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天坐在府内凉亭的石桌旁,悠闲地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弈。南七立于一旁候着,眼皮似有千斤重直耸拉下来。这种天气,实在是太想睡了。
亭外知了叫得欢,皇甫天下着下着,忽然觉得有些无聊。余光扫了一眼不停与瞌睡虫抗争的南七,那脑袋即将要垂到胸上的模样,不禁弯了嘴角。随即丢了颗棋子过去,想看看她反应如何。
被砸中脑袋的南七立马惊醒,口中大叫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哪个小贼敢偷袭本大盗!”
“正是我这个小贼。”皇甫天淡道。
“是你呀。”被打扰的南七很不爽,撇撇嘴道,“你好好下你的棋,没事砸我做什么?”
皇甫天一脸正经,振振有词道:“身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儿,主子没发话,你竟然敢站着打瞌睡。”
南七兀自不服,皱了眉道:“你是我哪门子的主子?你是不是忘了,到了明天我就随二皇子去海国,再也不用待在你这破王府了。”
皇甫天依旧面无波澜,修长的手指又落下一子,抬眼直直看着她道:“明日未到,你依然是我王府的丫鬟。过来,陪我下棋。”
“你……”南七气结,用手指着他怒道,“你为什么非要找我做你的丫鬟,别人不行吗?都最后一天了你还不让我好过。”
皇甫天看着她,嘴边忽然漾起一抹笑容,轻声道:“南七,我心悦你。”
蝉声忽然静止了,全世界南七只听见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有一丝丝甜意顺着胸腔爬上来,慢慢慢慢地开成了一朵花。他的桃花眼弯弯,好像一直在重复那四个字。
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见南七在发呆,皇甫天又冲她招手:“来,陪我下棋。”
南七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我不会。”
“没关系。”皇甫天笑着起身,拉了她坐在石凳上,用手理好她额前的碎发道,“我可以教你。”
说罢很是认真地为她讲解下棋的基本方法,只可惜南七一直心不在焉,盯着皇甫天一张一合的嘴唇,丝毫听不进去。
“听懂了吗?”不妨皇甫天敲她的头。
南七迟疑地点点头:“懂……懂了……”
皇甫天道:“那你告诉我,是白子先行还是黑子先行?”
“呃……”南七犹豫半天,不确定地道,“白子罢。”
“不对,是黑子。”皇甫天又敲她的头,沉声道:“方才我说的,你真的都听懂了吗?”
南七义愤填膺地摇头,心想哪有人刚表白完就教人下棋的,能听得进去才是怪事。
皇甫天极有耐心地道:“算了,我再教你一遍。”
南七瞪大了双眼正想拒绝,忽听见身后有人靠近。
“宁王真是好兴致,死到临头还想着教人下棋。”
第63章
回头一瞧,见是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手执短剑飞身朝皇甫天刺过来。他的速度极快,皇甫天大惊,随手将棋子全数抛出去。黑衣人丝毫不退,任棋子落在身上,一心直取皇甫天命门。
皇甫天急忙闪避,将南七推开,大喝一声:“暗卫何在!”
话音未落,四周跳出几个将士,准备过来护驾。一阵风声,又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墙头跃下,阻挡了暗卫前进。
与皇甫天缠斗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指望有人来救你?恐怕你手下的人来了,你的命已经没了。”
刀剑无眼,南七连忙闪至一旁,大叫道:“来人哪!快来人!有刺客!”
皇甫天身手只有一般,应付小毛贼还行,对付这种专业刺客简直不堪一击。刺客不断攻击,皇甫天手无长物只得一直闪避。然,终不是长久之法,且这刺客武功比他高出很多。打至后来,皇甫天已是伤痕累累,衣袍多处被割破,鲜血涔涔溢出。
刺客见皇甫天已无甚气力反抗,大笑一声,目露凶光道:“敢与太子殿下作对,这就是你的下场!”
皇甫天自知难逃一死,也不反抗,回过头冲着南七道:“你快逃罢,他追不上你的。南七,别管我了,快跑。”
南七从方才开始便恼恨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在一旁干着急,此刻见他话语里满是诀别之意,不禁心中一酸。他都要死了,居然还顾着她。
那刺客却转了剑尖指向南七,笑道:“还想逃?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南七见势松了口气,他过来杀自己,皇甫天便多一份生机。脚下刚要动,却发现皇甫天竟朝她扑了过来,挡在她前头,冲刺客道:“要杀便杀我,何必为难一个不懂武功的下人。”
“一个下人尔,你竟……也罢,那我就送你上西天!”刺客手上一发力,短剑便半数没入皇甫天体内。
南七大惊,哭道:“卜天!卜天!”
皇甫天喘着气倒在她身上,断续着道:“没事…我没事…”
咻咻数声,却见刺客后退几步,右手腕处中了一支镖。扭头一瞧,段总管正领人前来相救。刺客微微一笑,吹了一声哨,下令众刺客离去。
此刻南七狠狠盯着刺客,却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物,对着刺客发出暗器。这刺客还未反应过来,人便已倒下,直瞪着双眼,不甘道:“你……王爷……”
南七恨声道:“王什么爷,死在这悠悠绵针下,你该含笑九泉了!”
“众人听令,将这群刺客尽数解决,一个不留!”段总管寒眸一闪,沉声下令。
一大群将士便悉数朝几个刺客攻过去,刺客们慌乱不已。方才还只能与刺客打成平手的几名暗卫,现下突然神勇起来,几乎只一招便解决一名刺客。眨眼间,仅余下一名刺客。这刺客被逼至墙角,眸间满是怒色,大嚷道:“段久海!你居然…”
话未毕,已被最靠近身边的暗卫一招封喉。
段总管看了眼缓缓倒下,眼神充满不相信的刺客,淡淡道:“拖下去埋了罢。”又瞧着亭内重伤的皇甫天,对手下道:“通知黄太医,王爷病了,请他速速前来诊治。”
“锣鼓,锣鼓,你进去看一眼,王爷怎么样了。你就去一会儿,我替你在这守着,好不?锣鼓锣鼓——你倒是理理我啊,帮我去看一眼。真的,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他有没有事。”南七讨好地蹲在揽月阁外对守门的锣鼓笑道,可惜罗古·记着上次的仇,一句也不曾理她。
从黄太医来此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皇甫天的安危还没半点消息。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吧,会不会活不成?要是他活不成了我怎么办,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卜天哪,你可千万要没事啊。南七越想越难受,心脏跟被割了块儿肉似的可劲地疼,眼泪直直淌下来,滴湿了面前一小块地。
罗古嫌弃地朝旁边移了一小步,以免沾上这臭丫头的眼泪。这丫头上次害他被打几十板子,此次又害得王爷重伤昏迷,果然就是个害人精。他还是离远一些好,一小步好像还是太少。
正当南七蹲着哭得起劲之时,段总管从阁内出来,脸上神色淡淡的,对着她摇摇头道:“怎么哭成这样?快进去罢,王爷醒了,指名要见你。”
什么?皇甫天醒了?这么说来她不用内疚一辈子?南七惊喜地抹了眼泪,兴高采烈进去了。
段总管看着她的背影,几不可见叹了口气。
皇甫天仍旧躺在二楼卧床上,脸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头却还好。整个人线条也较平日柔和,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架势。见南七到了,眯着眼睛冲她笑道:“你来啦。”
南七瞧着直是松了一口气,皇甫天这样大约是真没事了罢。但一想到皇甫天是因为她才伤成这样险些性命不保,忍不住便扑向皇甫天身边,握住他右手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不关你事。”皇甫天反握住她手,摇头道,“这些刺客本就是冲我而来,你在不在都是一个样。况是我自愿为你挡剑,你毋须自责。”
南七低下头问道:“你…为什么替我挡剑?”她确实想不明白,皇甫天也不欠她什么,怎么就愿意为她而死?若说是喜欢,也没到这种地步罢?
皇甫天抿唇一笑,柔声道:“我说了,我心中有你。”
南七并不接受这种说法,略带狐疑地看着他。
皇甫天知她必定不信,于是定定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饱含深情道:“你恐怕不知,早在六年前,你就已住进我心里了。这六年来,我一直想着你,却苦于不能相见。老天怜悯,居然将你送到了我身边,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欢喜么?”
“你心里若有我,岂会动辄罚我?又岂会将我送去做奸细?莫非你不知道我随时会送命?”不说还好,提起此事,南七仍旧一肚子火。用力将皇甫天的手掰开,丢回被子上。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结果连她生死都不顾。
动作过大牵扯了伤口,皇甫天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南七恍然记起眼前的可是重伤病人,一时也没时间生气了,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皇甫天无赖地道:“只要你不生我气,我便没事。”说罢又将手覆在了她手上。
南七瞪他一眼,却也不敢再反抗。
皇甫天摸着小手,盯了她半天,直盯得南七想骂人,才叹道:“你来王府必有目的,我身为宁王当然要先立威震慑。至于太子一事实是迫于无奈,若有第二人选,我必不让你去涉险。你不知当日我见太子当真要惩罚你时有多揪心,差点想冲上前不顾一切带你走。好在已雨过天晴,你完好地站在这,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你看在今日我为你险些没命的份上,就原谅我罢,别生气了。”
听他一席话,南七心中大为感动,嘴上却强硬道:“方才还说不关我事,这会儿却又是为我而伤。堂堂宁王大人,怎地前言不搭后语?”
皇甫天却不答,看着她只管笑。
南七大窘,红着脸怒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么?”
“没有,你说的都对。”皇甫天赞同地点点头。
南七脸更加红了,恨恨地睨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皇甫天似想起了什么,对着窗外重重叹了声。
南七好奇道:“好端端的为何叹气?可是伤口又疼了?”
皇甫天苦笑道:“我在想,这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罢。下次你再来,怕是只能去我的坟头祭奠了。”
“这又是为何?你这伤治不好么?”南七大惊,莫非他的伤真重到药石无灵了?
第64章
皇甫天垂下眼眸,一面揉捏她白嫩的小手,一面幽幽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会关心我了。”
南七见他神色中满是孤独落寞,联想起他自小爹不亲娘不爱的状况,顿时心疼不已,着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快说呀!”
皇甫天道:“问了也于事无补,你我就这般静静享受最后的时光,岂不好?这段时日有你的陪伴,我已经心满意足。待你完成此次任务,段总管便会亲去离别谷央谷主放你出来。今后,你便一个人好好活着,前尘旧事尽数忘了。也…忘记我罢。”
南七被他说得酸楚连连,又小声哭起来:“于事无补有补,你总得先告诉我呀!说不准我也能帮你的!你若这么死了…我我我…我怎么办呀…”
皇甫天见她泪水盈盈,心下不由软了几分,轻轻替她拭去泪珠:“你别哭了,我这不是还没死么?乖,别哭了。”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南七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问。
她的眼睛太干净,里面只映着他一人,满满都是担忧。面对这样的双眼,皇甫天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然他终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摇摇头赶走了乱七八糟的思绪,片刻清明道:“裴世逸回去之时,就是我大限之期到来之时。”
“为什么?”南七大吃一惊。
皇甫天道:“我早同你说过,父王不喜爱我。如今大哥虽被软禁,褫夺封号,却也没有实质的惩罚。等此事淡了,他迟早是要被放出来的。裴世逸此番回去,于海国乃大喜,海王必会趁此机会大振军心。父王的身体你不是没有看见,届时海国发起攻击,朝野上下少了主心骨,父王势必立马恢复大哥的太子身份。你想,他若出来了,还能容下我么?——不止是我,宁王府上上下下,谁也跑不了。还有你,他也不会放过你。以后你去海国或者川国都行,切记别再回风国了。”
南七没想到只是区区一个裴世逸,居然会引发这么大的变故,心里不可谓不震撼。她低头想了想,犹豫着道:“要不…你别放他回去了。我这任务——也可以不完成的,大不了罚我一顿。”又抬起头,鼓起勇气对皇甫天道,“我不怕皇甫勇,我只是…只是…不想看着你死。方才我以为你会死,我的心不知道怎么好痛好痛。你才从鬼门关回来,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你却告诉我你还会再死一次。那样的感觉太难受了,我不想…卜天,你不要死好不好…”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不觉又盈了满脸,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皇甫天胸前大哭起来。
此番情景,皇甫天看着只觉颇不是滋味。他伸手轻轻安抚她的背,静了许久,仍是铁着心道:“其实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只是要为难你了。”
南七从泪眼中抬起头来,惊喜道:“真的?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认命的,你说吧,只要你没有危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南七毫不犹豫地点头:“是,我愿意。”
“那么…你愿意为了我背叛师门么?”
“…”
“瞧,你不愿意。”皇甫天淡道,脸上似笑非笑。
他神情又变得疏离,一双眼睛噙满了嘲讽。南七只觉有种美好的东西即将从心里溜走,为了抓住这东西,她不得不道:“我非不愿意,只是…师傅教导养育我六年,我怎能就这样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