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纾坐在客栈的上房中,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婢女们。回来有两日了,但她仍然有种不切实际之感。
难以想象,她真的又活过来了,重新回到了死的前一年。
也是她被送去大周京城的那一年。
盛纾抬起右手看了看——
前世她死之前,饱受折磨,最后形销骨立。而她现在的手,却是一如既往的饱满圆润。
只有看到这些,她才相信她是真的重生了。
前世的种种虽然恍然如梦,可那些事却也如昨日刚发生一般,都无须她费心去想,就那么悄然跃入脑海。
南诏、慕容澈……
盛纾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旁人以为她是靠在迎枕上假寐,殊不知她内心正在翻江倒海——
既然重活一世,那么这次,她不想再做南诏的棋子,也不想做慕容澈的“宠妃”,她只想做盛纾。
那些勾心斗角、那些虚情假意,盛纾不想再经历一次。
“听说这里叫汝宁府,再过四、五日,咱们就可到大周的京城了。”
盛纾睁眼,眼神复杂地看着笑意盈面、对上京满是期待的玉竹。
她“陪嫁”的婢女中,只有玉竹是真正的婢女,她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以为盛纾是南诏王在外的私生女,被认回萧氏封为“朝瑰公主”,然后被送来大周和亲。
而其他三个,和盛纾一样,都是南诏的细作。她们四个人明面上是主仆关系,实则是相互扶持、相互监督的。
盛纾前世的病来得蹊跷,她怀疑过这三个人,但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
“玉竹。”
盛纾清了清嗓子,收敛了方才的情绪,又摆出平日里那副慵懒娇媚的模样,靠在迎枕上,唤着玉竹。
玉竹生得娇憨、十分讨喜,对盛纾这个主子也是既亲近又恭敬。
“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盛纾当初被买下训练成细作,就是因为她那副出众的容貌。
旁人在练刀练剑的时候,只有盛纾在学琴棋书画、练舞——
那些人不需要她会提刀拿剑,只需要她能蛊惑男人的心。
盛纾嫣然一笑,真真是娇美动人、柔媚入骨,看得玉竹都有些脸红。
“瞧这雨下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这客栈也实在无趣,你去找客栈掌柜打听打听,这汝宁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给我买一些回来。”
“诶!”
见玉竹迈着欢快的脚步去找客栈掌柜了,盛纾这才稍微敛去了那抹笑意。
她要逃走,汝宁府是她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了。
她记性好,记得从汝宁府到上京,也就是四、五日的路程。但这途中,人烟稀少、又是宽敞的官道,想要逃走绝无可能。
所以,她必须在出汝宁府城之前逃走。
只是她若是失踪,必然会牵连其他人。那三个人本就是南诏的细作,南诏不会把她们如何。
她唯一担心的,只有玉竹。
因此,盛纾故意支开玉竹,把她彻底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其他三人见玉竹离开了,便都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叫半夏的问道:“你支开玉竹,是有什么事要与我们商议吗?”
盛纾点头,搬出了想好的说辞:“昨日进客栈之前,我看到有个身份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的。”
盛纾身为细作,绝不仅仅是只靠脸,她还有一点是其他细作比不上的,那就是惊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只要是她见过一面的人,她绝不会再忘。而且只要是她觉得不对劲的人,那必然是有问题的。
半夏等人听她如此说,自然是没有半分怀疑的。
“那不如去打探打探,说不定咱们还没入上京城,就能给大周送上一份大礼呢。”
盛纾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慵懒地揉了揉眼尾,“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半夏和另外两人相互看了看,最后决定她留下,另外两人出去打探。
屋子里原本有五个人,这下瞬间只剩了下盛纾和半夏两人。
盛纾没再说话,转而拿了本书歪在榻上看了起来。
半夏就不爱看盛纾那故作清高的模样,撇了撇嘴,坐得离她远了些。
雨滴答滴答地下着,衬得这屋子里格外的寂静。
盛纾打着呵欠放下了书,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对半夏说道:“她们三个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我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吃晚饭吧。”
半夏点点头,主动下楼去找店小二,让他送些饭菜到房里来。
趁半夏出去的功夫,盛纾拿出一点迷、药,洒进了半夏方才的茶杯中。
盛纾从小在南诏长大,且一路上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半夏自然不会无端怀疑她,回来后直接拿起茶杯就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药见效快,没一会儿半夏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盛纾试探地叫了她两声,见她毫无反应,这才匆匆和她换了衣裳。
南诏的女子有戴面纱的习惯,半夏也不例外。盛纾换好衣裳后,取下半夏的面纱,覆于自己脸上,学着半夏走路的模样,推门而出。
门外有人守着,盛纾和半夏身量相仿,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会儿出来的已经不是半夏了。
盛纾顺利地下了楼,恰好和客栈的掌柜碰上了。
掌柜的以为她是半夏,客气地问她有什么吩咐。
“刚才不是有一个姑娘出去买汝宁府的特产了吗?不知掌柜的给她指的是哪里?”
“是隆庆街,那里什么都有。”
盛纾颔首,“嗯,那我去看看,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回来。”
盛纾和掌柜的告别,从容地出了客栈,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她往左拐进了一个胡同。
南诏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所以她这会儿不能出城,只能暂时在城里躲着。
等他们找不到她却又不得不离开这里前往上京时,她才会安全。
盛纾找到一家成衣铺,选了两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将身上那套扔了。
入夜后,半夏悠悠转醒,想起自己喝过那杯茶后就昏睡过去了,又见盛纾不在屋子里,顿时反应过来盛纾是跑了。
她咬牙切齿地怒骂:“这小蹄子!”
盛纾名义上是南诏的公主,他们此行又是为了送她去大周和亲,她不见了,南诏使团顿时乱成了一团。
如盛纾所料,南诏的人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她,他们在城里找了她两日,知道实在耽搁不得了,只得先离开这里。
玉竹哭哭啼啼地不愿离开:“公主会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她会不会有危险?”
半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哭什么哭?她能有什么危险?”
半夏恶狠狠地想,没想到盛纾竟然敢一声不吭地逃走,要是她敢坏了夫人的大事,那她死在外边儿才让人畅快呢。
盛纾是找不到了,但有件事必须得解决——
谁来做这个朝瑰公主?
半夏看了一圈,最后把玉竹给扯了出来,“以后你就是朝瑰公主了。”
*
南诏的使团离开了汝宁府,而本应该等他们离开这里再图谋后事的盛纾,却已经在他们之前就离开了。
她本来藏得好好的,却看到一个眼盲的老妪被人欺负。
那些人看她眼盲,把她篮筐里的鸡蛋都偷走了。盛纾看不下去,使计吓跑了那几个人,掏出自己的银钱补给了老妪。
这会儿已经暮色四合了,老妪颤巍巍地接过银钱,对盛纾千恩万谢,然后提起篮筐就要离开。
盛纾见她杵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着,有些于心不忍。
反正现在天黑了,她又穿成这个样子,未必会被认出来。
这般想着,盛纾上前扶着老妪,问她住在何处,她送她回去。
老妪住在城郊,她们从一道专供城郊农人出入的小门出了城,等把老妪送到了家,盛纾婉拒了老妪的好意,匆匆离开了。
这老妪的家就在通往上京必经的路上,她要是待在哪里,万一被南诏的人发现,岂不是连累了她?
顶着月色,盛纾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走着,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南诏而欢喜。
从今天起,她就再也不是什么朝瑰公主萧霁月了,她也不用去慕容澈身边刺探情报。
慕容澈……
想到这个男人,盛纾的脚步顿了顿,再抬脚往前走时,一个不察踩中了一块松动的软土,整个人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
官道上,慕容澈轻车简从往汝宁府赶去。
他想见盛纾,一刻也不愿耽搁。
慕容澈记得他明明已经死了,可没想到再一睁眼,他又活了过来。
算算日子,盛纾就要入宫了。
他的纾儿…
一想到盛纾,慕容澈坐不住了,点了几个亲卫随行,便马不停蹄地出了京城。
他要去接盛纾。
“殿下,这里有个姑娘!”
韩越一马当先为慕容澈开道,行至一山涧处,却见一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刚好躺在韩越的马蹄前。
要是韩越反应慢些,那马蹄就要踩上去了。
这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突然滚了个人下来,韩越心中存疑,下马后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剑,前去查看那地上的人。
看清了盛纾的脸后,韩越一惊,没想到这样的地方会有这么个绝色佳人。
虽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可也难掩绝色。韩越跟在慕容澈身边,也见了不少貌美的贵女、夫人,可没一个比得上这女子的。
听到韩越的话,慕容澈勒住了缰绳,随意往韩越那里瞥了一眼,却猛然看到了一张日夜入梦的脸。
慕容澈心头一震,亲自举着火把下马查看。
真的是盛纾!
下一刻,包括韩越在内的几个亲卫,就见他们平时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蹲下身抱起了那个昏迷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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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忆(修)
◎你是谁啊?◎
夜已经深了,慕容澈却没有要去睡的意思,仍衣不解带地守在盛纾床榻边。
距那日他在官道上发现昏迷的盛纾,已经过去两日了。
而这两日,盛纾一直昏迷着,片刻也没醒过。
请来的大夫什么也没诊出来。
慕容澈颇为烦躁,若是段臻在这里,只怕盛纾早就醒了。
守了盛纾两日,慕容澈的下巴冒出了点点青茬,看上去有些颓唐。
“纾儿,”慕容澈牵过盛纾的手,眼眸中是无尽的缱绻之情,他放柔了声音道:“你别怕,我已经遣人去寻段臻了,等他来了,定能保你无虞。”
床榻上的盛纾合着双眼,没有给慕容澈半点回应。
饶是如此,慕容澈也觉得满足,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慕容澈想起了前世的盛纾。
其实在她入上京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她不是什么公主了。
南诏费尽心思送这些细作入京,慕容澈不知道他们所图为何,索性将计就计,准备顺藤摸瓜查出南诏的阴谋。
盛纾想要引诱他,他便由着她引诱、陪着她演戏,甚至利用她反将南诏一军,连自己什么时候动了心也不知道。
等他明白过来,盛纾已香消玉殒,他满腔的情意还能诉与何人听?
而这一世,原本应该随着南诏使团入上京的盛纾,却突然从斜坡上滚下来、昏迷在官道上,这一切已经脱离了前世的轨迹。
带她离开官道后,慕容澈立刻派人去打探南诏使团的动静。
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在偷偷找人。
找的是谁?
慕容澈不难猜到,他们要找的就是盛纾。
她是从南诏使团里逃出来的。
她为何会做出和前世截然相反的选择?难道她也重生了?
只有这个可能性,才能解释她反常的举动。
慕容澈看着床榻上的人,她可能也重生了,但她选择逃走。
她既不愿做南诏的棋子,也不愿再待在他身边。
慕容澈的心倏地一紧。
好不容易能重活一世,他决不允许盛纾再离开他。
“殿下。”
门外响起韩越的声音。
慕容澈皱了皱眉,替盛纾掖了掖被褥,起身出了房门,脸上的柔情转瞬消失,又成了那个冷戾的太子。
慕容澈带着韩越往旁边走了几步,确定他们的谈话不会吵到盛纾才停下了。
“什么事?”
韩越一言难尽地看着慕容澈,心想您不知道什么事吗?南诏的使节团可就要到上京了,您还在这小县城里守着那姑娘,这不耽误事儿吗?
“殿下,京中传来消息,南诏使团快到了,请殿下速速回京。”
慕容澈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如墨一般的双眸闪过一丝轻蔑和不屑。
“急什么?且让他们等着吧。”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盛纾跑了,南诏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来做那个朝瑰公主。
*
碍于昏迷不醒的盛纾,慕容澈一行足足走了六七日才回了上京。
而此时,南诏的使团已经到了有两日了。
慕容澈将盛纾安置在东宫,唤来自小照料他长大的奶嬷嬷方氏照顾她,这才去向皇帝请罪。
皇帝慕容祈知道慕容澈回东宫的消息后,便一直在思政殿等他。
他也不知道这儿子在干什么,突然就出了京,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回京。
“父皇。”
慕容澈立在殿中,恭敬地给慕容祈行礼。
慕容祈批着奏折,头也没抬地问:“你还知道回来?”
慕容澈是半点也不惧慕容祈的,听他这么问,便把早就想好的说辞给搬了出来。
慕容祈听了,这才停下了批折子的动作,顺手拿过案边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随后看向慕容澈——
“你是说,南诏使团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