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黑得晚,虽已到酉时中,天边却仍是晚霞披裹,整个行宫都被笼罩在绚丽的色彩中。
从延薰山馆出来,要去对岸只能通过那道长长的虹桥。
因镜湖边的三座宫室所居之人身份无一不贵重,四处都有重兵把守。
盛纾和茯苓、佩兰自虹桥走过,瞥见两侧忠于职守的侍卫,她心道,要是没有这些侍卫,慕容澈那些爱慕者只怕日日都要到延薰山馆门口晃悠了。
今日送汤水、明日送点心、后日再丢个手绢……
毕竟慕容澈平时都在东宫,等闲是见不到的。
她们可不得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生表现一番?
自镜湖这边过去,盛纾碰到了不少命妇、贵女。
对于她这么个毫无根基的东宫宠妃,这些出身显贵的女人们,大多对她都是轻蔑不屑的。
待到了如意洲,落在盛纾身上的眼神就更多了。
她上次出门有慕容漾陪着,那些人不敢太过分,这次慕容漾还没到,她们就肆无忌惮多了。
盛纾也没有相熟之人,到了后便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盛侧妃来得倒早。”
片刻后,有一面生的妇人立于她的桌案前。这妇人看上去约莫四旬上下的年纪,衣着打扮有些老气,两鬓的乌发中隐约露出了些银色。
她面容威严、眼神凌厉,一看就不太好招惹。
盛纾虽然不认识这妇人,但她旁边那个眼神有些躲闪的少女,盛纾可不陌生。
正是陆玉暖。
这两人仔细看,还是有些挂像的。
想来这妇人便是陆琮和陆玉暖的母亲,淮阳侯府的太夫人了。
盛纾起身与她见礼。
许氏侧过了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可不敢受盛侧妃的礼。”
盛纾便笑,知道许氏这是为了许璎迁怒她了。
毕竟慕容澈和慕容漾姐弟俩,许氏是不敢怨怼的,这气只能撒在她身上。
“那老夫人寻我,可是有事?我与老夫人仿佛并无旧交吧。”
听到那两声“老夫人”,许氏面露愠色。
她不过三十有八,哪里老了?
她冷笑着道:“是无旧交,只不过是见侧妃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出门饮宴,可怜我那侄女,挨了那一巴掌,现在还不敢见人呢。”
盛纾“哎呀”了声,故作惊讶地道:“许姑娘脸皮竟然那么薄?那日她当着众人的面说那番话,我还当她脸皮厚如城墙呢。”
“你!”
许氏是真的怒了。
她睇了眼盛纾,暗骂了声“狐媚”。
“打了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侧妃倒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许氏哼了声,朗声说道。
旁人本就注意着盛纾这边,许氏的嗓门儿一大,周围的人更是光明正大地看向她们。
盛纾扯了扯嘴角,许氏这是存心引人注意,想给她戴顶目中无人、侍宠蛮横的帽子呢。
真当她是面团儿捏的不成?
这大庭广众的,盛纾可不想像个泼妇似的和许氏争吵。
她偏头抚了抚鬓发,冲佩兰使了个眼色。
佩兰会意,自盛纾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先是环顾了众人一周,而后大声说道:“老夫人只知令侄女挨了打,却不知其中缘由。许姑娘那日在太子殿下和永安公主面前大放厥词,言其与淮阳侯乃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淮阳侯先前娶永安公主,不过是奉旨罢了,并非真心。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啊。”
佩兰一席话说完,盛纾忍不住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言辞中还特别愤慨,感情颇为到位。
许氏脸色泛白,她只知道是因着盛纾的话,慕容澈才下令打许璎的,还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她咬了咬牙,最后憋出一句:“胡言乱语!璎儿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盛纾挑挑眉,“那日在场的人不少,老夫人若不信,大可去求证。”
盛纾话音刚落,一旁的陆玉暖就缩了缩脖子。
那日许璎虽然没说陆琮对永安公主并非真心一类的话,可她那话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
陆玉暖是一心向着许璎的,因许璎挨打,她本来还对盛纾心生不满,可如今看来,许璎的话确实有些不妥。
许氏瞥了眼陆玉暖,瞧她那神情,便知佩兰所言非虚。
许氏气势汹汹而来,却落了个没脸。
有那等和许氏不对付的命妇便扬声道:“太夫人有心思在这里兴师问罪,还不如早些回去管束管束令侄女,省得往后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许氏脸色铁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一口气憋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的。
偏偏盛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了那命妇的话,便夸张地捂着嘴,诧异地道:“原来老夫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许氏一噎,讪讪地道:“不是。”
盛纾把玩着手腕上的新镯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含警告地道:“抛开永安公主乃先后嫡出不说,公主殿下本就出众,想要求娶的不知凡几,怎么到了许姑娘嘴里,淮阳侯就是勉为其难了?”
许氏懂了盛纾的意思。
她要让自己给个说法了。
许氏暗自掐了掐掌心,口不对心地道:“侧妃说得是,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淑慎柔嘉,能下嫁陆氏,是陆氏的荣光。吾儿娶公主,也绝非仅仅是遵从旨意,乃是真心求娶。没能留住公主,是吾儿和淮阳侯府之过。”
娶了皇帝唯一的嫡公主,确实是无上的荣光。陆琮和慕容漾刚成亲那阵,许氏出门腰板儿都硬气了许多。
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把陆琮和陆玉暖拉扯大,吃了不少苦,也受到了不少冷眼。
但自从慕容漾下嫁陆家,出门赴宴,旁人都只有奉承她的份儿。
可渐渐的,许氏便不大高兴了。
慕容漾的公主架子大,娶她简直和娶了个祖宗回来供着没两样。
淑慎柔嘉?
这四个字和慕容漾压根就不沾边儿。
许氏说的是违心之言,但盛纾听了,心里终于舒坦了。
那日许璎说那些话时,有不少贵女都听到了。
她们不明真相,恐怕真会私下揣测慕容漾是不是仗着公主的身份拆散了陆琮和许璎。
今日许氏闹了这么一出,盛纾索性借她的口,在众人面前澄清一番。
盛纾之所以做这些,也是因为当日赵嘉惠几次为难她,慕容漾或多或少都维护了她。
这举手之劳,算是对慕容漾的回报吧。
许氏闹了个没脸,带着陆玉暖悻悻离开了。
盛纾舒了口气,正欲坐下,又见盛蕴珠兴高采烈而来。
方才被许氏闹得有些堵心,这会儿见了盛蕴珠,盛纾心中郁结尽数消散。
“盛姐姐,你到多久啦?”
“刚到一会儿。”
盛蕴珠遂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
“我祖母今日也来啦,我带盛姐姐去见祖母。”
盛纾失笑。
盛蕴珠这完全是小孩子心性,喜欢谁,就恨不得让身边的人都认识认识。
一刻也等不得。
她跟着盛蕴珠走了没多久,便与一精神矍铄的老夫人遇上。
那老夫人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与先前的许氏截然相反。
盛纾一见她,便对她生出了亲近之感。
◎最新评论:
【给公主换个cp吧,陆家太麻烦了,陆什么自己还是个傻逼,配不上公主】
【赞】
【
【按爪】
【
【好看】
【按爪】
【好看的!】
【按爪爪~】
【按爪】
【撒花撒花撒花。】
【加油】
【
-完-
第23章 、祸患
◎斩草就要除根◎
盛蕴珠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完全没注意到盛纾的异样。
她看到那老夫人,随即欢天喜地地原地蹦了几下。
“祖母!”
盛纾这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盛蕴珠的祖母,梁国公府的老封君。
老夫人两鬓已斑白,面容却保养得宜,并不大能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离得近了,盛纾闻到她身上隐约传来的檀香味,又瞥见她手腕处露出的佛珠。
看来这老夫人是常年礼佛的,难怪她身上有那种积年沉淀的宽和,叫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老夫人一近前,便嗔怪地训了盛蕴珠几句:“看你蹦蹦跳跳的,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却伸手替盛蕴珠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盛纾在一旁看着,既羡慕又酸涩。
来自家人的疼爱,是她两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
盛蕴珠和老夫人也甚是亲近。
她挽着老夫人的胳膊,毫无诚意地保证道:“祖母放心,下次不会了。”
这样的保证,老夫人显然是听了无数遍了,压根不信。
盛蕴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松开老夫人的胳膊,与盛纾站在了一处。
“祖母,这就是我之前和您说过的盛侧妃。盛姐姐,这是我的祖母。”
其实老夫人一来便注意到盛纾了。
她就如同暗夜的明珠,只站在那里,便极为惹人注目。
“问老夫人安。”
老夫人眉眼含笑,和蔼地执了盛纾的手,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见她打扮虽然简单,却仍是出众。
俗话说,人靠衣装。但这话放在这位盛侧妃身上,却不大妥当,她分明是把朴实无华的衣裳穿出了华服之感。
老夫人忍不住暗叹,这着实是世间难得的佳人,难怪太子那般宠她。
老夫人那打量的眼神没有恶意,盛纾并不反感,只是微微垂头,假作羞赧。
可就是这片刻的垂头,却让老夫人心神一震,看向盛纾的眼神也变化了几分。
这盛侧妃方才那低头的瞬间,竟与自己的次子盛黎旸有些许的相似。
而他正好有个丢了十三年的女儿。
这会是巧合吗?
老夫人颤着手,带着几分急切地问盛纾:“好孩子,你是哪里人士?今年多大了?”
盛纾有些莫名,不知道老夫人为何会突然问这些。
她差点将自己的来处、年纪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在“失忆”中呢,又连忙把话咽了回去。
“不瞒老夫人说,我之前受过伤,昏迷了数日,并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记得自己年纪几许。连盛纾这个名字,都是太子殿下查出来的。据殿下所言,我应当是个孤女。”
老夫人眼里蕴藏着急切和希冀,盛纾虽然不懂这是为何,但自己骗了她,这心中便有些不安。
老夫人果然有些失望。
她不死心地追问:“那太子殿下没有帮你找家人吗?”
盛纾摇头。
慕容澈怎么可能帮她找什么家人?
“老夫人,您为何会问我这些?”
老夫人动了动嘴唇,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搪塞道:“侧妃别多心,我是见侧妃面善,又与珠儿交好,便多问了两句。”
其实除了盛纾方才垂眸那一瞬,老夫人也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盛黎旸的影子。
老夫人转了转佛珠,想起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二儿媳程氏。
程氏是蜀地永宁知府的千金,自幼长在永宁,与盛黎旸的结合也是在蜀地。
两人感情甚笃,五年生了三个孩子。
老夫人一直催着盛黎旸把程氏和三个孩子带回京城,却都因战事搁置了。
而他俩的小女儿盛蕴浓,更是三岁时在战乱中走失了。
盛蕴浓丢了,程氏自此一病不起,常年在蜀地养病,并未到过京城。
她嫁入盛家多年,竟是从未与老夫人见过。
老夫人不愿相信盛纾垂头时和盛黎旸那一丝挂像是巧合,便希冀着她是像程氏。
但这些话,老夫人却是不能对盛纾直言,若到时真的只是巧合,那于她、于盛纾而言,都是空欢喜一场。
左右盛黎旸夫妇就快要回京了,她不急在这一时。
盛纾看得出老夫人对她有所隐瞒,却也没有追问,只笑着道:“老夫人能问这些,可见是关心我呢,我又怎么会多心呢?”
老夫人闻言,眉眼舒朗起来,慈爱地看着盛纾,说道:“我和珠儿一样,看到你便觉喜欢,你若是不嫌弃我这老婆子,以后啊,就把我当长辈就是。”
老夫人虽然还不能确定盛纾是不是他们盛家的血脉,但对她也着实是喜欢。
“我如今连自己的亲人是谁都不知道,老夫人愿意做我的长辈,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听她如此说,怜意顿生,“好孩子,往后啊,你就有长辈了。”
盛蕴珠被冷落了半晌,听了半天后,眉开眼笑地靠着盛纾,道:“祖母,我就说盛姐姐极招人喜欢嘛。”
老夫人失笑。
游湖那日,盛蕴珠一回去就在老夫人面前叽叽喳喳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和盛纾一见如故、两人甚是投契。
老夫人一开始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盛蕴珠出身显贵、天真良善,哪能看清人心?那位盛侧妃保不齐就是看中了她的身份,故意和她套近乎呢。
可今日一见,老夫人便打消了先前的偏见。
盛纾模样虽甚是娇媚,但眼神纯澈。老夫人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盛纾不是那等心思叵测之人。
更何况,盛纾还可能是盛家的骨血。
老夫人看她,当然是越看越喜欢了。
老夫人点了点盛蕴珠的鼻尖,假意教训道:“确实是招人喜欢。依我看,你也得好好和你盛姐姐学学,多些端庄稳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