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肚儿问:“我叫白肚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一嘴的饼屑,含糊着道:“白肚儿,怎么有这么怪的名字。我叫南七。”
“南七啊,嗯嗯,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因为我一生下来,肚子上有两块白白的东西,我娘就给我起名叫白肚儿。”
南七一口饼屑喷出来,笑个不停:“哈哈,好好笑!”
白肚儿看她笑得开心,便也跟着笑,虽然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那白肚儿啊,你娘呢?”
白肚儿低下脑袋:“我娘在我十岁的时候,被人推到河里淹死了。”
南七的笑容一顿,尴尬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问的。那你爹呢?”
白肚儿的脑袋更低了:“我一出生,就有道士说我肚子上白白的东西,是不祥之兆。我爹听了他的话,把我娘和我都赶出来了。”
南七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你……你要是嫌弃我这个不祥之人,我就住房子外边去。你还生着病,等病好了再走罢。”
白肚儿自卑的神情,让南七心里更不好受了:“胡说,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白肚儿半信半疑:“真的?可是镇上的人都嫌弃我,都不愿跟我做朋友……”
“那是他们无知!”南七义愤填膺,“你肚子上的那叫胎记,什么不祥之兆,全是睁眼说瞎话的,你不要信。”
白肚儿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虽然知道你在骗我,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南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怎么说他都不会信的。只闷头吃饼,不一会儿两大个光饼就不见踪影了。
白肚儿起身给她倒茶,刚把茶倒进杯子便后悔了,只将茶壶递给她,不好意思地说:“这里只有一个杯子,是我平日喝的,太脏了。你直接用茶壶喝罢,过两日我发了工钱就给你买个新的。”
南七顿了一下,接过茶壶,颇不是滋味地饮用起来。她打量了一下屋内破旧的坏境,以及白肚儿身上洗的发白的衣衫,从身上拿出所有的碎银子,对白肚儿道:“这些你拿着,就当我的住宿金。”
“不行不行,我不要。”白肚儿连忙推辞,“哪有做相公的靠娘子养的道理?”
“什么相公娘子?”
白肚儿红着脸道:“我是在我娘落水的地方发现你的,一定是我娘见我二十了还没娶着媳妇儿,便显灵了……”
南七哭笑不得:“这也能扯上关系?”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你不嫌弃我,我就很满足了。”
南七道:“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结拜大哥行不行?我喊你一声白大哥,你就叫我妹子。”
“可是我……”白肚儿眼神躲闪,他才不想做她大哥。
南七假意叹道:“你不愿,我只好走了。出了这个门,病死饿死都看我自己的造化罢。”
白肚儿一听,果然急了:“你要走?你别走啊,你还病着哪!做大哥就做大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南七忍不住笑了:“嗯,白大哥。”
白肚儿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南七妹子。很晚了,你快睡罢,我给你铺床。今晚你就睡我的房间,我去睡娘以前的房间。”
说罢去床前忙活了,铺好床也不待南七说什么,他便低头走了出去。却仍站在门口不离开,南七便熄了烛火,再看白肚儿,果然走了。
南七不由一怔,心中漾起一抹久违的温暖。
第72章
次日清晨,南七醒来的时候,白肚儿已经早走了。南七想起昨夜他说今日发工钱的事,便料着他又上工去了。
南七推开房门,意外地在门上发现张纸条,她扑哧一乐。这白肚儿大概不会写字,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锅,旁边还有一双筷子。
南七离开房间走到厨房,中央一个大锅灶,底下柴火已经熄灭。木制的锅盖上还盖着一块湿布,南七抓着布把锅盖掀起来,里边是热腾腾的粥。
饭桌上有一盘咸菜,还有一副空碗筷。空碗筷旁边还是一张条子,上边画了个丑女人。南七左看右看,心中很是疑惑,这女人谁呀?难道是白肚儿的娘?在他家吃个饭不会还要先给他娘磕头罢?
南七沉吟许久,还是决定给白肚儿的娘磕个头。不为别的,就为他儿子救了自己的命。跪在地上对着那张纸磕完头,南七才拿了碗盛粥,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用起早饭来。
她直到现在才有空理理自己的思路,她明明记得她掉在了蒙炼的身边,怎么醒来却被白肚儿带到了医馆?还有,米子的簪子居然也会出现在她身上。她身上还多了个瓷瓶,里面装的是被水泡湿的迷药。这些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唉。她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要等白肚儿回来问个清楚。
吃过早饭,她闲着没事,想起白肚儿说要拿工钱给她买杯子。她当然不能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还心安理得地用他的血汗钱。身上的碎银子还在,白肚儿昨天没要,她正好用这些钱出去把缺的东西都买齐了。白肚儿人老实,她也不能占人便宜不是。
关好了门,她放心地离开了。这么穷的地方,贼都懒得来。
南七沿着昨日白肚儿背她回来那条路,又走了回去。白日里的情形跟昨夜黑漆漆一片可是大不相同,大雨冲刷过的路面,今日被太阳一晒,显得干净清爽。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摆摊小贩们的叫声此起彼伏。
置身于此,南七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觉得这样平淡美好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可惜…卜天绝不会这么想。他要的是皇图霸业,是大权在握。
一想起他,南七的心情又有些失落。她左逛逛右逛逛,完全忘了此行出来的目的。
在经过一家米铺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肚儿正跟人一起排着队领工钱,他的脸上洋溢笑容,领钱对他来说是一个月最幸福的时候了。排在他前面的人领的工钱都是二两,轮到他的时候,掌柜却只给了一两。白肚儿连声道谢,带着傻笑走开了。
排在后面的人哧笑了一声:“这傻子,每月只给一半工钱还在那傻乐,比我家的猪还蠢呐!”在场的工人无不大笑。
这句话一字不漏地钻进南七的耳朵里,她心中冷笑连连,衣袖下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这时白肚儿发现了她,兴高采烈地向她跑过来:“南七,我拿到工钱了!”
南七笑着点点头:“嗯,我看到了。”
白肚儿嘿嘿一笑:“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带你吃好吃的去。掌柜的人可好啦,他同意放我半天假呢!”说完他又苦恼地道,“就是还要用下次轮休的日子来补,这就有点累了。”
“我还不饿,我出来是准备要把缺的东西添置全的,既然你放假,那你陪我一起罢。”
白肚儿爽快地答应了:“哎,好。”
一边走,南七一边不动声色地问:“白大哥,你每月干的活跟他们一样多么?”
“嗯,有时候还比他们干的多。”
“那你的工钱怎么只有他们的一半呢?”
“哦,这个呀。”白肚儿笑道,“因为掌柜的说我是个不祥的人,没有人敢用我。他用我也要冒很大的风险,那一半的工钱是用来给他压惊的。我们掌柜的人是不是很好?他为了我有工作,情愿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如果不是我挣得少,我还要再多给他一些呢。”
如果被别人听见这些话,铁定又要笑他了。南七却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她心中都是酸楚,她甚至想哭。她替他不值,这么好的人凭什么遭受这种待遇!
她温柔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他真是个好人。”
午饭是白肚儿精心准备的,刚发了工钱的白肚儿,腰杆特别硬。他从菜市买了鸡和鱼,准备亲自做叫花鸡和红烧鱼给南七补身体。
他做饭时,南七就在一旁清洗新买的碗筷、杯具等等东西。
边洗,南七就边好奇地问他;“你在桌上放的画像是谁呀?”
白肚儿傻笑:“你呗。”
南七一愣,洗东西的手不由僵在那儿:“你说那个…那个丑女人是我?”
“丑吗?我觉得你怎么样都漂亮。”
他这么说,南七倒有几分不好意思,笑道:“好端端的,你画我干什么嘛?”害她对着自己磕了三个响头。
“哦,这个呀。我想让你吃饭的时候开心一点,多吃一点。对了,你看到这幅画是不是觉得很开心?你瞧,你早上把这么一大锅的稀饭都喝掉了一大半。”白肚儿很为自己的做法满意。
南七暗自腹诽:那是因为你煮的饭太稀了!不多喝点,能饱么?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疑惑,南七又问:“白大哥,你昨晚在哪里救起我的呀?”
白肚儿手指门口的方向:“就是这条河边。当时看到你趴在岸边,我还以为是个死尸,吓了我一跳呢!”
“河边?”南七的疑惑更浓了。
“是呀,你怎么也掉河里了?跟我娘一样,被人推下去的吗?”
南七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总觉得,这事儿跟我一个朋友有点关系。”
鱼刚下锅,浓浓的白烟从锅里冒出来,呛得白肚儿直咳嗽。他一边咳,一边赶南七:“你快回房,这里要呛死人的,做好饭了我喊你出来。”
“这你就不懂了罢,这是家的味道呀!嘻嘻!”
见南七仍待在一旁不走,白肚儿无奈地摇摇头:“那你捂着鼻子,站远一点,仔细熏着你。”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人专门为自己准备一顿家常饭。前世的时候,老妈天天做给她吃,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当自己终于离开家里,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这么想念这种温暖。在白肚儿这里,她有了家的感觉。
白肚儿做菜的速度很快,没呛多久红烧鱼便做好了,淋上浓浓的酱汁儿,色泽红润发亮,好不诱人食欲。
叫化鸡也是一回家便埋在火堆里的,这时候取出来火候刚好。白肚儿把它放在灶台上,用石头砰的一敲,露出里边的荷叶来。这时,南七把新买的瓷盘摆上,白肚儿麻利地取出整只鸡放入盘中。瞬间鸡香四溢,空气中都是美妙的味道。
南七馋的直流口水:“好香啊!白大哥,咱们现在便吃罢!”
白肚儿宠溺地一笑:“你先吃,我再做道青菜,光吃肉不好。”
“嘿嘿。”南七舔舔嘴唇,“那便不客气啦!”
南七是真不与他客气,一个人到桌边大快朵颐,嘴里吃得鼓鼓,一边还催他:“你快着些,要不都被我一人吃光了。”
白肚儿见她吃得这么欢,心里头也高兴。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吃饭,现在多了一个人不晓得有多热闹。
他正切着姜蒜,切完往锅里一扔,呲啦啦的油便又叫唤起来。他又扔了一把青菜下去,油声更大了,伴随着这种声音,他乐呵呵地道:“本就是做给你吃的,你都吃完也不打紧,吃完我才高兴呢。”
一听这话,南七却不乐意了:“我又不是猪,怎么吃得完这么多。”
白肚儿只是傻笑。一道青菜花的时间远比鱼少,不到一会儿便可装盘了。他端着青菜坐下,一瞧,两道菜都各剩一半。
南七吃得这么快说明什么?他白肚儿的手艺好呀!
白肚儿笑眯眯地又挟了一块鱼肉给南七,道:“怎么不吃了?”
南七嗯了一声,默默吃完碗里的鱼肉,眼睛忽然朝他上下看了两遍,淡淡地道:“白大哥,今日领钱时站你后边的那位大哥是谁呀?”
第73章
繁荣镇夜里发生了件大事。
白肚儿第二日上工的时候,见人们全兴冲冲奔着一个方向而去。米铺的大门也紧紧关着,他喊了好几遍也没有人应,不由感到非常疑惑。
有人路过发现了他,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哟,白肚儿啊,你怎么还在这儿!”
白肚儿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工作,老实回答他:“我来上工的。”
那人嗤笑了一声,道:“还上的什么工哟!你们掌柜的都下了大狱了,哪儿有人给你工上?”
“什么?”白肚儿惊讶地瞪大眼,“掌柜犯了什么事儿了?”
“啧啧啧啧,瞧,装得可真像。”那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地凑过来,“就我们俩人,你跟我承认了罢,那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白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地问道:“哪件事儿?”
“还装呐!”那人摇摇头,“你告诉我罢,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的。我这人也没啥好处,就是能守秘密。你快告诉我,是你做得不?”
白肚儿拔腿就走:“不知道你说什么。”
见对方怎么都不肯吐露实情,那人便收了笑脸,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傻子!”
白肚儿听见也不生气,这么多年,别人骂得再狠他也已经习惯了。他现在急着去县衙救掌柜出来,在他心里掌柜的是个大好人,大好人怎么会做坏事呢?所以掌柜的进大狱,一定是被冤枉的。他要去求那个人,求他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放掌柜的一条生路。
他走得飞快,几乎是用跑的,原本半个时辰的路,只一刻钟便走完了。
县衙公堂门口已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白肚儿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眼便瞧见了跪在案前的掌柜。掌柜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到处是被鞭子抽打过的血痕。从白肚儿站的位置,还能看见他左脸高高的肿起。
掌柜的这么惨,白肚儿心里难受极了,也不顾县官还在审案,直冲冲地跑进去。他双膝一屈跪在掌柜身后,冲县官大人喊道:“爹!掌柜的是冤枉的,您放了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