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读书人里长得好看的,又或者说好看的人里会读书的, 难怪身后的随从那么骄傲。
晏宁把签筒还给僧人,正欲离开, 李恪凝着她的背影道:“姑娘, 后山的青梅开得正好, 可愿同去?”
这还是李大人第一次对女子发出邀约, 随从差点惊掉下巴。
更离谱的是晏宁拒绝了。
她拱手道:“公子盛情,可我已有意中人。”
李恪捻着佛珠的手握紧,狭长的眸含了点笑意道:“所以……因为他, 你忘了我, 对吗?”
晏宁愣住了。
李恪勾起小指,文人握笔的手已生薄茧, 比不得儿时细腻, 他看着窗外的雨丝:“二十年了, 我到底守着的是怎样一个约定。”
世人皆知,首辅大人的话不可尽信,然而圆滑如李大人,城府之深,也会苦守着儿时诺言。
晏宁尤在回想,李恪低声笑了笑:“在李家那段日子,于你的确是一生苦难,于我却是深夜里的皎皎明光。”
晏宁给他做童养媳的时候,从未嘲笑过李恪的“痴傻”,她不仅会保护他,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替他擦脸帮他上药,还会给他讲从先生那听来的故事。
而他嫡姐吩咐的下药,晏宁从未遵循过,她起先倒在花盆里,后来宁肯自己喝也不拿来害他,可惜到底是孩子,晏宁被发现了,嫡姐便动辄打骂。
有次过了火,直接让小姑娘的额头磕到桌角上,破了相。
晏宁倒也没哭,只说这次真的嫁不出去了,李恪就陪她躲在桌子下,边给她包扎边道:
“没关系,你有我啊。”
我会积蓄力量,会隐忍不发,终有一日许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
李恪向她坦白了痴傻的事。
晏宁听后忙捂着他的嘴,两个孩子互相依偎,走过寒冬来到春日,她给他庆生辰,做了长寿面,编了小凤凰,还把自己的上上签送给了他。
劝他隐忍,谋而后动。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晏宁不仅跟兄长学会了当庖厨,也跟村口的教书先生通了文墨,懂了世间种种道理。
她虽然是李家买来的童养媳,却是李恪心中认定的首辅夫人。
如今青梅尤在枝头,故人心已变,又或者说从未属于过他。
李恪唇边的笑有些凄凉,他看着晏宁的面容,自嘲道:“你看,连你额头上为我受的伤,唯一属于我的痕迹都没有了。”
他想,她做了修士,不仅青春永驻,连伤疤都复原如初。
这是好事,他该恭贺她,然而话到嘴边,一向舌灿莲花的李大人也只吐出两个字:“罢了。”
是他妄想平山海。
青年的神情有些落寞,晏宁看着他腕间的桃木佛珠,想起了许多旧事,这手串是李公子的亡母留给他的遗物,曾被他嫡姐抢去。
也是这只苍白瘦弱的手,曾经给晏宁打开李宅后门,让她和哥哥得以离开,回到晏家。
李恪以为他的小童养媳逃离了虎口,却不知道,等着晏宁的是谢不臣那么大个火坑。
倘若李恪知道,一定不会放她走。
可是没有倘若,命运半点不由人,就如李恪,他从小的心愿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然而事与愿违,他身子骨弱,只能做个执笔的文臣。
即便在春日,也畏惧余寒,要披轻裘,一年四季只能饮热茶。
他百感交集,轻咳起来。
晏宁忙从芥子囊里取出丹药,伸手递过去道:“能治病的。”
身后的随从护犊子似地挡在李恪身前:“谁知道是不是毒药?”
“退下。”李恪轻喝,伸手接过丹药服下,颔首道:“多谢。”
晏宁摇摇头:“抱歉。”
她没法履行幼年的承诺。
修士的丹药对凡人有奇效,李恪已经好了许多,他自知不能强求,拱手道:“今日已晚,改日再请姑娘来李府相叙,顺便见一见当年欺辱你的人。”
他指的是嫡姐李静。
晏宁十岁前挨的打骂全来自于她,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当然要过去看看,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