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谢琊,反问道:“您不记得我了吗?不记得您亲自赐名,亲自送来的,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吗?”
谢琊愣了愣。
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一些片段,他记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十年前他一定来过这里。
见修士不语,晏然又道:“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力留住她。”
当年那种情况,凌华仙君势在必得,晏然区区一个凡夫俗子,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他只能安慰自己,谢不臣是奉眼前修士之命,把晏宁接回去。
妹妹是修士送来的,合该由修士带走,斩断红尘,得证大道。
晏然如此欺骗自己。
然而他的良心一刻都没有安宁过,哪怕日子好了,生活富足,也无法抹平晏然心头的负罪感,他就这样过着,送走了寿终正寝的父母,为年迈的大黄狗堆了坟,孤家寡人,踽踽独行,拖着跛足迈过春夏秋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晏然还活着,只是想再见一见他亲手送走的小妹妹,想告诉她:
哥哥成为了了不起的庖厨,宁宁再也不用吃糕点碎屑,哥哥还给宁宁攒了嫁妆,能让村里的女孩儿都羡慕你,哥哥过得也很好。
什么都好,只是欠你一句:
对不起。
……
晏然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同谢琊道:“修士大人,我…我妹妹,她过得还好吗?”
问这话时,稳重如山的男人嗓音微颤,眼神不知所措。
谢琊扶着他坐在田埂上,边察看他的跛足边道:“她很好。”
我会待她更好。
晏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那就好、那就好。”
谢琊抬眼,询问道:“您这伤病已有几十年了吧,疼吗?”
“不妨事。”晏然抹了把泪,憨厚笑道:“当年我爹娘把宁宁卖到临村,我去要人,费了番功夫,也怪我不小心,背着宁宁逃跑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摔了腿,又蹚过冰冷的河水,这才落下病根。”
他用平稳的语气诉说着几十年来的苦难,只字不提因为跛足弄丢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如绝大多数的穷苦百姓一样,晏然习惯了沉默。
习惯了被老天爷摆布,接受了一眼就望到头的命运。
而他不甚宽厚的脊背,曾是一个小姑娘全部的依靠。
那是晏宁儿时的天地。
正因为如此,像谢琊这样高傲的人,也肯在晏然面前低下头颅,以晚辈的身份自居。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大舅哥,谢琊抬手摁了摁两眼间,三十年前的他,的确还没有带面具的毛病。
所以晏然见过他,应该是真的。
他把晏宁送到永宁村,也应该是真的。
至于他一时想不起,肯定还有内情。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兄妹相认,谢琊伸出手,示意晏然起身,说:“我带你去见宁宁。”
老男人夹带私货,悄悄叫起了晏宁的小名,晏然微怔,他不禁问道:“仙尊,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谢琊:……
“呃,祖师爷和徒孙的关系。”他总不能说,是他一直在追求晏宁但没有追上吧。
何况在晏然眼里,哪怕谢琊是少年貌,但从年龄上来说,他还是老牛吃嫩草啊。
再离谱一点,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谢琊头一次恨岁月不饶人。
晏然反倒没有深究,他也没敢握着谢琊的手起来,怕自己满身的油烟玷污了仙尊这般玉一样的人。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晏然更怕见到失散多年的妹妹。
他只要远远瞧一眼,捎些东西就好。
晏然局促地捻了捻衣摆,他老了,不想妹妹见到他这副丑陋的样子。
谢琊没再勉强,只道:“明日夜里,我会带她在镇上游玩,您可以偷偷来看她。”
晏然点头,谢琊道了句得罪后,轻拎着男人的后领,瞬息之间移步换景,来到晏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