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有点刺耳,白肚儿难得地生了气,撇过头去闷闷地道:“我哪有资格嫌你,我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
南七心里苦笑了一下,跟他开玩笑,他还当真了。也是她不对,白肚儿分明为她好,她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戳人家心窝。没读过书还不是因为该死的迷信,原本是县大人的公子,享尽富贵。如今却孤身一人,过这样凄凉的日子。她悻悻地坐好,伸手推推他:“好啦好啦,是我嘴上没把门儿的,说了不中听的话惹你不高兴。我道歉还不行么?你看,我把脚也放下来了。都听你的,今后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成不?”
白肚儿没什么心眼,别人一道歉,他也就不气了。他转回来,认真地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骗我。”
“嗯嗯嗯,好,骗你是狗娘养的。”
“看看,又来了!不准说粗话!”
南七举手投降:“好,不说。”
见白肚儿神色缓和许多,她打蛇随棍上,笑道:“嘻嘻,不气了罢?好大哥,你一生气我都不晓得怎么办了。也就是你我才这样儿,换了别人,我才懒得搭理。”
这话说得白肚儿挺感动的:“真的么?”除了他娘,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在乎他。心里美滋滋的,像吃了蜜一样。
南七毫不犹豫道:“那可不!”
不多时,前头点的“美酒佳肴”便一一上足了。掌柜的微微一笑,道:“菜齐了,慢用您嘞。”
呵,好家伙!南七本怀着满心的期待,乍一瞧脸都绿了,气势汹汹地冲掌柜道:“什么鬼东西!我点的是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么?当姑奶奶好欺负是不是,糊弄人也得看对象!惹毛了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
也不怪南七生气,给他一百两银票,结果端上来的全是什么白菜汤、清炒玉米之类的素菜。她瞟了眼,竟然一道荤菜也无。这就过分了点,知道他会贪,没想贪得这么明目张胆。
掌柜的嘁了声,无所谓地道:“客官作甚大动肝火,这就是您点的四道菜。全上齐了,一道不缺。做生意的讲良心,我可没讹您。”
说着指了指清炒玉米,“这是金玉满堂。”
又指了指白菜汤,“这是青龙戏水。”
南七脸色沉沉地道:“你接着不会告诉我,豆芽是国色天香,苋菜是龙凤呈祥罢?”
“不不不。”掌柜笑了笑,摆手道,“您弄反了,这俩得换个名儿。”
白肚儿忍不住道:“你,你这不是骗人么!”
“哎?何出此言哪?钱你们已经给了,菜我也上了,何来欺骗之说呀?再者,菜是你们自己点的,我没逼你们罢。”
掌柜的歪理一箩筐,白肚儿分辩不过,只能道:“你这样做生意,难怪店里没客人!把钱退给我们,菜我们不要了!”
掌柜的一听可不干了,眉毛倒竖,阴恻恻地道:“客官这是要吃霸王餐么?换作哪家酒楼也没这种规矩,上了菜还兴退的。这些菜,你们要么吃了,要么扔了,横竖已经卖给了二位。钱嘛,决计是不退的。二位若不服气,只管去衙门告我,小老儿随时奉陪。”
“你这人好没道理!一百两都够买几千道这样的菜了,欺负我们外来人是不是?”白肚儿仍脸红脖子粗地与他斗争着。
南七用手轻抚白肚儿的背,示意他安静。换了副戏谑的神色,慢悠悠地问道:“掌柜的,做人要厚道。你娘没教过你,莫贪图小便宜么?有时候区区小便宜,引来的可是大灾难。”
掌柜扑哧一笑,冷冷道:“你就可劲儿地吓唬我罢,小老儿什么风浪没见过,会怕你个黄毛丫头?去去去,赶紧吃完,吃完就给我走人!”
“不吃了,白大哥,我们走。”南七说罢,带着白肚儿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掌柜望着他们的背影,得意地喊了句:“呸!大姑娘带着傻子,装什么大尾巴狼,恶心不恶心人!”
他声音不小,二人自然能听见,白肚儿皱着眉要回去找他理论。南七一伸手拦住他:“不许过去。”
白肚儿不依:“他骂你!我要让他给你道歉,怎么能骂你?”
南七笑笑,依然拦着他:“他自有老天收拾,你别管了。”
白肚儿将信将疑,却仍是听了南七的话。经了此番不愉快,二人也没心情逛,随便找了个酒家住下。一日匆匆无话。
白肚儿一夜没睡好,被那黑心掌柜气的整晚心绪难平。浑浑噩噩地睡到第二日中午,仍觉精神不济。本以为南七这下该恼了,孰料他去敲南七的房门,半天没反应。
他骇了一跳,怕南七出事,卯足了劲儿准备将房门撞开。他刚往前扑,门唰得一声从里边开了。白肚儿暗道糟糕,一时没刹住,整个人摔进门内。脑门正巧撞上了桌角,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偏罪魁祸首南七好好地杵在门边,一脸茫然:“白大哥,你房里没桌子么,犯得着这么激动。”抱大腿她可见多了,抱桌腿倒是第一次见。
白肚儿用手摸摸伤口,禁不住嘶了一声,满含委屈地问她:“你既然在,为何方才喊你不应?”
“嗨,我这不是刚醒懒得开口,想着先给你开门再说嘛。”南七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倚在门上,“找我什么事?”
白肚儿奇道:“你昨夜也没睡好?现在都中午了,该吃午饭了。”
南七道:“不着急,我再睡会儿。”
“还睡哪?我们今日的事儿可不少哟。”
南七点头:“嗯,我知道。有句话不是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你放心好了,酒家的事我心中有数。这么早,那阴险掌柜才刚从威严堂里出来不久哪。你呀,自己去吃饭罢,我睡够了会去找你的。”
话毕不由分说将白肚儿赶走,又睡她的回笼觉去了。
白肚儿嘴张的老大,嘴里喃喃道:“威严堂?什么威严堂?”
他摸不着头脑,心里很是感到困惑。偏门关的死死的,也无法再询问南七。他无法,便告知自己别想这么多,南七说的话自有她道理。
可惜想法美好现实相反,越告诫自己不要想,越想知道缘由。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他连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自古酒楼这种地方都是八卦的最好场所,白肚儿没精神,不代表别人也没有。这不,隔壁桌的几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一个黑脸汉子道:“哎,听说了么?吉祥酒家与老贾铁匠铺的掌柜今儿早上打起来了!哎呦喂,打得那叫一个惨烈,围观的十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另一个方脸汉子急道:“怎么回事?快说说!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桌上的另外几人纷纷看着黑脸汉子,等他说下去。黑脸汉子得意地笑笑,轻咳了一声道:“这事儿还是我那在镇长身边做事的侄子告诉我的,也是刚审完不久。怎么,你们都不知道?”
“我们哪有您神通广大呀?您快说罢,别吊咱们胃口了。”几人催促道。
“好罢,既然你们急着想听,那我就说罢。听说是昨儿夜里出的事,这贾掌柜不是有一对儿金刚鹦鹉么?那可是花大价钱买的,成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准备下个月在镇长大人的寿宴上献给他。结果今天早晨一瞧,不知被哪个黑心的给生生弄死了,尸首都硬了几个时辰。贾掌柜是既心疼又愤怒,赶紧四下命人寻找可疑之人。你猜怎么着,还真在花园找着了一枚带血的扳指,一打听原来是对门吉祥酒家宋掌柜平日戴的。这不,贾掌柜立马找上门去跟人家拼命,打着打着就进了威严堂了。”
方脸汉子惊愕问道:“还有这等事?损人不利己,宋掌柜吃饱撑着了么?”
“嗨,谁说不是呢!”黑脸汉子叹一声,“偏他还嘴硬,物证都有了,还一直狡辩。”
“那这案子最后如何判?”
关键时刻,黑脸汉子却舔了舔嘴唇道:“说了这许多话,口有点干。”
另几人纷纷道:“没问题,小二,再上一壶酒来!麻溜儿的!”
待小二上了酒,几人又以最快的速度倒了杯,放在黑脸汉子眼前:“来,喝一口!喝完再说!”
黑脸汉子极为享受此刻,笑眯眯地一饮而尽,这才道:“这下好多了。”
“那您就快说罢!然后怎么样啦?”
“哎你们真是,急什么。最后呀,镇长大人命人打了宋掌柜二十棍,他仍是不招。大人没法儿呀,毕竟为两只鸟儿也不好闹出人命不是?只得放他回去,勒令他赔偿贾掌柜三百两就算完事儿了。”
白肚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宋掌柜与南七口中的阴险掌柜恐怕是同一人。至于南七跟这事儿有何关系,他不敢再想下去。
第76章
及至晚间,南七终于睡够了,来房里寻他。
白肚儿见她言笑晏晏,心中忽然有些别扭,他毫不掩饰地问南七:“你是何方人氏?”
南七一愣,神色有瞬间的紧张,不过随即便恢复正常。她走到桌旁坐下,用手支撑着脑袋,探询地看着他道:“为何想知道?一直做个不知者,不好么?”
“不好,我就要知道。”白肚儿很少犯倔,一犯起来谁都挡不住。
南七叹道:“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白肚儿喉中发酸,眼眶红红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不公平。我们明明已经是兄妹,你却事事瞒我!南七,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亲人?”
“亲人?”南七冷冷一笑,道,“傻瓜,不过认识了十几日,便是亲人?相处五六年的,还不一定亲呢。”
“可是你…你对我很好…我对你也很好,这样…这样还不算亲人吗?”白肚儿颤抖着问道。南七的话实在具有很大杀伤力,明明前一秒还是那么亲切的笑脸,怎么转眼间便变了呢?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后悔眼前这一幕,只恨不得立刻厥过去。
“不算。”南七的言语依旧冷酷,甚至出现了不耐烦,“你真要知道我的来历么?那好罢,若我说完了,立刻便走。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她说得决绝,白肚儿惊呼一声捂住她的嘴:“不要,不要说,我不听了!不要说…”
南七如他所愿止住话语,她看见白肚儿神情哀伤,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她的心一阵滚烫。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但白肚儿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不能连累了人家。
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白肚儿无声的痛哭,他拼命咬着唇压抑自己的哭声。他怕哭出来,又遭南七嫌弃。已经孤单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遇见一个他掏心掏肺都想对她好的人,这是多么大的恩赐。他这些年都是白活的,直到有了她,他的人生才有了色彩。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要走,他会不会直接崩溃。
他不好受,南七更不好受,她只能轻轻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别哭了,好好的你哭什么。”
白肚儿努力把眼泪咽回去,断断续续道:“南七,你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只求你留我在你身边…当哥哥,当朋友,甚至是当你的下人…只要留下我就好…”
“你呀!唉!”南七心里发苦,重重一叹,站起来身拥住他,“做什么傻成这样儿?我几时说要丢下你?”
“你…”白肚儿轻颤,小声地哭出来,“你方才说…此生此世再不相见…是此生此世啊…你怎能如此心狠?”
瞧他委屈的模样,南七无奈道:“我才刚疯魔了,嘴里胡乱说话,你可别见怪,那都是作不得数的。”
“真的…不作数么?”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白肚儿收了眼泪,道:“你说过以后都听我的,不准你再说这种话。”
南七笑着点点头,调侃他:“你一个七尺男儿,眼泪说流便流说收便收,也实在是种本领。”
被她这么一笑,白肚儿彻底从伤心中走出来了。他三两下擦干泪水,道:“你吃饭没有?”思维跳跃的本事也是一流。
南七道:“这都是小事,我来找你是去办正事儿的,回来再吃也一样。”
“那不行。”白肚儿又犯了倔,“不管什么事,先吃饭。”
他是好意,南七不与他争辩,乖乖地同他下楼吃了晚饭。
十月的第一天,吉祥酒家更名为大白酒家,换了掌柜后正式开张。所有的菜品均半价出售,一时间酒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白肚儿没有想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光临吉祥酒家。这里给他的回忆太不愉快,他打心底的排斥。
甚至,他根本想不到,某一天这酒家会属于他。哦不,这酒家仍是南七的,虽然她已明言会将酒家赠予他。
他回想起南七当日用完晚饭,领他去吉祥酒家门口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便回去了。结果没过几日,居然光明正大地站在酒家门口,指着牌匾笑眯眯地问他:“喜欢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从今日起你就是这儿的掌柜了。”
他从惊愕到感动,差点流下泪来,只觉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对他这么好的人。下定决心再不计较南七身份一事。就算她原先罪大恶极,世人皆唾弃,他也不在乎。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南七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他才清醒过来,迷茫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刚喊了你三遍都没听到,魂飞哪儿去了?”
“哦,找我什么事?”
南七“靠”了一声,顺手给了他个爆栗:“有四桌的客人都点了红烧里脊肉,还不快给我做!你瞧瞧小八、小九、小十他们,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偏你在这儿发呆!”
他回过神,尴尬地低下头,迅速拾掇起菜肴来。
南七叹口气,他每次只要这样一低头,她便再也气不起来。说了句“好好做事,再不专心,厨房的活儿便不让你做了”,转身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