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动静几人自是听得见,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胡朵只看了一眼,便继续面无表情地前行,嘴上催着几人:“脚步再快些,那些人就要追来了。”
南七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朵儿姐,谢谢你。”
“不用你假惺惺的谢我。”胡朵乜斜她,冷笑道,“反正不管做什么,也没人记我的好,我就是个外人罢了。”
这话说得心酸,南七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懂说什么去安慰。他们几人本就不是一路的,有些话即便说了也当不得真,不如不说的好。
胡朵加快了步伐,在朦胧月光下,身姿显得尤为清瘦。左为没来由地鼻子一酸,拉住她的手道:“你走罢,跟我们几人一处,没得拖累了你。”
胡朵抽回手,自嘲一笑:“都嫌我烦是不是?得,不必急着赶我,待会儿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走。”
左为有苦说不出,明明是好意怎么被她一说又变了味。但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嘴皮儿张了张蹦不出一个字儿。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只一心闷头赶路。不多时便到了山顶,光秃秃的一大片,风吹来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渐渐走进,南七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
山顶的尽头赫然是一处悬崖,似是被生生劈开,笔直坠落下去,深不可测。只要往底下看上一眼,便会胆战心惊。
胡朵也愣住了,米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质问道:“你说,这是什么?你与付康演了一场好戏来骗我们,对不对!你说!”
胡朵推开她,迷茫地望着崖底道:“我并不知情,许是付将军记错了罢。”
“记错?一句简单的记错就想推卸责任?我瞧你分明是故意的!”
胡朵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我何必跟你解释?我若想杀你们,方才有的是机会。”
“不必说了,我信你。”南七道。
蒙炼点点头:“我也是,就冲你救了我们这点。”
胡朵心里好受不少,扭头看看左为,见对方给了她个肯定的微笑,那气恼便瞬间消失了。
米子心中涩然,这样的情况就像被人生生扇了几个耳光,猝不及防。不管是南七还是胡朵,都比她重要,什么都比她重要。米子紧咬着下唇,心头几乎恨出血来。
“现在怎么办?”南七求助地看着胡朵。
胡朵摇头道:“我不知道。”情况来的太突然,她什么也来不及思考。
左为握紧了拳头直视前方:“杀出去。”
“行啊。我在山下瞧见了林小龙的兵马,至少一千人,如果你想被射成筛子尽管去。”
“那你说怎么办?”
胡朵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暂时想保命,我劝你们自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净出馊主意。”米子双手叠放在前胸,毫不客气地说道,“自首了就能落得好下场么?死的过程恐怕更煎熬罢了。”
胡朵轻笑了几声,不在乎地道:“你若现在就想死,也可以,我想没人愿意拦着你。”
“你…”米子气得七窍生烟,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真让人讨厌,自己无端在此受辱,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转身欲走,南七拉住了她,劝道:“情势危急,别赌气。”
“你又装什么好人!一丘之貉!”米子冷笑,方才她被狼群围攻之时,南七又何曾管过她?现在说这种话,是觉得她傻么。
见对方像个刺猬乱刺一通,南七的脾气也上来了:“装好人?我关心你,你居然说我装好人?成成成,你自生自灭去罢,爱死爱活我不管了,谁乐意管谁管去!”
方才的话果然是装的,她果然是不想管她了。米子忽然委屈得想哭。
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人都不再说话。有的埋头想对策,有的仍在赌气,气氛一时静的可怕。
然而时间不等人,不过片刻,大批的追兵终是登上了崖顶。乌压压一大片,蜂涌而来,他们手中的剑不时泛着银光,空气瞬间变得窒息。为首的是个四十上下,满脸风霜的老将,他神情凝重,浑身充满肃杀之气。
此人胡朵并不认识,当即问道:“不知将军是何人?可识得在下?”
老将道:“想必这位便是胡将军的爱女,老夫乃海韵守城副将廖宽。方才付将军言说胡小姐被贼人掳去,让我等前来营救,我等于是火速赶来。”又冷笑了两声道,“不过…看起来却全然不是这样,胡小姐倒似与贼人相熟得很呐。”
“是挺熟的。”胡朵淡淡地道,“他们已经应承我去自首,还请廖大人带你的人马回去罢,不劳烦您了。”
“自首?”老将廖宽沉着脸,通身的杀气又重了两分,“他们毒害二殿下在前,杀害林大人在后,还刺伤了付将军,恐怕不是你轻轻一句自首就能了事的。”
胡朵骇了一跳:“你说什么?林小龙死了?是不是你老糊涂,弄错了!我们方才离开时他跟付康都是好好…”胡朵说不下去了,心中闪过一个惊愕的想法。不不,一定是她多想,付康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听见老糊涂这三个字,廖宽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心中恼怒更甚:“胡小姐是想替贼人开脱吗?若不是付将军交待我等,定要安全营救你,老夫必会将你与贼人一并处决了!”管她是谁的女儿,林小龙死了,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胡英雄的报复,远没有林丞相的怒火来的快。
“哎,你这人真不讲道理,难怪这么老了还只是个副将。付康让你来救我,你不止不救,还妄图恐吓我!我看哪,是你自己看林小龙不顺眼,把他杀了,还将罪名推到别人身上!”
廖宽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你这小姑娘,恁的胡说八道!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事情扯到胡英雄身上,胡朵顿时不乐意了:“关我爹何事?同样身为将军,我爹披肝沥胆保家卫国之时,你却只知道躲在海韵城享乐。就你这样,成日跟林小龙厮混的老不正经,还好意思说我爹?你连给他提鞋,不,给他洗脚都不配!对了,你故意说到我爹,难道真的是你杀了林小龙,心虚呀?”
“你你你,欺人太甚!”
“有没有搞错,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被欺负就不错了,你居然说我欺负你?”
胡朵如此蛮不讲理,廖宽这下真气得胃疼,道:“我不跟你个小泼皮废话,不想死就走到一边去。大伙儿快动手,付将军说了,杀无赦!”
“慢着!”胡朵试图问个明白,廖宽却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身后的一千兵马快速冲上前。
左为站到了最前方,右手暗器扬起取了近处一人的性命,左手随即抢了他手中长剑,拼命与敌人厮杀。他妄图以一己之力阻止这么多士兵的进攻,但暗器才是他的长项,剑法相比之下未免稀松。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前,穿过他身旁向他奋力保护的三人跑去。
南七轻轻跃起,使用轻功左闪右避,米子则护着蒙炼不断后退。
蒙炼心中苦涩难言,为什么每次拖后腿的都是自己。如果没有他,那三人早已经躲得远远的,怎会像现在这般陷入僵局。反正都是一死,他不要再牵累别人了,就让他伟大一回罢。
米子听见身后重重的风声划过,心里一沉,回头看去果见蒙炼跳了下去。他像断翅的鸟儿,笔直坠落,速度快得她仅来得及瞧见他飘飞的衣袖。她脑中遭雷击一般,再多的气力也支撑不住。脑海中一幕幕的场景划过,全是关于他的。他死了,居然就这样死了?怎么可能!
兵士一剑向她刺来,胡朵回身一踢,剑尖从她眼前穿过去,她才反应过来。
胡朵道:“你想死是罢?”
死?她心中大恸,阿炼都死了,她还活着干什么。与其一辈子空着心,不如就死在这儿。她闭上眼,一动不动。
“操!”胡朵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又是几招挡住了兵士的攻击,“想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他死了,人家南七都不伤心,你伤心个屁,轮得到你嘛。”
听见南七两个字,她睁开眼看着南七仍然欢快地在兵士中间跳来跳去,忽然一阵恨意涌上来。她凭什么可以无动于衷?米子站了起来,朝南七飞快地奔过去。
南七也瞧见了她,奇道:“你过来干什么,阿炼呢?”人实在太多,她根本看不清战况。
米子道:“我护不了他,你也来帮忙罢。”
南七不疑有他,跟着米子一路左闪右躲到了崖边。
见此情景,胡朵瞪大眼问道:“米子,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米子淡淡一笑,忽然落下泪来,指着一望无底的崖底道:“小七你知道吗?阿炼他死了,他自己跳下去的。”
南七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米子晶莹的泪珠灼伤了她的眼,只觉神魂全都不可抑止飞了出去。
“你…你骗我…”
米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对你这么好,你一定也很难过对不对?难过到想去死对不对?”
胡朵听着有些不对劲,然南七已悲伤得神智不清,不由自主点头。
米子嘴角边带着疯狂的笑容,直直看着她道:“既如此,我们便一块儿去陪他罢。”
话毕飞身跃入无边黑海,南七被她用力一拽,也掉了下去。米子的动作太快,胡朵即便想拦也无法,冲口叫了声喂。
她叹了口气,快速赶到左为身边。左为仍然在激战,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她拦在左为身前,扬着脖子道:“诸位暂停!”
“你又想干什么!刚才挡着不让我的人杀贼寇,老夫还没找你算账!”廖宽真觉得她事多,忍无可忍吼了一句。
胡朵道:“廖大人,四人已去其三,真的不能留条活口么?”
廖宽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不行!付将军已下令杀无赦,谁也救不了他!”
“那好罢。”胡朵叹道,“廖大人如此坚持,在下也不拦您。不过在下有一请求,还望大人能允准。”她想着由自己亲手给左为一刀,依她多年的经验,只要算好位置,先骗过在场所有人,等人走后再救助他,应当来得及。
她看着低眉顺眼的,廖宽却偏偏不吃这一套:“求什么求!你再不让开,休怪老夫无情!”
胡朵咬牙,在心里已把他骂了一千八百遍。终是无法,一狠心抢了边上兵士之剑,一溜烟儿把剑架在廖宽脖子上。廖宽虽是老将,一方面因常年纸醉金迷地生活,身手已大不如前,另一方面则因他根本没想到这茬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剑就已经在他咽喉边了。
廖宽虎目圆瞪:“胡朵,你这是做什么?”
胡朵握紧了剑柄,威胁道:“只要您放他走,在下绝不伤您一根寒毛。”
“呵呵。”廖宽忽然笑起来,“胡朵,你这算是造反么?”
“少废话!”这句话戳到了她的软肋,胡朵不耐道,“你放不放人!我造不造反关你屁事,日后自会向皇爷解释清楚!”
廖宽连声道:“放放放,老夫当然放人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多人看着,逼他放走人犯的是胡朵。到时他只要将林小龙的死往胡朵身上一栽,管他胡英雄和林雄斗得天翻地覆,反正横竖都没他的事儿。
胡朵道:“廖大人说话算话,我也就不押着您了。只要今日您放他一马,日后您怎么追杀他,我也不再管了。”
话毕卸下了剑,对着左为道,“走。”
左为却迟疑着,眼睛到处看了看:“他们人呢?”
“死到临头还管那么多,他们自有去处,你先跟我走,待会儿再说。”胡朵皱眉,拉着他的手,二人一同飞奔离开。
廖宽身边有人道:“将军,不追么?”
“追什么。”廖宽哈哈一笑,“让他们走,林小龙的死,总要有人背不是。”
第70章
“南七!”
皇甫天浑身冒着冷汗,挣扎从梦中醒来。他粗喘了几口气,意识到方才的原来是场噩梦。掀开床帘往窗外看,发觉天色已经微亮。反正已经醒了,他索性从床榻上起来。不知是不是梦魇得狠了,他觉得有些头晕。方才的梦,他总觉着太过真实,也许就是某种预兆。
他梦见南七跳崖了。
梦中的情景一遍又一遍从他眼前经过,翻来覆去,他现在脑海中只有南七无助的脸。他手忙脚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冰凉的茶水溢出到他的手背上,他顾不得擦拭,就着杯沿一饮而尽。胃里流进冷冰冰的水,这让他感觉到真实,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哑着嗓子叫了句:“赤狼。”
很快便有人进来,弓着身子向他行礼:“赤狼在。”
皇甫天不露声色地坐下,问道:“黄龙那儿有消息传来么?”
赤狼有些吃惊,昨日不是才刚传来了密报,主上今儿怎地又问。但他一向训练有素,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回道:“暂无。”
意识到问得不妥,皇甫天轻咳一声,道:“昨日的密报上说裴世逸的车马这两日便能到海韵,从信函发起的日子算算,今日也该到了。不知交待黄龙的事办得如何,本王甚是担忧。”
“主上放心。”赤狼自信道,“黄龙是七星子中最聪明的,交待之事必然不会出错。”
皇甫天点点头:“这就好。对了,橙鹰的伤势如何了?”
说起这个,赤狼脸色一暗,叹道:“还是老样子,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大夫说,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能活着已是万幸。恐怕…恐怕要傻一辈子…”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时刻注意着皇甫天的反应,他害怕看见皇甫天脸上出现不耐、冰冷的神情。对橙鹰这个弃子的态度,其实也变相表明皇甫天对他们七星子未来的态度。
皇甫天神色不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还是要找大夫治,他是因我而伤,我绝不会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