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卿洲刺史李大人到——”
李伯谦来找韩毅钦。
他站在主营房外等候传报时,心情略微有些忐忑,林副将忽然造访,十万火急的模样,他还以为卿洲出了什么军情要事。
他问林将军,才道是关于姜家嫡女的身世。姜家嫡女入了军营他有所了解。但屡立功绩,被大将军拜为先生,他就不得而知了。
可今日,却被指控此“先生”并非姜家嫡女,有奸细之嫌,他作为姜家嫡女来到卿洲接触的第一个人,自然作为人证,被请来辨认。
李伯谦回想几日前的情景,那些曾被他忽略的细节,如被针线穿过的珠子,紧密联系起来。
他步入主营房,才发现那个雄风浩荡,意气风发的传奇青年大将军此刻却惨淡寂寥,令人不忍直视。
铁人无泪亦凄惶。
他此刻还挺想邀他对月共饮,喝上一壶消愁酒以宽解安慰他的。
可惜,大将军出身世家名流,又官拜一品,权倾朝野,而他仅一介寒门出身,又不过是个地方官员。身份悬殊如云泥之别。
李伯谦内心不甚唏嘘,回想起姜家嫡女的绝世容颜,又听林将军讲了几件此女惊世骇俗的事件,知晓大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下官参见大将军。”李伯谦恭敬行礼道。
“李大人无需多礼。”韩毅钦此刻无心应酬,一心只想弄清真相,还她清白,他直入主题,“麻烦李大人跟我过来辨认一人。”
韩毅钦言毕便转身往内室走,将人领进内室。
李伯谦瞥了一眼床榻上躺着人,那人静静的沉睡着,恬淡宁静。这张脸,李伯谦前些时日才见过,又是天人之姿,记忆犹新。
“此人,李大人可认得?”
“认得。”
认得......也便是青.楼并未换人,这姑娘就是李大人接过来的。越接近真相,韩毅钦觉得心口越痛,一颗心像被放在锅里反复煎熬。
李伯谦知无不言,“此人乃姜府嫡女。下官听闻,有人指认此女冒充姜姑娘,大将军因此怀疑此女为奸细。关于此事,下官也有话要说,还请大将军分析一二。”
“还请李大人告知。”韩毅钦道。
“下官先跟大将军告罪。下官并非到卿洲接的人,而是听闻姜家女眷要被发放卿洲,便连夜赶去都城姜府接人。姜太傅毕竟曾是文官之首,又才高八斗,我一介书生从小拜读他的诗词歌赋,是我曾经向往之人。一朝盛怒,女眷着实无辜,下官担心女眷们在流放途中遭受非人待遇,又逢负责抄家押运的陈大人受过下官一些小恩惠,下官便亲自在都城接的人。”
李伯谦心虚地瞟了一眼韩毅钦,没有在其脸上看出任何怪罪他的意思,反而是一脸沉痛,他便继续说。
“下官在姜府便已经察觉姜姑娘有些不对,那时,她好似精神非常恍惚,双目无神,甚至看起来痴痴傻傻的。起初,下官以为此人时突然遭受家变一时难以承受打击,但,后来发现姜姑娘连路都走不稳,几番摔倒在地,下官派人查看,才知她伤了后脑。我问了姜府的其他女眷才知道,姜姑娘前几日恰巧跌了一跤,还在恢复中。当时,下官信了。但是如今想来,真相并非如此。有人辨认出此姜姑娘并非真正姜姑娘,下官猜想,是否有人为了救真正的姜姑娘而使了调包之计?这位“先生”应是替罪羔羊。”
双目无神、痴痴傻傻、连路都走不稳....
韩毅钦心头一抽,这样的形容难以想象会跟那个智计百出,风华绝代的女子联系起来。
替罪羔羊,他们、怎么敢?
她有何罪!?
这是,吃了多少苦,又多无助,多不容易才走到他身边,可他......受了她那么多帮助,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却只是给她狠狠一击......
“遇见大将军后,不过是感念大将军救我于水火,想报答大将军而已......”
“是我骗了大将军,我认罚。可张副将说的不存在,大将军与我有再生之恩,我跟大将军发过誓,会追随大将军,即使知晓自己身份也不会变,还请大将军信我一次......”
她说了,也解释了,可他没有相信。
甚至将人害的生不生死不死......
韩毅钦重重的阖上眼皮,感受那一鞭鞭将他心抽的血淋淋的疼痛。窝在身侧的拳,青筋凸起,满腔愤恨悲痛。
真相几乎可以确定了,有人利用了这姑娘失忆,令她顶替罪臣之女,又有人陷害她是奸细。
本是那般鲜活的女子,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
李伯谦见他一脸的悲恸,不由安慰起他来:“下官打听了几家鸨母的为人,为姜姑娘挑的轻雨楼,轻雨楼的鸨母好歹是个不会轻易害人性命的。没想到姜姑娘聪颖,那么快就逃了出来,想必没受太多苦。找到了大将军,此后能得大将军庇护,已是她之幸。”
怎么会没受太多苦?
被饿了好几日,手腕又伤得血肉模糊,险些被人欺辱,他都见到了......可他仍怀疑她......
来到他身边,一心一意为他解决困难,可他却怀疑她......
“姜家女眷安顿在哪里了,本将想亲自审问她们,或能有她真正的身世消息。”平常人家不可能供一个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必定出身大户人家。虽人海茫茫,可若只关注大户人家,则范围就一下缩小了,若再能有些信息,或许能知晓她身世,真正还她一个清白,也兴许能替她找到家人。
“在锡山做苦役。”
锡山。
有些远,得到消息需要些时间。
“还有一事想麻烦李大人,李大人熟悉卿洲,还请李大人帮忙找两个伶俐的姑娘随身照顾她,若是能懂些医理最好。她身子再经不起折腾,有个细心的人照顾也能好些。”
“下官确有两人选。”
“好,那便麻烦李大人了。”
“好。那事不宜迟,下官先行告退,立刻将此二人带来。”
他知晓韩毅钦一个大男人照顾那姑娘不方便,尤其她病重。
李伯谦走后,韩毅钦坐在这姑娘床边,青筋凸起的手微颤着轻抚了她额前的发。虚汗黏湿了她额前刘海。一副脆弱似没有呼吸的模样。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火葬场火葬场!
第44章
有士兵来报,说牢里的奸细又改了口供。
奸细称,“他只是奉命揭露姜姑娘身份,诬陷姜姑娘是个奸细。”
至于是谁派他来诬陷的,奸细绝口不提,最后,咬舌自尽了。
韩毅钦坐在床边,望着在床榻上静静沉睡着的姑娘,苍白脆弱,呼吸都浅得弱不可闻,好似会忽然间便咽下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
都是他的错。
为什么要把她丢到那样的地方。
一个对他满心满心的忠诚的姑娘,他那样怀疑她,她该有多委屈......
拖着这样病恹恹的身体,她往后又会多吃多少苦.....
他不敢再往下想。
她还发着高烧没褪,额头上敷着湿脸帕,有一会了,脸帕温度已经不低,他将脸帕取下在冷水里洗了洗,轻轻再给她敷上。
郭老虽说她没事了,可她烧得那么烫没褪,羸弱不堪,他就揪心得不得了。
他见她嘴角仍粘了些秽物,便轻手轻脚地替她净脸。
云黛……韩毅钦咬牙切齿,这几日这姑娘接触过的人里面,最有可能曾见过真正的姜宁思,而识破她的身份,从而陷害她的便是云黛。
就因为这姑娘帮我识破了她的计谋,就要残害人至此……
韩毅钦痛苦的将骨节分明的双拳搁在膝盖上,紧拽着甚至有些颤抖,赤红着眼愤恨。
不该放了云黛。
哪怕会因此得罪了陛下,令陛下猜忌他确有反心,他也不该放了云黛,而让这姑娘最后只剩半条命!
还有张挚……
他竟敢如此张狂!不顾他的命令将人毒杀。
想起张挚,韩毅钦怒火冲天,倏地拽紧了拳头,骨骼咯咯作响,戾气腾升。
他叫人把正等候发落的张挚押上来。
张副将跪在地上,磕头,行大礼,一副任凭责罚的模样。
韩毅钦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咬牙切齿道:“张挚你谋害忠良,可知该当何罪!?”
张副将敢下毒,便不在乎韩毅钦会如何处置他,哪怕是要处死他,他也心甘情愿。
“末将任凭大将军责罚。”深深的一拜。
韩毅钦铁拳狠狠一击案几,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滔天的愤怒,沉声道:“就这么容不下她么!一有风吹草动就将她处死!”
是他疏忽了,平日里就对她恶言相向,此番更是抓住机会就想方设法害死她!是他没看好张挚!
“末将死不足惜,可大将军身边不能留任何祸患。”张副将头也没抬,磕在地上。
韩毅钦的声音透着令人寒得彻骨的冷肃与愤恨,道:“你滥杀无辜,确实死不足惜!”
“末将知罪,末将愿以命换命。可对末将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即使知道韩毅钦会愤怒,再给张副将一次选择,他仍然会趁韩毅钦离开之时,杀了她。
放肆!
韩毅钦内心一股惊涛骇浪,这张挚,让他还怎么留!
留了哪日再乱杀一次无辜吗!
韩毅钦勃然大怒,骂道:“你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我敬重你给你权力,是让你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的吗!你还有没有良知!人家做什么了你要千方百计迫不及待杀了她?她所作所为尽心尽力没有一丝差池,你为何偏偏要人家死!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她到底哪儿得罪你了!我看该死的是你!”
张副将却像一团软棉花,随便韩毅钦怎么骂都不知悔改,只是老实认错道:“末将罪该万死。”
“死、死、死!”韩毅钦磨着后牙槽怒不可遏,横目怒视他,对张副将已经忍无可忍,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忍杀你?所以才敢如此作恶?那今日,本将就如你所愿!”
张副将深知自己处境,纵使曾经积功无数,可他谋害的人同样功绩斐然。大将军向来是奖罚分明,他防范于未然,可确实是谋害了尚未做任何不利于大将军之事的先生,大将军定会严厉惩治他。
他也是守诺之人,比起此刻自己的生死,他答应了先生之事,就必须做到,毕竟,先生确实服了毒,只不过大将军回来的太快。若是他难逃一死,先生也没能救回来,那这些话就再也没人说给大将军听了。张副将深深叩拜道:“末将尚有几句话想说,是先生在狱内的遗言。”
遗言.......韩毅钦握着的拳发颤,他咬牙道:“说。”
“她说,自古功高震主是大忌,请大将军与我多加提防;她还说大将军给看了一些兵器,她闲暇时喜欢做改进,还有一些图纸未来得及给大将军,就放在大将军的案几上。
韩毅钦利眸随着张挚的话而扫到案几上,案几上,叠着整整齐齐的一叠纸。
脆弱又端正。
她在营帐里候着他,是要来给他送图纸。
可图纸还没来得及送出,便被他打进了大牢。
他将她捧出来的心,摔了。
“她还说她本是短命之流,能与大将军相遇,得了大将军庇护多活了些时日,已经很知足,希望大将军勿悔勿念。”
韩毅钦阖上沉重的眼皮,心如被生生剥开,痛得难以自己,隐约觉得喉咙口有血腥,他咽了下去。
都是他糊涂,都是他愚昧,上了歹人的当,才将这个一心为他的姑娘害得不生不死。
再睁开时,眼眸中闪过绝情与狠厉,饶是张副将对他忠心耿耿,功绩无数,多年来他视他亦师亦友,对他推心置腹,可他犯下如此大错,仅凭揣测,毫无证据就将人毒杀,可谓是罪大恶极,他绝不姑息!
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仗着为他好便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他毒害的是一名无辜女子,也是一名忠心为他的女子。
“听完这些,张挚你仍下手毒害她,你有没有心?”韩毅钦质问,声音寒如源自冰窖。
“末将愿意偿命。”
“张挚谋害忠良,仗责一百,革职。”
仗责一百,能不能活全看天意了,就与这姑娘中毒濒临生死一样。
张副将并没有为自己求情,早在他不顾韩毅钦感受要为他除去祸害时,他便做好了被他责罚的心理准备。到底是念在多年情份上还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他不敢有所埋怨。
他深深一磕头,领罚,“末将领罚。”
处置完张副将后,韩毅钦回室内,望着榻上的姑娘,一语不发,满腹心事。
这姑娘吃了好多苦,从今以后,连身体都不好了,想必会吃更多苦。可这些苦,原本不是她该吃的,她并非罪臣之女,她不该被卖到青.楼,她不该在青.楼受折磨,她不该在逃到他这里后,还被他的属下几番刁难,不该为了护他成为歹人的眼中钉。
他懊恼不堪,向来如星辰般晶亮的双目此刻黯淡无光,满目苍凉,他自责着,直到,发现榻上的姑娘睡的极不安稳。
她蹙着眉,烧红了脸,在梦魇。
“大将军......”
“大将军......”
她哽咽的喊。声音模模糊糊令人听不真切,韩毅钦俯身去听,他听清了,她在喊大将军。
他心中一痛,赶忙仔细聆听。
“大将军,我不是坏人......”她戚戚然的低语,好似在恳求他相信她。
韩毅钦心中如遭重击,下意识地去看她表情,眼见着姑娘眼角溢出了泪,急慌慌地伸手去拂她眼角的泪珠。
他轻轻给她擦拭脸颊,心头溢满酸楚怜惜,忍不住温柔俯身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哄:“没事了.....没事了......我信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夜色更深。
李伯谦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
一人一身白衣,身材纤细,长相清秀,眉宇间和善温柔,颇有医人之姿;而一人长相偏可爱型,一双眼睛滴溜溜很大,脸颊上还有没褪的婴儿肥,再加上一袭粉衣,粉.嫩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