急。”黄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