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狼心中感动不已,又给皇甫天行了个礼:“主上重情重义,能跟着主上,乃橙鹰之福。”
随即又想起什么,道:“青凤夜里遣人来过了。”
“说了什么?”
“她说明日子时请主上老地方一叙。”说到此处,赤狼不耐烦地撇撇嘴,“这个青凤,当了几日娘娘,胆子倒是越发大。居然敢支使起主上来,也不知绿凰是怎么教她规矩的。改日见着她,必狠狠教训她不可!”
皇甫天失笑:“你呀你,我还没说话,你倒替我说完了。青凤进了宫做事难免不便,跟她计较个什么。行了,你下去罢。天也快亮了,你守了一晚,回去好好休息让蓝豹过来替换。”
赤狼应个是,轻声退了出去。
计划的日子该到了罢,事情一步一步展开。他梦中所见的,果真是预兆。
闭上眼,他又想起南七说的那句“你的安危最重要”。这是除了阿姐之外,第一个真正关心他的外人。他看得出,她说这句话时有多么真诚。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能悲伤,他凭什么悲伤,这是他一步步辛苦算计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缓缓浇在地上,叹息着道:“原谅我,南七。”
……
米子是被耳边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难受地睁开眼,当视线触碰到树枝上停留的小鸟时,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她迷茫地往四周看,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挂在一颗歪脖大树的枝干上,与地面有十几米的距离。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都这样了,她居然还死不掉,连死都不能陪着他。
米子动动僵硬的四肢,使劲提气飞了下去。虽说她运气好,幸存一命,但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她还是觉得全身每一处都在痛。这会儿一运功,简直是疼到五脏六腑去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蒙炼,不管是死是活。活着固然好,死了也不要紧,大不了她再死一次。能与他死同穴,她也是高兴的。
她依着那颗歪脖树四处找,果然在一颗大树的顶端找着了蒙炼。当然,压在他身上的还有一个人,正是南七。二人此时仍未醒,斑斑驳驳的树影印在脸上,显得格外相称。
米子只觉得怒火烧到了胸口,嗓子眼儿一阵难受,几乎要咳出声来。都这样了,他还不忘保护南七。
小七,你可不要怪我。米子心思百转千回,脑子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她忍着内伤,轻声跃到了二人身边。一手攀着崖壁,一手点了二人的昏睡穴。摇摇二人,确认他们没醒。她轻手轻脚地分开二人,用轻功架着南七飞下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把南七带去哪儿,她只知道,她不想再看见她在蒙炼身边。不管带她去哪儿,只要没有蒙炼就好。她又艰难地驼了南七一会儿,四处走了走,终于看见前方有条河。她瞬间松了口气,有河么,再好不过了。
她放下南七,仔细瞧了瞧她的伤势。发现南七也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并无大碍。她从贴身衣物里拿出娘亲遗留的玉簪,放进南七怀中裹好。又将身上剩余的迷烟,通通倒进贴身小瓷瓶中,依样放入南七怀里。
小七,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如果你大难不死,就去找皇甫天求他庇护你罢。如果不幸死去,我也会一生为你祈祷的。
米子不舍地摸摸南七的脸颊,眼中泪意朦胧。
当年在谷里修行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们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好姐妹。如果可以,她又何尝愿意这样?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只要南七还在,她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蒙炼的心。她爱蒙炼,所以没得选择。
啪。一滴泪珠滴在南七的眼睛上。米子赶紧抹了眼泪,小心翼翼将她拖至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许多青鱼盘桓在水底,欢快地游来游去。水位并不高,看样子是淹不死人的。米子终于彻底放了心,手下一使力,咕咚一声,南七便翻了下去。她沉入水底,又慢慢浮了上来,衣衫摆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随着缓慢的流水,越飘越远。
米子一直望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米子本以为自己内心应该轻松了,这下终于没有人可以跟她抢蒙炼。但是随着南七的离去,她的心却像压了块大石头,沉重且挪不开。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管它呢,为了阿炼,一切都是值得的。就算这石头要压她一辈子,她也认了。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米子眯着眼瞧了会儿刺眼的日光,忽然腹中一阵饥饿感袭来。
的确,一夜未进食,又消耗了巨大的体力,怎么可能不饿。她想了想,觉得蒙炼肯定也饿了,便迅速回到大树旁,把他驼了下来。唰唰几下,解开他的昏睡穴,试图叫醒他。
没多久蒙炼便悠悠醒转过来,迷蒙道:“我这是来地府了么?”
“没、没有。”她一想到从此后,便只有她与蒙炼二人,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蒙炼仍是迷迷糊糊地道:“不可能,你骗我,我一定是来了地府了。只没想到原来地府的天也这么亮,真好。”
米子笑道:“你既说这儿是地府,那便是罢。”反正与你在一处,地府胜似天宫。
“你……”蒙炼却回过神来,睁大了双眼问道,“米子?你怎么在此?”
“我跟着你跳下来的。”
蒙炼默然,他想起临昏迷前看见掉在自己身上的人明明是南七,怎么会变成米子。转念一想,许是自己太思念南七,错看了。
米子直接忽略了他的沉默,仍是笑着问道:“阿炼,你饿不饿?我去采野果给你吃好不好?”
蒙炼点点头,他的确是饿了。
“对了,附近还有条河,里面好多鱼的。阿炼,我再去捉尾鱼烤着吃好不好?”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米子兴高采烈地走开了。她觉得阿炼肯让她照顾,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她一走,蒙炼便静下心思考着一些事。
他没想到,米子对他居然真的喜欢到了这种地步。生死相随,这是何等气魄。他自问,承受不起。除了南七,他的心暂时没办法容纳下别的人。只是一想到南七,蒙炼又是一阵叹息。如果南七也肯这样对他,他真的死而无憾了。
不知道南七……现在怎么样了?有胡朵护着,她的轻功那么好,应该能逃出去罢。
他动了几下,牵扯到全身,疼得龇牙咧嘴的。罢了,只能先在这儿养好伤再出去找南七。只希望这段时间,没有他在身边,南七也能好好照顾自己。
这厢米子已经脱下鞋袜,挽了裤腿儿,缓缓走下河去。初秋的河水微凉,直把她内伤又燃起来,她一接触便皱起了眉。但是一想到蒙炼正等着她的鱼,她生生忍住了不适,站定打量河里的小青鱼。
“小鱼儿乖啊,快快到我手里来,阿炼还等着你们补身体哪!”
毕竟跟着单礼贤习了几年快手功,米子捉起鱼来也丝毫不显狼狈。扑腾了几下,便捉到一条十几二十公分的鱼。鱼儿在她手中拼命挣扎,溅了她一身水。
她却高兴极了,笑道:“有了你,他一定会开心的。”
说罢飞奔上岸,将之前摘到的野果一块儿抱在怀中,朝蒙炼的位置跑去。
蒙炼看着眼前人天真无邪的笑脸,以及那孩子气的动作,不觉弯了嘴角。
他笑了,米子更高兴了。献宝似的把鱼朝他面前一放,道:“厉害罢?”
蒙炼笑道:“嗯,很厉害。可是,你会处理鱼么?”
一提到这个,米子便伤了脑筋:“啊,确实不会,以前烤鱼都是左为的事。”
“是啊,左为对你是掏心掏肺的好。这么多年了,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又何苦……”蒙炼叹了口气,轻声劝慰她。
米子的神色便有几分尴尬,转瞬又道:“对了,我身上还有一把匕首,我试着用这个去处理。你放心,很快的,待会儿你就有鱼吃啦。”丢了几个野果给他,“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她不愿说下去,蒙炼也不是个喜欢戳人伤疤的人,便善解人意地不再说话,接过果子吃起来。
那鱼儿在岸上太久,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米子闭上眼睛,一刀砍下去,那鱼的生命便结束了。结果她对着一条血淋淋的死鱼,又犯了难,匕首左摆右摆就是下不去。
蒙炼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来罢。”
米子却阻止道:“不用,我可以的,你伤没好,还是休息罢。”她自己知道,她这哪是不忍心,是内伤又犯了。但她就是舍不得让蒙炼吃一点儿苦,她宁愿自己痛,也不要让他痛。
“那你慢慢来。”蒙炼以为她在克服心里障碍,点头安慰。
在蒙炼吃完了三个野果后,米子终于将鱼处理好了。她提着处理过的鱼去河边洗了一遍,把鱼用树枝叉好,又捡了不少枯枝,这才回到大树下。
她这时已饿的头昏眼花,加上内伤,几乎要站不稳。蒙炼眼尖地发现她有些不妥,便不让她再操劳,扶她坐下,自己则三两下建起了柴火堆。一手拿鱼,一手拿出火折子点燃那些枯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烤鱼的香味慢慢散发在空中。蒙炼仍是一心一意摆弄手里的鱼,不停翻转。
米子眼里只剩下他专心致志的侧脸,在这蓝天绿树的映衬下,英俊得似画中人。
如果可以让时间停留在此刻,她愿倾尽所有来换。
第71章
这夜忽然下起了大雨,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狠抽在保和堂屋顶上。
路上的行人三两下全跑光了,外头只听得见风雨交加的声音,保和堂的掌柜刘仁重重打了个呵欠,看着外边摇摇头,准备提早打烊。这么大的雨,不会有人来求医了罢。
正想着,赶巧的就来了两个人。
“大夫,大夫,救命啊!”
声音听着耳熟,刘仁探头一看,发现来人是镇上有名的傻子白肚儿。那白肚儿浑身淋得透湿,神色慌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背上还背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苍白着一张脸,看来正昏迷着。
刘仁赶紧打了把伞迎上前:“快,把人带进来,别站在外头了。”
白肚儿哎了一声,麻利地跑进来,把小姑娘轻轻放在椅子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焦急道:“大夫,您快救救她罢!”
刘仁用手背探探小姑娘的额头,哎哟,怎么这么烫!
他皱了眉道:“白肚儿,这小姑娘烧的这么厉害,你怎地不早些来。再迟片刻,她便回天乏术了。”
“啊……”白肚儿吓了一跳,颤抖道,“那大夫,她还有救么?您一定要救救她呀,她是我娘给我找的媳妇儿,我好不容易才有媳妇儿的!求求您,一定要救她呀!”
刘仁白他一眼,这傻子,又说傻话了!他娘在他十岁时就淹死了,哪儿还有空给他找媳妇儿!也不知他从哪带回个小姑娘,算了,不论别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抓了副药给白肚儿,让他去后堂煎,自己则抓紧时间给这姑娘施针。
白肚儿拿了药,却扭扭捏捏地不肯走。刘仁再三赶他,他才低着头道;“那我去了,您可不要打我媳妇儿主意啊。”
刘仁的眉毛狠狠跳了两下,不耐烦地吼了他一句,他才不情愿地走了。这傻子,也不知真傻假傻!
刘仁取来医具,将一根根针放火上烤过,再一一扎入小姑娘的头顶穴位。足足一刻钟,那姑娘才嘤咛一声醒过来。
她仍烧得有些迷迷糊糊,无力地问道:“这是哪儿?”
刘仁取了个软垫给她垫在背后,回道:“这儿是医馆,你发烧了,白肚儿背你来的。”
“什么白肚儿黑肚儿,我不认识,我要去找阿炼。”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试着站起来。
此时白肚儿也煎好了药,见她醒了,兴奋地道:“哎呀你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先不要乱走!”
她虽意识模糊,也知道自己病的厉害,对着白肚儿关切的脸,乖巧地点点头。
白肚儿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舀了一勺药喂到她嘴边:“喝罢,我都吹过了,不烫的。”
那姑娘张开嘴巴,一口一口喝下去。这药苦得厉害,她却一声不吭,只过程中轻轻咳了几声。
不一会儿,药碗便见底了,小姑娘的神色也清明了。白肚儿很高兴地把碗啪一放,道:“药喝完了,咱们回家罢!”
刘仁手一拦:“诊金呢?”
提起这个,白肚儿有几分不好意思,他使劲往怀里掏啊掏,掏出了两个铜板。
“这些够不够?”
“你说够不够?罢了罢了,就当老夫今日做了次善事罢!下不为例!”刘仁无奈道。
白肚儿眉开眼笑:“谢谢大夫,您真是个大好人!”
椅子上的姑娘却拿了根玉簪出来,递给刘仁道:“诊金用这个付。”
刘仁接过一瞧,发现玉簪质地通透,水润晶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连连摆手:“要不了这么多。”
她却坚持:“您收下罢,多的部分权当我替自己预付下一次的诊金。”
刘仁听到此处便不再推辞,收好玉簪,将二人送至门口,又打了一把伞道:“这么大雨,还是带把伞罢。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可要好好珍惜呀。”
姑娘道了谢,撑开伞由白肚儿背着,在大雨里渐行渐远。
白肚儿回到住处的时候,雨已经停得差不多了。他的家位于繁荣镇最边远的位置,一条小河边,周围并无邻居。
他收好伞,把小姑娘背到屋内坐着,又找了套她娘生前的衣服出来给她替换。
“你换着罢,我先出去会儿,你换好衣裳喊我一声。”
那姑娘笑着应了,不多时便换好衣服,将头发散开用干净的布擦拭着。
白肚儿在院子里冻得打颤,好不容易听见姑娘喊他进去。他拿了自己的衣服,跑到外头,三两下将衣裳换了。
“这个可以吃么?”她手指着桌上的两块光饼,笑着问他。
白肚儿傻傻地点点头,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这样对他笑。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温柔,他的心突然砰砰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