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哪怕胆大包天,总也是想活命的,何必趟这趟浑水。
庇护她一时,就当对她这颗拳拳爱国爱民之心一点补偿。
“不。”姜凝断然拒绝,神色泰然,深深行了一礼,道:“莫道书生无感激,寸心还是报恩人!今日大将军救我,让我免于被秦槐凌虐,便是我再生父母。愿与大将军同进退!我戛然一身,无所畏惧,还望大将军收留!”
莫道书生无感激,寸心还是报恩人......
韩毅钦星眸注视着她,光影浮动。
她深深作揖,臻首埋于广袖之下,从他那角度,难免能见着她白胜雪的颈项,纤细脆弱得如易碎的白玉,可这样怯弱的外表之下却有履险如夷的过人胆识。
在知道将面对的危难之后,这姑娘竟泰然处之,仍愿以命相托,舍生忘死地报恩。
当真是大勇若怯。
但他哪里救了她?
他不过帮她挡了秦槐,也是他误会她欺辱她在先,也该致个歉为她挡上一挡。
他这随意一挡,竟换来人家的义不容辞,他一时间都有些茫然无措。
内心虽动容,却是受之有愧的。
沈翎瞥了眼怔怔失语的韩毅钦,他心中想啊,最难消受美人恩,便看你这清心寡欲之人能抵挡到何时。见他顿默片刻后又敛了眸,恢复一副冷情的模样,大致会出言推拒,他便率先用折扇一击掌。
“啪”地一声截断了韩毅钦未出口的推拒,他轻笑一声,轻飘飘的赞扬道:“好诗。”
姜凝短暂的思考之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便直言了:“如此危机,我也顾不得女流身份,略抒拙见一二,还请大将军费心明鉴。”
“但说无妨。”韩毅钦剑眉微挑。
“与其从姜国着手,不如从祁国着手。若劝退了祁国,以姜武帝的谨慎,说不准不用我们多交涉,他便不会出兵。姜国以数城之利诱.惑祁国借兵二十万,双方看似已经达成共识,但是,我以为不是没有破解之道。双方的交割是个问题。是祁国先给兵呢?还是姜国先给城呢?城与兵的交割不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般容易。这种交割必须双方百分之百的信任,若这信任破碎,那祁国便不可能再参与了。那这里面,我们宸国一定是有机会的。”
韩毅钦轻笑一声,他凝视她的双目湛亮如星光闪烁,蕴含着不可思议的诧异。
少女秀目明澈,慧心巧思,此时她的一言一行竟令他感觉到超乎同龄人的沉稳牢靠。那种睿智谨慎似是在官场沉浮数载的老手。
可她是这样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桃羞杏让的娇艳,他对一个豆蔻少女产生这种感觉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的感官有问题。
亦或者,她究竟有多少面?
从他集思广益开始,众人给他的意见皆是想办法或击溃或贿赂姜国。可这姑娘却侧重祁国,劝退祁国,竟与他不谋而合了。
看似,只有搞定了姜国,才是破了联军,实则,或许只要稳住祁国,以姜武帝的性格恐怕便会三思而后行。哪怕他执意出战,也会想一战定胜负,绝不会持久战,韩家军只要抵挡拖延,便可以让姜武帝最终选择撤兵。
从这个角度切入,显然比沈翎等人想的如何联合祁国攻打姜国,或者如何贿赂巴结姜国来得好的多。
无论是要联合祁国,还是贿赂巴结姜国,代价都太大,而他们宸国,付不起这代价。
他们哪里有姜国凌国富裕?
若是举全国之力贿赂巴结,又有多少百姓熬不过这个冬天,最终结局一样饿尸遍野。
土地也是,若割地给祁国或姜国,他们这些年那么多先烈的血都白撒了。
割了土地,亡国也不远了。
豺狼之胃口,哪是一块肉喂得饱的?
最好的便是离间之计,没有成本,破解联军。
可离间之计,最关键的便是直戳人家痛痒,细节尤为关键,具体看如何实施。
他顿然想到这姑娘有这方面的天赋,内心哂然,更觉天意或许如此,这拯救整个宸国于危难之间的计谋或许还真会来自于一个姑娘。
他问道:“你有主意?”
“大将军可有地图?”
韩毅钦随手取来案几边的地图展开。林副将见韩毅钦都如此礼遇,不耻下问,也便探头来看,他倒是要看看一个姑娘能有什么高见。
地图一摊开,姜凝就从地图中发现,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她仍地处东方,只不过,所处时空完全不同。
物理痴姜凝按捺下从平行世界、高维空间,时空扭曲等物理知识分析如今情形的强烈求知欲,将思想集中于那张泛黄地图上。
这地图,虽然与她的现代卫星地图不能比,但到底是兵家地图,哪儿有山哪儿有河,都费劲心思丈量过。已经不算粗糙。
祁国地处北部,按照那板块来看,天广地辽,常年居住的或许也是游牧民族,并且祁国几乎将整片西域占下。这令姜凝联想到那个时空的蒙古族.......
“敢问大将军,姜国要给祁国的城池是哪几座?”
韩毅钦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祁国与姜国交界的五座城池,与姜凝细细讲解。
“这五座城池处于祁国边境,无山峦地势可依。又与姜国本土大多数地区有山川江河之隔,所以,若无重兵把守,早晚会失,过了这五座城池,越过河流,里面群山环绕,道路险阻,那边才是姜国真正的防线。姜武帝可能觉得,用重兵来守这五座城池有些划不来,所以索性丢弃,还能换来祁国的二十万兵。”
姜凝接下去道:“可能祁帝也是这么想,所以相信姜武帝的诚意。两国很快达成了共识。这五座城池若是真正要攻下恐怕二十万兵不够。”
韩毅钦点点头,“恩,姜武帝知道这些城池易失所以长年重兵把手,可能五城守军加起来便有二三十万。可,如此重兵把手也阻碍了姜武帝开疆辟土的脚步。”
姜凝白玉般的指甲盖忽然点了点那五座城池与姜国本土间的那条宽阔河流,那白.粉的指甲盖落在泛黄的地图上,像是荒漠间的一片白雪,晶莹剔透,令人神往。
“大将军请看,这条河流,是姜武帝弃这五城的关键,也有可能成为祁国放弃交换的理由。”
“若是姜武帝提出要祁国先交兵,那祁国士兵如果只留在那五城,以姜武帝的智谋,定知这相当于祁国并没有交兵,还白给他们占了五座城池。姜武帝必要让他们过河,穿山。”
“但是,祁国的二十万大军肯安心过河吗?那二十万大军如果一过河,便如与祁国隔绝,若是姜武帝不将那五城的守军撤了,不把那五城给祁国,祁国的二十万大军已深入姜国内部,即使祁国发现姜国有诈,又不同意借给姜国了,那二十万大军也便如瓮中之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即使祁帝一怒要攻打姜国,姜国那五城祁国想要攻下也得数十万大军。然而姜武帝届时联军在握,祁国却是一下缺了二十万兵。两国实力一上一下相差的可是数十万兵,即使是祁国也只能忍气吞声!”
“更何况,兵者,诡道也。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声东击西乃兵家常事,姜武帝必深谙其道......”
姜凝语气渐渐慢下来,稍作了一下停顿。沈翎林副将听了这一番分析后,惊讶得抽吸一口气。
韩毅钦随着她的停顿不由得抬眸望她,只见她仍垂眸望着地图,表情却多了一抹狡黠,她勾唇笑了一下,那种自信的光华遮掩不住似的从她脸上散发出来,光芒万丈得直灼人眼。
他只觉自己的心被这种光华烫了一下。
只听那姑娘,从头理了一下思路,简单总结道:“是以,若一开始便找细作暗示祁帝:姜武帝此计乃声东击西,表面攻击宸国,以利益诱.惑祁国,实则他或许想攻击的是祁国,毕竟若祁国势弱下去,天下无人能挡姜武帝开疆辟土之势!暗示祁帝必须要姜武帝先撤五城守兵再借兵,方能化此风险!祁帝若做此要求,姜武帝必定断然拒绝......”那这相互之间的信任就瞬间支离破碎了。
姜武帝怎肯先撤五城守兵?万一被白占了五城岂不亏大了!?
韩毅钦沉吟片刻,姜凝乌黑晶亮的眸子也便注视着他,心中倒也有些忐忑,不知他可会用自己的离间之计。
不过须臾,韩毅钦星目含笑,决断道:“可行。”
他虽表现得平静,但实则那一刹那心中激荡不已。那心情宛如下了一盘胶着不已的棋,最后却忽然势如破竹,一举将军!又宛如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生死之战上,却智计直取对方将领首级那样酣畅淋漓!
以此思路加以离间两国,使攻心之计,必能让祁国退兵!
韩毅钦抬眸望向姜凝的目光瞬间如燃了火折子般,赞扬道:“此番分析,如果我是祁帝,我不会先交兵。”
姜凝被他如炬的目光望得心如擂鼓,心魂都慌乱起来。
然而将她心神搅乱的人却半点都不知道收敛视线。
如此灼热,她怎么吃得消?
看来,起码证明了她不是一无是处,她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曾经的祖先智计无数,而她,深谙中国文化精髓。她喜欢科学,更喜欢老祖先的文化,没少拜读。
得到了他的赏识,姜凝便谦逊低调下来,敛起满身锋芒,虚心道:“此计,如何暗示,而不让祁帝知道是我国的离间之计,也是关键。虽然,即使祁帝知晓是离间之计也未必不成,但我们要的是将胜算最大化。细节还可以再讨论一下。”
韩毅钦点头,“恩,我们只需推波助澜,让祁帝顺藤摸瓜自行怀疑姜武帝,必定能让祁国退兵!”
沈翎同意道:“我们便让聪明人反被聪明误便可!”
三人非常默契,一句话,便知对方的意思。
此时,明显比三人慢了半拍的林副将忽然义愤填膺的大叫,暴跳如雷道:“草!会的!这只姓姜的臭老狐狸绝对会的!特么想不费一兵一卒骗取人家祁国二十万兵!其心可诛!!真刀真枪来啊!!这只老狐狸就喜欢耍诈!!如此想来,什么四国联军伐宸那么早被我们知道,没准就是姜老狐狸拿来骗祁国的幌子!”
林副将现在满脑子他当年兵败如山倒,而姜武帝哈哈哈哈哈的得意笑声,如魔音袅绕,气得他抓心挠肺。
姜凝无语地望了一眼对面的韩毅钦,那眼神的意思是,入戏太深了?她只是说这样去引导祁帝,可没说宸国真的没有风险。对于姜武帝这种善攻者,当你以为人家是声东击西之时,人家可能真的就猛击东边了。
韩毅钦神色无奈道:“他年轻时被姜武帝兵不厌诈数次......教训惨痛......”
这是类似被诸葛亮吓坏了,空城计都害怕?
“姜姑娘此番献计有功,全军上下必定以礼相待,若有什么招待不周,可与本将直言。对了,还有连弩。”韩毅钦与她聊得投机,倒是忘了初衷,那件兵器若是能生产成功,必定能成大器。
兵贵神速,战场上效率高的好处,毋庸置疑。
姜凝闻言,美目一亮,“借大将军纸笔一用,我画几张细节图,一个时辰便够了。生产若是材料齐全几天便行。”
“若能赶上此次战役,那最好不过。”韩毅钦道。
“嗯。”
她这是通过测试了!
第11章
莽莽万重山中,星光灯火照耀着,练兵场上气势仍是直冲云霄。
主营房内烛火摇曳,营房上倒影出两道身影的阴影,影影绰绰,那个烛光的角度,倒好似两个人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沈翎说他压力大,觉得胸口闷,出去策马解压。
于是,主营房内只留下姜凝与韩毅钦两人。
姜凝如今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昏暗的烛光下工作,烛光闪烁,完全不似现代的灯光般平稳。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酸涩。
韩毅钦如今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画完的结构图,仔细揣摩。
如此精巧繁复,这姑娘竟能流畅地画出来,他眼眸时不时地望望对面凝思作画的姑娘,深眸中时不时有流光划过。这姑娘,就像一部宝典翻开皆是宝藏。
“大将军。请用膳。”一个小兵提着个篮子进了营帐。
这时间,火头军送来了宵夜。他胃口大,若是熬夜熬得晚了,常会垫上一顿夜宵。
“放着吧。”韩毅钦没转头,此刻专注得不觉饥饿,注意力全在这精密的图纸上。他端着她画完的结构图,细细琢磨着,有些废寝忘食了。
士兵一碗一碗将饭菜端出来,放在桌上。袅袅的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营帐。闻见菜香的姜凝这才从专注中抽出神来,她发现自己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但是,眼前的韩毅钦正研究着她画的图纸,专心致志,好像没有用餐的打算......
想吃饭.......
姜凝瞟了一眼桌上的菜,跟现代的五星级大酒店,并不能算精致,就是普通的家常菜,可是已经足够令她垂涎欲滴了。
但是,古代吃饭,好像讲究很多。比方男女不同桌,或者像她这种罪臣之女是不能跟他一起吃饭的。她顶着太傅之女的头衔,若是做出不懂规矩的行为,恐怕也惹人怀疑吧。
她在心里叹气,万恶的古社会,她连跟他一起吃个饭都不行。
味觉一被勾起,饥饿感已经难以忽视,握着笔的指尖不禁轻颤起来。那一阵轻颤好似勾起了整个身体的反应,身体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就崩裂了,开始出现更剧烈的反应,头晕眼花起来。
韩毅钦终于意识到她的异状,疑惑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姑娘脸色透露着无力的苍白,仔细看额间隐隐冒着薄汗。脸上一道纤细的血痕甚是扎眼,是他的箭矢划的,他内心立刻涌上一股愧疚感,担忧道:“姜姑娘,可是太劳累了,身体不适?”
姜凝薄唇轻咬,唇色很淡,失了血色,甚至连视线都开始模糊,眼前开始出现成片黑暗。但她听出了他言语间的担忧,那种长久以来的熟悉感依赖感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
短短数日,她病发身亡,重生后又颠沛流离,食不裹腹,还差点儿被人欺辱了去......
她抖了抖唇畔,声音微颤,委委屈屈地道:“我有点饿......她们这几日每日只给我喝一小碗稀粥......”
姜凝眼前发黑,阵阵晕眩感朝她袭来,即使韩毅钦近在咫尺,她也看不清韩毅钦的表情,但知晓以他的性格大概不会让自己再饿肚子了。
空气有一瞬忽然凝结,周边气氛忽然沉默得怪异。
烛火忽地噼里啪啦地爆了一下,打破了这种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