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钦眼睁睁的瞧着姜凝抽搭着纤弱的肩膀落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抖动的肩膀被扎得生疼。
百万雄师兵临城下都能临危不乱的韩大将军有一刹那的无措,甚至慌乱。
本是想哄她高兴,可他,惊觉好像做了一件有生以来最蠢的蠢事。
他怎能忘了,旧人勾旧事,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再逢旧人,徒增伤感而已!这无疑是在揭她伤疤!
可怜这姑娘可能见着这妇人就会回忆起曾经的姜家,回忆起自己的凄惨遭遇,丧亲之痛,如切肤噬骨!他也感受过的,他知道有多痛!
韩毅钦直觉自己的心被那一双泪湿的眸子搅得心绪前所未有的混乱,他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音沉沉道:“勿伤。是本将欠思虑,这便打发了人回去。”
姜凝暗自欣喜,却未表露,她的目的达成了。
将人赶走,是杜绝暴露的最好办法。
“抱歉。辜负大将军一番好意。”她声音轻盈而虚浮,听着像是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悲怆,故作坚强,却更让人心生怜悯。
“打赏一百两,回吧。”韩毅钦说。
可那妇人没立刻走,反而惊讶的抬起头来,望着姜凝的背影,蹙眉,脸上满脸惊讶。
她盯着姜凝的背影,恍惚如喃喃般低声道:“咦,这不是大娘子的声音啊.......”
她如此一说,房里的几人包括姜凝在内便惊呆了。
“不是大娘子的声音?”张副将立刻敏锐的反问。毕竟他在地牢里听到那奸细说这姑娘是冒充姜太傅之女的!
姜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整的有些懵,穿越来之后所有人都说她是姜宁思,怎会不是姜宁思的声音?
她只能转过脸去。
在姜凝开口之前,那妇人又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不是大娘子啊.......长得完全不像啊.......”
姜凝脸色刷的灰白,忽地明白过来,情况比她预想的糟糕百倍!
“不是姜家大娘子?此话何意?”张副将神色一凛,蹙眉追问。
这妇人是姜宁思乳母,传闻与姜家关系亲厚,应当不会构陷她才对。
妇人当即又跪下,头叩地,行大礼,高声道:“大将军!此人不是姜家大娘子!还请大将军明察!莫要被歹人欺骗!愚妇从大娘子出生便开始照顾大娘子,断不会连大娘子都认不出来,此人容貌与大娘子完全不似,声音也与大娘子天壤地别,断然不是大娘子!”
一番言论,几乎将现场炸翻了天。
姜凝震惊的失语。
不是姜宁思?
那她是谁?
自从从青.楼醒来,鸨母,语儿姑娘都告诉她她是姜家嫡女姜宁思。因此,她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并未有过怀疑。
就算担心身份被怀疑,假哭做戏来赶跑这妇人,也只是害怕有犀利之人透过现象看清本质,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而如今,却言她连表皮都不是姜宁思?!
姜凝迅速分析了一下,有人想陷害她的可能性,然而,她认为这妇人说的大致是真的。因为若是真想陷害她,大将军如此聪颖,又怎会查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姜宁思!
他也只是一直跟她一样,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以为大将军好蒙混来欺骗他,纯粹就是自掘坟墓而已!是以,这妇人绝对不敢虚言!
她不是姜太傅之女,那她是谁?
鸨母不会无缘无故认定她是姜太傅之女,甚至因为她是姜太傅之女而花大价钱买了她,也就是说,她的身份是在进入青.楼前就被有心人掉包的。至于这个掉包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姜府自知大难临头,而将鲜少露面的真千金藏了起来,用她这个假千金来顶替。也有可能是在姜家出事后,有人从中帮助真千金金蝉脱壳。
而这位妇人可能并不知道姜家出事前后的安排,而只认为她是刻意冒充了姜宁思。
片刻间,她将前因后果整理的差不多了,可明白是明白了,却仍想不出求生破解之道。
若是连身份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又如何要求大将军信任!?
更可笑的是,她曾借题发挥,编过那么多谎言来欺骗大将军!
她那张嘴张口就是谎言,信手拈来!
“父亲曾网罗天下顶级工匠,为我打造一把连弩......”
“我研究这个本是想为家父寻得延年益寿的丹药,有很长时间我沉迷于此,有次研究时,跟几个炼丹师偶然发现的。真的是偶然。大将军不必太惊讶......”
“父亲自然不让。父亲说,女孩子家家的,天天在家不是鼓捣兵器就是炸院子,传出去还有谁敢娶?”
父亲、父亲、还是父亲......
事到如今,她根本不是姜家女,姜太傅根本就不是她父亲,这该有多荒谬!!
可她若最初便称失忆,又怎么解释她会这么多本事?
最致命的是刚才那几滴博取同情的做戏的泪......
那几滴泪!!!
那个转身,那一番话,几乎将她意欲隐瞒身份的罪名坐实了!
他们定会认为她方才佯装悲恸,让大将军支走那妇人,是怕自己暴露身份!
她确实是怕暴露身份......
可她.......
她发现自己毫无准备下已经身处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
她几乎不敢去直视韩毅钦的眼睛,他会怎么想?八成是意欲隐瞒身份混在他身边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怎可能还会信任她!
周遭的空气寂静诡异,犹如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前的宁静。
林副将憋不住了,打破了这份诡异,嚎叫道:“你特娘的不是姜家大娘子你是谁?!”
张副将则是面色一冷,望着她的目光已杀意迸现道:“她方才做戏,是怕暴露身份。并非是悲痛,她都不是姜家大娘子,何来悲痛,不过是想赶那妇人走而已!”
韩毅钦内心则是惊涛骇浪,怔怔失语。
张副将示意士兵将那妇人带下去,营房中又只剩他们四人,他撩袍跪地,头头是道的开始分析:“大将军,此事必须严查,若她不是姜宁思,不排除这女子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是种阴谋。虽她有功绩,可既然隐藏身份混进来,必然另有目的,不排除她是政敌所派,先获取大将军的信任,往后再害大将军便易如反掌。总之,身份既然有异,此人便不能信!更何况此人得知我们如此多的机密,断不能留了!”
那句“断不能留了”回荡在营房之中,振聋发聩。
营房里,爆发之后又忽地静下来,静得沉闷令人窒息。
那股压抑的沉闷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平静。
“你不是姜家嫡女。”韩毅钦陈述着。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前方有刀,作者菌很想刀刀毙命,就是作者菌是个新手,不知......小可爱们会不会被刀到......
第40章
韩毅钦的眸中也早已不是方才的铁汉柔情,温柔似水,而是对敌人的警惕。声音已失了往常的温度,带着些凛冽的冰寒又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二十年来第一次中意一个女子,竟是个别有用心之人?
呵......
亏他连查都不愿意查她,觉得那是亵渎他们的感情.......
竟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这个认知,让韩毅钦无法接受,浑身疼到愤怒。
她抖了抖唇畔,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几乎已经觉得脑袋嗡嗡炸响,脑海里全是他的质问。
解释?
如何解释,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何人会信?
她脑袋失去了思考能力,脑袋混沌而晕眩,浑身的血液紧张得逆流。
如果她看得见自己的脸色,便会发现自己的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连站立都是困难。
因她聪颖,她知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大将军亲手将她置于死地。
虽然她几次三番的助了他,但她来历不明,在他们眼里她隐藏身份潜伏,必然另有目的,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如何获取信任?
可她不想被他杀死......
她的反应如此明显,韩毅钦哪里还需要再问,他连替她辩解都找不到理由。
她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韩毅钦想起自己诚惶诚恐的怕她伤心难过,被她的眼泪所骗,将那妇人打发回去。
他觉得自己愚蠢,因此而恼怒愤恨。
他逼近她,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甚至不容她逃避他的视线,微微粗粝的食指拇指指腹捏起了她的下巴,挑起了她的脸,强迫她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满含被欺骗的愠怒。
姜凝此刻眼神慌乱无焦,下意识的不想承受更多。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产生了退缩,逃跑的念头。
“三番两次勾.引我,意欲何为?”
他另一只手拂上她眼角仍湿润着的泪痕,“还有这几滴泪,流得多真情实感,我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若不是我好心想让你开心,我至今仍被你蒙在鼓里。所谓好人还真是有好报......”
他自嘲地冷笑一声,笑容里森然可怖,显然是被她气得不轻。
亏他还深怕伤了她心!原来,都是骗他的!
他眼含讥诮的睨着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既会演又聪颖,不多久,就知道如何利用他的弱点......
他的善心与情感,竟如此被践踏!
那粗粝的指腹在她眼角不断婆娑,她眼角溢出的泪更多,止不住似的往下流。
眼泪熨烫着他的指尖,好似要在他指尖留下不灭的痕迹。
韩毅钦一直怕她落泪,她一落泪,他心里就不可控制的泛起异样感觉,那日她哭肿了眼睛,他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喜欢他,他心里是即难过又疼痛。
他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他向来自负敏锐,擅于洞察人心,甚至自负到别人拆穿她了仍不查她,仍坚信她!
如今看来,他这番自信真是可笑至极!
他如个小丑般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姜凝一直是被他宠着的,从未受过这种待遇,此刻,她内心世界几乎被他三言两语全部摧毁,一股难言的委屈涨满了她整个心头。
她还不想死。
她在仓惶间也只能博一线生机。
她记得在青.楼苏醒时伤过脑袋,思索了一下,迅速准备了一番说辞,信与不信皆看大将军了,总也好过前世轮回这种无稽之谈。这里这么多人,说不好会被当成妖女烧死吧。
“我应当是个替身。姜府为了保住大娘子的替身。在那之前我脑子受过伤,失去过记忆,姜府的人告诉我是,我便以为自己是。我记不得很多,却仍记得一些本事。我虽记忆不全,但也想活着,也不想被侮辱。所说谎言,不过因为记忆不全深陷混沌为了求生所做的推测而已。并非蓄意欺骗。遇见大将军后,是真心感念大将军救我于水火,想报答大将军而已。我虽说了谎,骗了大将军,可是我确实屡次三番立了功,可见我真心实意。至于想赶这妇人走,我是担心自己失去记忆之事被揭穿而节外生枝。”
韩毅钦表情出现一丝困惑,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微微松开,目光落到她白嫩的下颚,那里已经微红。“为什么不早些说?”
韩毅钦语气已经明显有些缓和。
姜凝心中既害怕又委屈,满腹苦楚不能与韩毅钦如实诉说,如今真正只是绞尽脑汁博一个生机而已,她不想他们之间最后成为一个悲剧。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竟然不是姜太傅之女,惹了他们怀疑。
哥哥不会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执念,跨过了一个时空,来到他身边。
即使所有人都想害他,她也不会。
她是来守护他的。
她眼泪便婆娑而下,哽咽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替身,如今,大将军还会用我吗?姜家大娘子虽然是罪臣之女,但好歹还有个身世,可我连身世都没有。”
连身世都没有.......
韩毅钦心中一痛,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复杂。
他的反应可把张副将急坏了,张副将立刻下跪急劝道:“大将军!大奸似忠啊!”
张副将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高声劝阻道:“大将军千万莫要被迷惑了!此人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巧言令色,乃倾危之士!末将大胆猜测,奸细所言为实,此人定是政敌派来对付大将军您的人,她确实可以立功,因为宸国需要胜利,可宸国的胜利未必会是您的胜利,此女若是深得你信任,届时背后捅刀,除掉您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如今朝堂内外,中原战事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政敌居心叵测,实在奸诈!还望大将军慎思!”
姜凝凄凄惨惨地笑了一声,笑他联想力丰富,也是苦笑,笑他竟然能推测出一个歪到天涯海角,却仍非常有理有据的可能性!此番言论,还真就有可能!
张副将见她笑,以为她不服,便又道:“如若不然,她并非姜太傅之女,又是何人会懂连弩设计,会懂火药配比,会懂离间之计,难道不是背后的英才教授于她?闺中女哪有去学这些的,难道不是一个高级细作?”
林副将疑惑道:“可若真是政敌,为何要把火药这么重要的军事技术泄露出来?”
张副将道:“没有点本事如何获取信任?火药哪怕有配方,没有炮筒用处不大。再者,她身怀绝技,恰恰证明了她定是个细作!你不妨设想一下,只要大将军一死,这个军队就不叫韩家军了!怎叫泄露军事技术?!”
林副将继续问道:“可她识破了云黛之计。若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想大将军死,那看着云黛取走护身符不是更好?”
张副将接着滔滔不绝,“谁又知云黛之事不是另一种连环计,正是因为她识破云黛,我们便对她更加坚信不疑!设想如此坚信下,她若是存了歹心,岂不是根本不需要取走那护身符,有的是办法暗害大将军!”
林副将沉默了。
确实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张副将继续谏言道:“纵使,真如她所言,她失忆了却仍记得那些本事,那么此人为麒麟之才,若是在我方阵营固然好,但若是他日投敌,则后患无穷!此人可是有翻云覆雨,祸乱苍生之力啊!末将认为,此人之智,若是某日想起她是谁,回到她的阵营、她的位置,他日,必然如蛟龙入海,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啊!而我们,却根本不知她什么时候变的心啊!若是他日,她忽然想起她的阵营,伤害大将军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