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罢。我重伤未愈要休息,你请便。”这便是在赶人了。
南七不由得慌了:“卜天,你别、别这样。”
皇甫天不答她的话,闭上双眼重重叹了口气。
南七重新握住他的手,用脸颊摩挲着,身旁之人并无任何反应。如此过了许久,南七实在无法,叹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行了吧。”
“真的?”皇甫天瞬间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南七点点头:“真的。只是有言在先,害我师傅性命之事我是决计不做的。”
“谁要你做这种事了?”皇甫天好笑地白她一眼。
“那你还说让我背叛师门?”
皇甫天道:“离别谷此次任务是营救裴世逸回海国,我要你瞒着所有人,给裴世逸下药。”
南七担心道:“什么药?毒药么?”
皇甫天摇头:“不是,只是一种令人昏迷个把月的药。这药的发作时间为之后第五日,所以我要你在他到达海韵前两日,在他饮食中下药。此乃拖延之策,裴世逸一旦昏迷不醒,我便有足够的时间对付皇甫勇。怎么样,南七,你做是不做?”
“这个很简单嘛。”南七放下心来,笑嘻嘻地道,“反正不是毒药死不了人,我自然愿意做的。”
“那…如果会死人呢?”他探询地看着她。
南七一怔,收了笑脸认真地回望他:“你的安危最重要。”
她的眼里似有星星在流动,温柔深情,坚定不移。皇甫天的胸口漾起了一抹愉悦,莫名又熟悉,还夹杂着一丝微痛。
他坐起身轻轻拥住她,将脸埋在她发间,呼吸着属于她的味道。半晌,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含着些许苦涩道:“你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第65章
已换好衣衫的胡朵缓步自船舱走出,寻了个好位置,舒雅自在地坐在了船头。因发梢仍湿着,索性把头发散下,对着日光仔细梳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首词付康熟知了很多年,然今日方知它描写的是一番什么景象。眼前的胡朵身着白色轻纱羽衣,肤色胜雪,脸庞细致清丽。衣衫飘动,秀发如瀑,在江水映衬下,身旁似有烟霞轻笼。他活了这么多年竟未见过似她这般脱俗之人,一时竟看呆了去。
看呆的又何止他一人,周围船夫游客有瞧见此景者,无一移开双眼。
胡朵淡淡扫了眼,便自顾又认真梳理起头发来,仿佛众人看的不是她。围观者一多,便有人偷偷遣小厮过来打听胡朵是哪家红馆的,问清何等价格。毕竟一般大家闺秀没人会似她这般大胆,她又生得如此美貌,众人的猜想也很正常。
胡朵听见小厮的问话,也不恼,反而大方地一笑。这笑容极具风情,与她先前的不食人间烟火形象完全不同,众人更加确信,她就是红馆姑娘!一定是的!
众人围观,付康本不高兴,但见胡朵自个儿都没意见,他便闭紧了嘴不发话。此刻居然有人派小厮前来,这是明晃晃的打胡朵主意呀!挖他墙角,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便怒道:“这姑娘乃付某的朋友,实为良家女子,烦请众位离开!”
能包下画舫游玩者,非富即贵,不少人都不把付康放在眼里。比如刚遣了小厮过来的这位,他大声揶揄道:“人姑娘都没发话,你气个什么劲儿?莫不是你见人家生的美,想自个儿独占,才要将我们都赶走?”此人名裴源,乃是海王胞弟慧王的长子。
突然被说中心事,付康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是又如何?”说完又留意胡朵的反应,见她脸上并无显露任何不喜,付康心里愉悦极了,更加神采飞扬道,“付某的心上人,岂容他人觊觎?”
殊不知这话一出,不仅南七与米子瞪大了双眼,左为更是握紧拳头脸色阴沉看着他。
南七小声点头道:“原来他喜欢朵儿姐,也是,朵儿姐长这么好看,谁见了不喜欢。”说完又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盯着付康。
“也不是谁都喜欢美女的。”蒙炼望着无边无际的淀江,淡淡地道。
南七默然道: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罢?他也太死脑筋了…不对,他岂不是说我不是美女?都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心里我没有倾国倾城也就算了,怎地连个美女也不是?
想着想着又生了气,扭过头继续看热闹。
蒙炼感觉到身旁气场沉闷,不禁想道:我说这样一句话,她便这般不高兴,可见她心里是果真没我。我的喜欢既然给她造成困扰了,那日后我便离她远远的,只看着她便好。
这厢裴源听了付康的话,轻哼一声,不屑道:“我不听你瞎说,让这美人儿自己说!”又换了副神色,笑眯眯地对胡朵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呀?爷是慧王世子,你若愿跟着爷走,爷许你世子侧妃之位如何?”他说话时下巴微抬,神色倨傲,在他心里,给这红馆女子一个侧妃之位便是天大的恩赐。
付康刚要说话,胡朵抬手制止了他,冲裴源道:“当侧妃有啥好玩的?连个正妃位也不给,你小不小气?”
众围观者虽也认为胡朵身份低微,不配做正妃,但裴源素来人缘不好,眼见他被奚落,不少好事者便跟着道:“就是就是,这般小气还想抱得美人归?简直痴心妄想!”
被众贵笑话,裴源脸上挂不住,当下便沉了脸道:“不知姑娘何等身份,竟然想着做我堂堂世子的正妃?”
胡朵不答话,只嘲讽地笑笑,又继续埋首梳理秀发。倒是付康一脸得意,大声道:“诸位可知道胡英雄胡将军?”
裴源道:“当然知道,血狮将军的大名孰人不知孰人不晓?”
付康又问:“那你可知‘血狮’二字因何而来?”
问题一出,众贵纷纷皱起眉头,眼神躲闪,显然无人想回答这个问题。
南七好奇心被勾起,睁大眼笑道:“付康,既然无人知道,你倒是说说,‘血狮’是什么意思呀?”
付康道:“这事儿是十年前的,我那时还小,也是听外人说的。起因嘛,倒不甚清楚。反正当时有个毛丞相,不知与胡将军有甚深仇大恨,某天夜里胡将军单枪匹马闯进丞相府,屠杀毛丞相满门。据赶去救人的皇家护卫说,当他们赶到时,毛将军一家上下已鸡犬不留。包括家丁丫鬟老妈子在内,总共有一百余人被杀。当时的胡将军浑身是血,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故那时便有人给他起了‘血狮’这名号。这事儿在当时震惊全海国,不少官员纷纷下令要求斩杀胡将军。可皇爷仁慈,念其多年功劳放了他一条生路,派去守边城了。”
南七深呼一口气,惊道:“这胡将军也太厉害了!只是不知到底什么原因,让他痛下杀手?”
“毛炎亮死得活该,屠他满门根本不为过。”胡朵冷笑一声,“他为人好色,竟然敢对胡夫人图谋不轨。趁胡将军不在,派人偷掳胡夫人回府。胡夫人为保贞洁,刚到毛府便撞墙自尽了。待得胡将军发现,找到毛府时,瞧见的是胡夫人的尸首。一怒之下,这才开了杀戒。世人皆言胡将军凶残暴戾,殊不知这全是毛炎亮自作自受!”
南七是知她身份的,见勾起了她伤心事,便走过去轻轻抚着她背心安慰。
“你一个烟花女子竟敢说出这种话,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罢!付康,好好的你提这个作甚?这事儿想起来真真儿坏心情!兀那美人儿,你也别指望着付康能替你撑腰,爷的身份可比他尊贵多了。得罪了爷,你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裴源眼神凶恶地瞪着胡朵,脸色却有些发白,似在用大声掩饰自己的不安。
见胡朵神情中透着几分伤心,付康顿时懊悔不已,又听裴源一口一个烟花女子,不由语气不善道:“裴世子,你可知你眼前这位姑娘,便是胡将军的独女。你一口一个烟花女子,还想着纳她为侧妃,这般羞辱她,不知爱女如命的胡将军若是知道了,心里会作何想?是夸你做得好做得妙,还是提刀杀将过来呢?”
话说到一半,裴源便已脸色发白双脚发软,尤其听见付康最后那个故意咬重的杀字,几乎要站不住。身边的小厮扶了他一把,勉强站直了道:“你…你在诓我是也不是?胡将军的女儿怎会在此?付康,你在诓我!你在诓我!”说完又是痛恨又是期待地看着付康,希望从他嘴里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眼见裴源从先前的不可一世咄咄逼人,至现在的声音发颤满目惧色,付康就似大热天洗了个凉水澡一般畅快。心情愉悦了,语气自然变得和善:“我为何诓你?我指着一个烟花女子说是将军爱女,莫非我不要命了?”顿了顿又幸灾乐祸地加上一句,“世子兄,付某可不像您这般勇敢。”
轰——裴源只觉有道雷直直劈在头顶上,劈得他即使扶着小厮仍然站不住。他心里想的都是,完了,毛丞相得罪胡夫人被灭门,我得罪胡小姐岂不是也得死?即使不灭我慧王府,也要取我性命。胡将军杀了一百余人,仍然活得好好的,他杀了我,皇爷是不是又会放过他?如今三国鼎立随时会开战,他镇守边城,掌握着全海国的安危,又岂是我吃罪得起的!不止是我,恐怕海国上下也没几个敢惹他的。我今儿这是走了什么倒霉运,竟然撞枪口上了!
一念及此,裴源也顾不得面子,连忙硬撑着站稳向胡朵做了一揖:“胡小姐,今日都是裴某的错,裴某管不住嘴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裴某在这向您赔罪了。”
胡朵忍不住笑道:“你不纳我做侧妃了?”
裴源额上直冒汗:“岂敢岂敢,做正妃都是委屈了您。”
“既然不娶我,你还杵在这儿作甚。”胡朵摊开手无辜地道,“还有你们,谁还想纳我做妾的赶紧说出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啊。”
围观者们见火烧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忙命船夫开船走了,不多时原本闹哄哄的江面便安静如斯。
胡朵叹道:“唉,没想到爹的名气真是大。”
南七道:“名气大还不好么?你瞧,这伙人一听胡将军的名字就全跑了。”
胡朵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你知道什么,我说怎么都十七了,连一个来提亲的都没有。原来症结在这儿,唉,看来我一辈子嫁不出去了,有个这样的爹真是头疼。”
付康心中一喜,胡朵是在暗示他么?兴奋道:“过几日。我去府上提亲可好?”
胡朵轻轻瞄了左为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便故意道:“好呀。”
付康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了云上:“当真?”
左为装着在欣赏江面的景色,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胡朵的回答,不知不觉扶着栏杆的手便紧了几分,这时又听胡朵道“说着玩儿的”,手又松了下来。
付康感受了一次从云端跌下来的滋味,失望道:“这事怎么能说着玩儿呢?你若做不了主,我去找胡将军商量商量就是了。”
“怎地?你找他商量,你是要娶他呀?事先声明,你要做我后娘,我可是不干的。”
付康:“…”
第66章
一行人在江中玩至申时末,才意犹未尽地下船来。
此地距海国皇宫不近不远,半个时辰的脚程便可以到。付康家中来人接了他回去换衫,于是半途中与几人暂时道别,约定好酉时皇宫见。南七几人玩了一日也有些累,路上便不再停留玩耍,一心直奔皇宫而去。
至临近宫门前一条街,却见有个小厮打扮的人神色慌张步履匆匆径直朝前走来。南七明明让开了道,却仍是被他重重撞了一下。正欲与他理论,不料手心多了个东西,摊开一看居然是个纸团。南七疑惑地看向他,那人却已不知所踪。消失的这么快,一定有问题!南七悄悄打开纸团,只见上写两个大字“快逃”。
南七一惊,稍稍一想遂明白了原由,将那纸团藏进袖中,不动声色对胡朵道:“朵儿姐,我忽然想起师傅临出门还交待给我们一件事儿,是非办不可的。如今天色将黑,再不去恐来不及,你先去赴宴罢,不用等我们。”
胡朵道:“什么事儿非现在办不可?一刻都等不得了?”
南七赔笑道:“是私事儿,师傅他老人家不让对外说。”
胡朵也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审视,看样子并不相信,嘴里却道:“好罢,我一人先行,你们尽量快点。”说罢丢开几人慢悠悠走了。
眼见着胡朵走远,米子疑惑道:“小七,老怪有交待过我们办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南七神色紧张,严肃地道:“容后再说,我们快走罢,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三人皆是一惊,也不多问了,加紧脚步出城。
匆忙中南七只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自己,又听得蒙炼在耳边轻声又坚定地道:“不要怕,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
南七心中一动,带着鼻音回了声“嗯”。
蒙炼嘴角便微微扬起,大感愉悦,原来南七仍是需要他的!
米子见状,不甘地握上了蒙炼的另一只手。蒙炼愕然看她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既苦涩又倔强,因此虽有心甩开她的手,却知此时并不恰当。
几人快速行了一会儿,遇见了几队搜查的士兵,一路上躲躲闪闪来到最近的一个城门。
不料守门士兵凶巴巴地道:“上头有令,全城封闭,任何人不予放行!”
早已想到有此情况,几人袖中备了迷烟,纷纷用袖子捂着嘴,将迷烟放了出来,不一会儿守城的几个士兵皆倒下。南七与米子驾着蒙炼双臂,使用轻功带他从城门一跃而出,左为紧紧跟在身后。
城外多为树林,几人沿着山路不断行去,半点不敢耽搁,心里都明白很快便会有人追上来。如此复行半个时辰,南七二人已无力驾着蒙炼,四人被迫落地行走。
蒙炼愧疚道:“你们别管我,用轻功走罢,我若跟着,只会暴露行踪。”
左为不耐地看他一眼,骂道:“说什么傻话!你跑快点便是,把力气浪费在说话上才会暴露行踪!”
蒙炼知道左为这个人外冷内热,这番骂言实则是关心他,于是不再言语,只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尽量跟上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