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张副将真正恐惧的地方,不管她真失忆还是假失忆皆后患无穷!
如此一番推理层层递进,姜凝听着都觉得,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都是杀了她为妙,若她是张副将,她也会如此劝说他。
更何况,他几句质问的言下之意与张副将相同,只是说的没那么明显。
无论她怎么说,他们都是不会信的。
因为除掉她,万无一失,留着她却可能后患无穷。
姜凝神色灰败,眼泪湿了满面,分明知道希望渺茫,却仍开口戚然道:“是我骗了大将军,我认罚。可张副将说的不存在,大将军于我是再生之恩,我跟大将军发过誓,会追随大将军。即使知晓自己身份也不会变,还请大将军信我一次......”
别松手。
他让她别松手,他也不要好么?
姜凝泪眸中的光忽明忽暗。脆弱到好似只要他一否定,便彻底熄灭。
韩毅钦望着姜凝,脸色变幻莫测,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着了魔了,张副将如此一番利弊分析字字在理,甚至,他知晓她谎话连篇时,他也如张副将这般分析。
可他,一看见那个本是光华灼灼的女子,这样神色凄然的低声乞求,明知她有可能又是做戏骗他利用他的心软,可他的心就止不住抽痛起来,犹如被下了蛊,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他知道这是如何危险,若是真像张副将说的,是政敌所派,他这样的失控是何等可怕。
兴许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一个女子手里。
韩毅钦沉着脸,紧抿着唇,身侧的拳倏然撺紧。
“你在狱中委屈两日,若你所言为实,此事应当不难查明!若确如你所言,我定还你清白!”韩毅钦决定道。
“林副将,跟我去轻雨楼,查问个清楚!”
要查姜凝身世,首先,去查这轻雨楼是否是哪个政敌的暗桩!真假姜凝究竟在何时掉的包!
韩毅钦风驰电掣的行动起来,有士兵进来将姜凝带走,士兵习惯了推搡,推了姜凝一把,她本就精神恍惚,竟一个踉跄摔到了,手与膝盖隔着薄薄的衣服被地面的石子磨破,一瞬间便狼狈不堪。
正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韩毅钦见她摔倒在地,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疾步过去扶起她,可他又想起自己是如何被欺骗的,这姑娘演技如何高超,他便只是矗立在原地,目光微闪,沉沉哑声嘱咐道:“别对她用刑。”
言毕,便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姜凝趴在地上,身心俱伤。见他的背影被浓郁的夜色笼罩,她的心头也越渐沉郁,因他的喜欢而欣喜若狂的自己可笑又可怜,实则,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
他的一句话,她便可以成为阶下囚。
姜凝被推进了狱中。
一进狱中,便察觉与外界全然不同的一股森然的骇气。一声凄厉的嘶喊声几乎刺穿耳膜,是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的极致,随后,一阵焦肉味传入姜凝鼻腔。
是有人在受刑。
军营,关了很多细作,不使点酷刑是不会招的。
姜凝漠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黑墙阴暗幽森,地皮潮湿。里头常年不见阳光,令里面较外界阴冷好几度。姜凝穿的是夏日的薄衫,一下子那股寒气便渗透了肌肤,侵入了体内。里面有个石榻,上面铺了些稻草。姜凝踱步走了过去,在稻草上面坐好,蜷起身。
这环境,令她似回到当日被埋在山洪里,又黑又冷又无助。
这次,许是没有人来救她了。那个曾经为了救她奋不顾身的哥哥把她关了起来。
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未进过牢里。
外面痛苦的嘶喊也令她有些害怕。
她精神恍惚的开始胡思乱想,若她死了,大将军与宸昭帝之间的恩怨还没了掉,宸国与邻国的战争也尚未打响。大将军会如何?
可她,自顾不暇,可能自己会死在这牢笼里,再也无力出手相助。
她恍惚的思考了良久,终于静下心来,方才那混乱惊心的场面中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忽然就涌入脑海。
那妇人她背着身仅凭声音就要指认.......
通常即使是怀疑,都可以领赏一百两了,难道不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忽然灵光一闪,这是特地来陷害她的啊!
陷害她的人,知晓她并非是姜家嫡女,而给她设计了一个她百口莫辩的局!
云黛!
一定是云黛!
见过她的最大可能是闺阁女子,而她与闺阁女子根本毫无接触,除了云黛!
可如今,即使想通了真相,她确实屡次三番撒谎欺骗,失了大将军的信任,再如何为自己辩解?
姜凝绝望地阖上了眼睛。
进了牢里,连再见一面都是困难了,想那么多也无意义。
这老天是要让她看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无缘,即使再来一次,结局仍是生死相隔?
可她不甘心。
她不想就这样死,若是就这样死了,大将军永远会误会她是个细作,他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心。
可反过来想想,如果她真的会死在这里,他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心也好,这样他便不会难过,也不会自责。
她若死了,他是不会难过的吧?
毕竟,以为她是奸细......方才他的眼神,都恨透她了。
姜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友情提示,大将军,下一站,火葬场,请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第41章
姜凝在哀嚎声四起的牢房中低声抽泣几声后,忽然听闻脚步声,心中立刻警铃作响。
那不是大将军的脚步声。
对了,如此冤枉她,想来也是有后招。
云家在韩家军的根基是树大根深,想要对付她,总会有人替他们办的。
那人掏出牌子对狱卒道:“奉命来将她带去大将军营帐。”
狱卒不疑有他,恭敬地打开门,让那人进来。
那人靠近后,姜凝便见着了脸,是一张生疏的脸,不是大将军身边之人。
姜凝冷笑一声,扬声道:“凭你,也能奉到大将军的命?要来押我也是大将军帐前的几人!”
狱卒一顿,道:“等下!腰牌再让我看看清楚!”
电光火石间,那人忽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刀光一闪,在这阴暗逼仄的牢中几乎刺目。那人大喊一声:“找死!”
他本奉命将她带出去,若是带不出去便只能就地格杀勿论。
那锋利的剑刃如条毒蛇般朝姜凝袭来,阴狠又毒辣,迅疾又精练,着实是个个中好手。
姜凝面对这般高手,只得慌忙闪避。
她侧身闪过一剑,却被他一个箭步立刻追上刺了过来,姜凝再避时,上臂一股剧痛,剑身割破了她的衣袖,伤口深可见骨,她疼得浑身一颤,冷汗淋漓。
好在此时,刺客连着两次失利,狱卒们便涌了上来。
她是大将军下令看押的,狱卒们不会任由她死。
那人见事情败露了,便一抹脖子,自行了断了。
姜凝方吁了口气,外头便传来张副将的喝声:“怎么回事?”
*
轻雨楼
轻雨楼在被火烧之后搬了附近一处楼宇,最新开业,忽然就被一列士兵给围了。
士兵们举着火炬,那一把把跳跃着的火炬如盘旋的巨龙,将夜晚生意红火欢声笑语的轻雨楼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那人一身银色铠甲,英武非凡又不乏俊逸,那副长相便是阅人无数的轻雨楼姑娘们都未见过如此英俊之人。是个令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的主。只是,此刻那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士兵,一个个夹枪带剑的,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涌而入,气势汹涌。
为首的那人更是面色冷凝肃穆,眼神如炬却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厌恶,与这花街柳巷之地气质截然相反。
显然,来者不善。
此人明显情绪不佳,令人惧怕招惹。
鸨母该不会误买了这位将军的心上人吧......
怎么一副,要把这里拆了的模样......
姑娘们心中暗自猜测,纷纷作散,一溜烟的跑回自己屋里去了,深怕殃及池鱼。
鸨母见状,抖着巨颤的心脏,端着笑脸相迎。
当她见到林副将乖乖的跟在那位青年之后,十分恭敬大气不敢喘的模样时,鸨母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韩大将军。
他们宸国的灵魂人物。
鸨母连忙跪地行大礼,双手叩地,头磕地,“拜见韩大将军!”
韩毅钦一到,方才还喧嚣的轻雨楼,此刻已经人静鸟绝,空气怪异的静默,香帏都不敢随风舞动。
韩毅钦见这匍匐着的鸨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竟然是那个小骗子委屈巴巴地说:“她们这几日,每天只给我喝一碗稀粥......”以及那只被镣铐的倒刺割的血肉模糊的皓腕。他知晓有些镣铐的设计,为了使人老实不挣扎,布上细密倒刺......
韩毅钦厌恶起眼前的人来。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疯了,被那小骗子骗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竟还下意识的同情她的遭遇,厌恶欺负她的人。
她那张小嘴,还有什么是真的吗?
朱唇开合,满口谎言!
或许就连那手腕的伤都是苦肉计。
韩毅钦也厌恶被愚弄的感觉,他是真信了,真怜惜她。
那一番真心都喂了狗了!
韩毅钦更生气了,仍没有让人起来说话的意思,“你是鸨母?”
“回大将军,是。”鸨母抬起头回话,声音带着紧张的微颤。大将军没让她起,她完全没胆子起来。她眼神偷偷的瞄了一眼林副将,却发现对方一脸戒备,全然没有给她使眼色暗中相助的意思。她心道,此事麻烦了,大概是惹上了这尊鬼神。
也难怪鸨母害怕,韩毅钦虽年轻,却是经历过战争洗涤的,面对尸山血海都能如履平地执剑而过的真正杀神。他身上气势全开的时候,便是身经百战的将士都可能被这种气势所摄,更别提鸨母这种烟花之地的生意人,她只敢欺负欺负那些弱女子,碰上韩毅钦这种铁血战神,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本将有话问你,你且如实答来,若是有半句虚言,本将定拆了你的轻雨楼,扒了你的皮!”韩毅钦声音冷如夺命罗刹。
“奴家万万不敢。大将军且问,奴家定如实回答!”鸨母识趣地求饶。
“姜姑娘是你从谁那里买来的?”
原来是那姑娘的事!
她就知道那姑娘不是省油的灯!才几日啊!就给她招了这么一尊大佛进来!
鸨母万万不敢表现出任何埋怨,谨小慎微道:“回大将军,那姑娘是我从卿洲刺史李大人那里买来的。李大人是奉命将姜大娘子卖入妓.院的。花了我整整一千两银子。”
“李伯谦?”
韩毅钦一顿,仿似想到什么,倏地转头对属下将士吩咐道:“马上去把他请来!”
“是!”属下将士得令后,大步流星的走出轻雨楼。
韩毅钦不再跟鸨母多言一句,径自在这里如一尊神般杵着,脸色阴晴不定变化莫测。
是李伯谦那里买来的......
姜家女眷流放地就是卿洲,但没想到竟是李刺史亲自负责接手姜家女眷。真是从李刺史那里买来的话,姜凝的身份就更好确认了。
韩毅钦蜷了蜷手指,按压下心中的潮涌起伏。
李刺史?
若说此人,会暗算在前线保卫卿洲保卫宸国的他,他也是不相信的。
从李伯谦开始抽丝剥茧,找出押送那姑娘的几人,再不行把姜家下人押来一一审问,定能审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能求证那姑娘确实是姜太傅寻进来的,则基本可以断定这姑娘确实是姜家为了保真正的姜家大娘子而找的替身。
只是如此一想,韩毅钦便胸口一痛。
这样的女子,凭什么替人受这些罪?
此案,姜凝究竟何时被替换的,是关键。
姜府还有那么多旧部,是能审问出来的!
想到姜府旧人,韩毅钦忽然呼吸一窒,灵光一闪。
他可能是真的被气糊涂了、心绪乱了!竟然没想到如此关键的一点!
政敌若做这么大的谋划,一计扣一计,背后的人可谓谋略杀性皆备,必然不会留下被他识破的可能——也就是姜府那么多旧人!除了那姑娘全部会被千方百计诛杀!
断然不会那么轻易被他随意寻个妇人便偶然识破!
反而,那个姑娘说的倒是更合理。姜太傅做事杀性不足,不会为了女儿杀了一宅子的人,偷梁换柱之计也不宜大肆宣传,因此没有通知那些早日出了姜府的人,气运不佳便会被拆穿!
又或者有人识破了她的身份,便来指证,以让那姑娘百口莫辩。
冷静下来的一番思量,他觉得真相几乎快要浮出水面。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姑娘神色凄楚,潸然泪下的面容。
若是,他冤枉了她......那阴森森的地牢......
她一个姑娘家,该是多害怕和委屈!
他心口一窒。
酸痛感溢满胸腔,一股汹涌的情绪泛滥,转眸瞥见鸨母跪着纹丝不动。
鸨母一把老骨头已经跪得双腿发麻。
韩毅钦低压压的声音问道:“你饿了她几日?”
那声音里隐隐的愠怒和杀意令鸨母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大将军,三、三日......”
一个凌厉的眼刀子使过来,鸨母顿时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起身之日了。
“罚你跪三十日!若是敢起身,本将便拆了你骨头喂狗!”
韩毅钦丢下恶狠狠的一句话。
韩毅钦边风驰电掣般往回赶,边吩咐林副将道:“你在这儿守着!禁止任何人进出!寻到李伯谦立刻让他来军营见我!”
夏日的暖风因为韩毅钦疾驰的速度极快,竟如利刃割脸,迅速从脸庞掠过。
这样的尖锐刺痛,反而令韩毅钦更清醒,越想越不对,奸细埋下怀疑的种子,再后来那妇人姜姑娘背着身都要指认!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这更像是一个针对那姑娘的局,设局人知晓她并非真正的姜宁思,而陷害她令她无法自证,若他是个昏庸的,甚至会亲自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