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肚儿虽知她只是嘴上说说,然看了同厨房的另外两个厨子都累的满头大汗,生怕南七一怒之下真让他去当掌柜的。他性格怯懦,不擅与人打交道。这么一想手下便不敢再慢,认认真真做着事。
南七回到大堂,见客人仍是只多不少,又是高兴又是感叹。半价促销果然最有效,刚开张便人满为患。也幸亏白肚儿和新雇得的两个厨子手艺好,否则再便宜也没人来。
堂里正忙着上菜的几个小男孩,都是她这几日从街上带回的小乞丐。身世大多相同,不是死了爹便是死了妈,有的更是父母双亡。她图省事,一人给他们起了个代号,就从七这个数字往后叫。都是苦罐子里泡大的人,知道工作得来不易,俱是用心的很。
南七满意地转了一圈,眼神回到柜前算着帐的女子身上。女子名唤叶薇,也是个可怜人,有个混账赌鬼爹爹。她爹前日赌红了眼,输光田产地契,却想着赖账半夜逃跑。结果他是跑了,留下个女儿,还一无所知睡在家中。直到赌场的人第二日过来,寻不到她爹,见她有几分姿色便起了念头将她卖入窑子抵债。她宁死不从,一路哭喊着被人愣是拖到了窑子门口。
也是她运道好,被南七二人撞见了。
彼时南七心境已大不如前,别人的闲事她本没空再理会。转眼却瞧见白肚儿脸上都是担忧,她想了想,笑道:“白大哥,你想救她么?”
白肚儿为难道:“想,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将他的无力看在眼里,走上前对着领头的打手道:“可否浪费一小会儿时间,我有事同阁下商量。”说罢递了锭银子给他。
那人看在银子的份上,便同意给她一盏茶功夫。命手下留在原地,自己则跟着南七走到巷子里。他有功夫在身,也不怕南七一个弱质女流能对他做什么。
南七见四下无人,便开门见山道:“那姑娘欠你们多少钱?”
“哟,你一姑娘家,也想学别人英雄救美?”那打手戏谑地笑笑。
南七不与他贫嘴,正色道:“这是我的事,说罢,要多少钱?”
“既然你诚心帮她,那我也不坑你。五百两,你给得起么?”
南七冷冷一笑,道:“把那姑娘卖了恐怕也不值这个钱罢,阁下乃聪明人,可也别把别人当傻子。”
打手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在意:“那你说多少?”
南七伸出两个手指:“二百两,人你爱放不放,我就只出这个价。”
打手探询地问道:“二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你又不是男子,买回去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大哥至今未娶,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他看得上眼的,我便尽力帮他带回去。最后再说一次,二百两,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南七作势要走。
“哎等等。”打手拦住他,叹了一声,做出被人割了一块肉的样子,咬牙道,“二百两成交,人你带走罢。”
南七笑笑,一手拿出二百两银票,一手朝他伸出道:“欠条拿来。”
那人无奈地摇摇头,将欠条交给她:“喏,给你。”
完成交易后,南七走到白肚儿身边,把欠条放入他手心,指着叶薇道:“把她带回来罢。”
叶薇姑娘自此视白肚儿为救命恩人,沾了他的光,南七也有幸一起住进了叶家。叶家离大白酒家不远,两头来去倒也方便。
南七对叶薇是真存了几分心思的,准备把她嫁给白肚儿。于是乎,成天给他们二人制造独处机会。白肚儿却不领情,时常借着打扫厨房之名溜走。叶薇见了也不恼,反而处处对他温柔体贴,看起来是真心瞧上了白肚儿。如此一来,南七便放下心,不用担心日后她离开,白肚儿无人照顾。
这时,叶薇也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她,抬眼一看是南七,便微微报以一笑。
这一笑如梨花海棠般,直让南七感叹:这么好的货色,看得她都心痒痒,瞎眼的白肚儿竟然不知道珍惜!
南七直起背脊,手覆在身后,装模作样地朝她点点头,意思很明显:好好干,老板我不会亏待你的!
叶薇忍不住又一乐,同样朝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便低下头去看账本了。
巡视店铺的过程中,南七浑身俱是满足感。她一路走来,小八小九等人不停地跟她打招呼,喊她南掌柜。南七自以为很有王八之气,不对,是王霸之气地冲每个人笑,以显示她的和蔼可亲。
孰料,小九居然问她:“掌柜的,您是不是脸抽筋啊?”
南七嘴角抽了抽,心里有了想把小九大卸九块的冲动。不过她自认是文明人,仍然对他微笑:“没有。”
话一出口,又引来了小八的关切询问:“没有脸抽筋,怎么笑得这么难看?”
南七还没说话,小十不乐意了:“怎么能这么说掌柜呢?”
南七不禁目光热切地看着小十,还是他懂事啊!
没等她感激多久,小十又补了句:“这种实话当这么多人面说,掌柜还要不要做人啦?就算掌柜笑得难看,也不能说出来呀!”
小八小九一脸“原来如此,我错了”的表情。
南七的脸色却唰一声沉到底,她眯起眼睛朝三人冷笑道:“你们很闲么?工作时间居然谈论私事,通通扣工钱!”
三人大惊,连忙想替自己辩解。南七一记眼刀杀过来,几人便不敢再言语,灰溜溜回去做事了。
盛怒中的南七,却没注意到门外不远处,有两个故人正在远处的茶肆坐下,似有似无凝望着她。
二人一男一女,男的清俊,女的灵气,站在一块儿极是吸引路人目光。
男子神情略带悲伤,缓缓道:“我还以为…没想到她竟过得这样好…”
女子宽慰道:“别这样,小七知道你的死讯时,也是难过了一阵的。”
此二人正是寻了南七多时的蒙炼与米子。几日前碰巧在繁荣镇遇见保和堂老板娘,蒙炼记性向来不错,一眼便认出了她头戴的是米子的玉簪。米子见瞒不过去,便顺口说道这是她不久之前赠与南七的。
蒙炼大喜,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于是连忙上前询问。老板娘告知了二人,玉簪是位女子相赠,用来抵消看病的诊金。寥寥几句话,更加证实了她口中的女子便是南七。
一番打听过后,二人便立马去白肚儿原住处寻找南七。孰料仍是迟了一步,住处已然人去楼空。他不灰心,到处打听白肚儿的行踪。可偌大的繁荣镇,竟无一人知晓他们的去处。
他这才感到沮丧,却仍不甘心放弃,带着米子去了各个邻镇找寻他们的下落。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一进平安镇,他们便发现了南七的踪影。
只是酒家人多眼杂,他不方便立即上前。便在附近找了个茶寮,想等客人少了再与南七相聚。
酒家生意红火,南七眉开眼笑,这一切他原本看着是欢喜的。可是南七笑得太开心,他看着看着,便越来越觉得难过。为何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哀伤?明明,她都以为他死了!他在她心里真的这么不重要么,只是难过了一会儿,便再也不愿搭理了。
此时此刻,相比于他的难受,米子的心里却较为复杂。南七果真未死,她先觉着开心,压在心头的大石也不见了。可再瞧瞧蒙炼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里又是酸又是涩。这一段时间二人独处,她为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同样的,费的心思多了,便再难放下。
临近戌时,忙忙碌碌的第一天总算要过去,南七让叶薇算了算,发现今日除去成本净赚十两。在菜品均半价的情况下,能赚得十两,成果已算喜人。
南七心里高兴,便准大家伙儿提早打烊,通通回去休息。几个伙计都很疲惫,闻言纷纷道谢,言掌柜的体恤伙计。
落上最后一把锁后,大白酒家门前只剩下南七、白肚儿与叶薇三人。
白肚儿一身臭汗,南七吸吸鼻子,轻轻推他一把,皱眉道:“难闻死了,回去赶紧洗一洗,仔细熏着别人!”
“嘻嘻。”白肚儿不好意思地笑笑,“熏到你了呀,我回去一定立马洗。”
南七见他样子憨憨的也挺可爱,不由跟着笑了笑。又见白肚儿额上冒着汗,遂拿出帕子一点点擦干,嘴上却埋怨道:“你看你,满头大汗也不知擦擦。这天儿,指不定刮阵风过来,你可仔细吹病了!”
她动作轻柔,一双眼睛在暗夜中明亮极了。白肚儿静静享受着这一刻,心中欢喜无边。
一旁的叶薇感觉到了几分尴尬,轻声催促道:“我们快回去罢。”
闻言,南七直接将帕子扔给了白肚儿:“自己擦罢,你颈脖儿也都是汗。”
白肚儿拿到帕子的一瞬有些不高兴,他甚至觉着叶薇很碍眼。不过下一瞬,他便自己责怪起自己来,人家叶薇多可怜的一姑娘,他怎么能觉得人家碍眼呢?
不过不能让南七继续给他擦汗,他还是深觉遗憾。无奈地摇摇头,他边走边自己擦汗。
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默默并肩行走在这寂寥的长街。
与此同时,蒙炼那一声“南七”,也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真想冲上前去质问,她怎么能与别人这么亲密,怎么能!只是短短半月,她就爱上别人了么?
他咬牙站在原地,眼看着南七背影慢慢的消失,却始终不敢前行一步。感觉到身旁的人抱紧了他,他不挣扎,他知道自己此时太需要一个拥抱。
是夜,南七洗漱完毕,跷着二郎腿躺床上发呆。她的脑子里闪过两副面容,一副是蒙炼,一副是米子。两个都是她在乎的人,今日在不远处盯了她一整天,却躲着不出来一见。
她想了想,大概是二人在一起了。怕她掺和进去,于是连相见的机会也不给她。真是可笑极了,曾几何时一直都是蒙炼苦苦追着她的踪影,到如今居然不想见她了。她是毒药,还是猛兽?
砰砰砰。有人敲她的门。
“南掌柜,你睡了吗?”
南七听出这是叶薇的声音,遂起床开门,边道:“没呢,进来罢。”
叶薇进了屋,对她笑笑。南七淡淡地道:“什么事?”
明明这是她的家,她却显得那么局促不安,道:“南掌柜住的可还习惯?”
“嗯。”南七认真看着她,想看进她心底,“你找我,只想问这句话么?”
叶薇扭捏许久,东拉西扯一大堆,然后才步入主题:“不知你与白家哥哥究竟是何关系?”
原来要问的是这个,南七坦然道:“兄妹,结拜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瞧你们相处时甚是亲密,原来竟是结拜兄妹。”叶薇又笑了笑。
同样是那梨花海棠般的笑,南七见了却只觉刺眼,想起当初米子也是这样问她。她不愿让她误会,便道:“你是我为白大哥寻的媳妇儿,日后会称你一声嫂子,望你不要多想。”
叶薇的脸色微红,不再多说,转身带上门出去。
房里归于安静,南七锁了门躺回床上。叶薇的笑容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搅得她心烦意乱。转眼间,蒙炼与米子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二人相邻而坐,看起来那么般配。
南七心头忽涌上一种叫做委屈的情绪,难过到想要掉泪。眨眨眼睛,脸上仍是干的。于是她想,她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她只是,觉得寂寞。
第77章
接连几日蒙炼与米子都窝在小小的茶棚,远远看着对面酒家里的人,一坐就是一天。
南七自然是知晓的,心中甚是纳闷。她隐隐觉着蒙炼仍关心她,却在每回他二人低声细语相对时,否定自己的想法。她说不上来,心里为何这样不舒服。明明他们这般相衬,明明她一直希望他们在一起。
她这样坐立不安,白肚儿也看在眼里,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看大夫?”
南七道:“无事,我这样强壮的身子骨,怎会病。”
“南七,我虽然没读过书,也知道强壮是形容男子的。”白肚儿一本正经地挑她的语病。
“啧,你讨打是罢?”南七一改之前伤春悲秋的模样,中气十足地赶他,“赶紧去厨房,别杵在这儿。就算客人不多,也不许你偷懒!”
见她恢复精神,白肚儿笑嘻嘻道:“还知道凶我,看来真没病。”
南七嘁了一声,换上副恶狠狠的面孔道:“再贫嘴就打死你!快去!”
说罢扬扬自己的小拳头,白肚儿以为她武功高强,到底是怕挨揍,一溜儿回厨房了。
只是他离开之前还丢下句话:“别皱着眉头,多像老太太!”
“嘭”,一蓝色账本差点砸中他的后脑勺。幸他走得快,账本砸到了门板上,又重重落下。
帐房姑娘叶薇无奈地走过去拾起账本,一边检查有无破损,一边不无埋怨道:“掌柜的下次能扔别的么?这些好歹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其眼神中的哀怨,足像南七欠了她五百两银子不还。
而一旁工作之余的小八三人又开始了他们的八卦生涯。
小八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地道:“我还以为掌柜的只有笑起来难看,没想到皱眉也是一样啊!”
“嗯,还真是。”小九点头附和他。
同样,小十仍旧是帮南七说话的那个,他义正言辞道:“我早说过了,不要在店里说掌柜丑!要说就私下说,你这样摆在明面上,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这些跟着掌柜干活儿的人?我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小八小九一脸愧疚,连声应是。忽听见有人轻咳一声,三人余光瞟见南七面色不善,想起前几日扣的工钱,心中一凛。立马分散开,认认真真地给客人端茶递水,一副我们三人之前根本没说过话的样子。
“咦,你这店小二咋回事儿?把茶水加进我碗里做什么?”
“我还没吃完呐,你怎么就把我的菜端走了!”
“哎你是不是聋了?我说了,我只点一份酸辣鸡丁,看着我的手指头,是一份!你给我上五道酸辣鸡丁,是怎么个意思?你以为我是猪吗?哦,你们这酒家还强买强卖了是不?告诉你,就算你给我上十道,我也是不吃的!”
“我靠,胖子,我忍你很久了!五道鸡丁有四道是我点的!吃四道就是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