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这个时辰平日里可睡下了?”姜凝半天只憋出这句。但她知道自己这问题有些傻,分明他的营帐还亮着灯火。让陌生士兵传达,还不如她直接问她哥哥。
“应当不曾。大将军军务繁忙,时常到子时才入睡。”
这士兵一本正经的模样令姜凝松了口气,应当是哥哥亲自挑的人,体贴她女儿家的身份,找了个一本正经的老实士兵,以免日后平添麻烦。
“好。谢谢。”
士兵恭敬道:“先生客气了。”
姜凝踏着夏日的夜色,迎着暖暖的夜风,再次迈向韩毅钦的营房。整个军营沉淀了白日的喧嚣,寂静的夜里空气如此清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她跑去自己喜欢的男人的营帐不是去半夜承欢,而是去借草纸借卫生棉.......
姜凝想哭了。
这巨大的生活品质的落差,强烈得不容忽视的羞耻心,还是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承受的。
可姜凝凭着一副钢铁般强烈的报恩意志,坚强忍受。
韩毅钦的营帐离她的非常近,不过就是几步的距离,她一到他的营帐前,守卫的士兵便恭敬地对她行礼:“先生。”
还未等她说任何只言片语,里面立刻传来她家哥哥的声音,“进来。”
她打帘进去,见韩毅钦从矮几边站起来,朝她走来,她挪了几步便不挪了,以免洪水泛滥,布条承受不住。
韩毅钦立在她面前,垂目望眼前的姑娘,总觉得她好像一改常态有些羞怯,不似方才那般坦坦荡荡。
他声音低沉带着丝不易发现的温柔,“何事?”
姜凝垂首,耳垂绯红,羞耻感将她整个感官侵占,心中委屈,为何,她好不容易见着了她日思夜想了十年的人,便要被人嫌弃?
她如何也说不出“草纸”二字,只羞耻问道:“大将军这儿可有棉花?急用。”
“棉花?”韩毅钦愣了一下,饶是他用兵如神,也是个毫无与女儿家相处经验的糙汉子,登时就愣住了,这姑娘大半夜跑来他营帐,竟为了要棉花?
“嗯。”她垂着臻首微微点了点,羞于解释更多。并非她脸皮薄,她其实脸皮不薄,可她怕被他嫌弃。
“有。稍等。”
韩毅钦也不想她要用来作何,看她那模样,大概难以启齿,他想,那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姑娘家,又出身礼仪特别繁重的太傅家。可能有什么特殊的需要。
军中条件简陋,她或许不适应。
他转身去柜子中拿出一件家中寄给他的新做的棉衣。衣裳外头是锦缎,内里是最好的棉花。
“过年时归家,家中觉得我衣着单薄,前段时间给我寄了件棉衣。新的,尚未穿过,里头是棉花,你若需要,拆了便是。”
他塞进姑娘的手里,完了还补问了一句:“可够?”
他什么都没问,便答应了她莫名其妙的要求,姜凝顿觉松了口气。手中的衣物,锦缎料子丝滑,内里绵软,一针一线做工精细,拆了可真可惜。她也不会女红,但若是拆得仔细些,冬日前,去卿洲街上请人缝好,应当还能弥补下。
“够了,多谢大将军。”姜凝只觉下半身洪水肆虐,该早些离开,否则,糗大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被身后的人叫住:“等下。”
她疑惑转头,却见他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她一看裙摆,裙摆上都渗出来了!
姜凝顿时羞愤欲死。
“你受伤了?”韩毅钦焦急地问。
久经沙场的韩大将军见到血迹,第一反应可不就是哪儿受了伤?
姜凝欲哭无泪。
韩毅钦见她羞涩的表情,心道,大概伤在女子不好意思让大夫瞧的地方。
但是见这血量,想来伤的也不轻。
这么娇生惯养的一个姑娘家,这么重的伤,是准备要点棉花回去自己处理吗?
她可不像他们这种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糙汉子,哪怕是习惯了伤病的他们,重伤若是不好好处理,也是会感染丧命的。
他俊眉蹙笼,沉下脸,迈开步子朝营帐外走,“我差人立即去城里找女大夫。”
哪知当他掠过身边的姑娘时,姑娘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
他纳闷的转身,姑娘掌心的灼热由他手腕传入心田,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到她的纤纤玉指上,姑娘便松了手。她垂着眸,烛火的红光染红了整张脸,鸦黑的睫毛在暖光下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在烛光下娇羞地颤动着。
“大将军,我无碍。是月事。”她抬眸,忐忑地注视他的表情,哪怕害怕在他脸上捕捉到嫌弃等神情,她也想知晓他的态度。总不能连有没有被嫌弃,因何被嫌弃都不知。
可她不知自己这般含羞带怯的注视,可谓是美目生辉,顾盼生情,勾魂夺魄。
韩毅钦只觉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但他觉得他尚能再努力抵挡一下男人原始的本能。他绝对不是一个会被美□□.惑的肤浅男人,也绝对不是控制不了肤浅欲.望,轻薄人才的将军。
人才无论男女皆当敬重,不可生轻薄之心。
“无碍便好。”韩毅钦瞧着她,神色平静,唯有耳后藏着一抹暗红,郑重其事道:“军中未曾有女子随军,招待不周,我差人去寻个婆子,日后方便些。”
姜凝悬着的心放下,看来他未生轻视嫌弃之心。这时代生活不便,有人能帮忙做些琐事,自然再好不过,她嫣然浅笑道:“多谢大将军。”
韩毅钦被这笑容灼得心头一烫。她的眼珠较常人黑且大,多出一片纯情,眼尾较常人上翘,却又多出一抹风情。他望着她,在她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里面,好似有光。
他守礼克制地颔首:“多礼了。”
可接下去如何?她这样一路趟着血回营房?
“借大将军净室一用?”姑娘提议道。
她下巴微扬,娇颜绯红,艳过那雨后牡丹。
“稍等。”韩毅钦道,语毕便转身又朝着医药箱走去。
姜凝目光追寻着他的背影,见他又去拿医药箱,从里头取出长长的绷带及剪子,塞到她手里。
韩毅钦自觉陌生的异样,动作中,便更添一份谨慎,小心翼翼地塞给她,却不想,指尖仍是刮过了她的指尖。
他倏地收回手,指尖在他身侧微蜷。
“我出去巡营。”他的净室也不过是隔了层布,他不适合留下来。深夜也是降低人意志力之时,他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
“多谢大将军。”姜凝接过。
作者有话要说:
韩毅钦的flag:
他绝对不是一个会被美□□.惑的肤浅男人,也绝对不是控制不了肤浅欲.望,轻薄人才的将军!
第13章
姜国都城渭城。
金黄色的琉璃瓦顶重重叠叠,飞檐上横着条条飞龙,金鳞金甲,即使已是深夜,仍在灯火通明下显得金碧辉煌。那红彤彤的灯火点缀下,更是呈现一片繁花似锦的霓虹。
朱红大殿内,金色龙椅上,坐着一位身着龙袍的威武中年男子。男子已过而立之年,一身英伟之气,是将长年杀伐积压后显露出如深潭浩海般的沉静庄严。
底下,站着两人。一位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容貌与龙椅上的男子相较而显得斯文。另一位是养着微白胡须,目光睿智的年长男子。
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是姜国的许相,他拱手道:“如陛下所料,宸国内部已部署完毕,那人果然被四国联军吓破了胆。接下去,这个逼得凌国迫不得已求我们联军的少年将军韩毅钦,大致快命丧黄泉了。”
姜武帝朗笑一声道:“韩卫宸的儿子当真不差。朕还得感谢韩家列祖列宗以及如今的韩毅钦的努力,向来自视甚高的凌恒帝都只能重金向我们姜国求助了。”
他啧啧赞叹,继续道:“这几年韩毅钦表现确实可圈可点,打得凌恒帝犹如一条丧家之犬,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与我儿不分伯仲,当属天下少年英雄之最。”
许相奉承道:“陛下正值壮年,太子殿下又是冉冉新星,实乃我们姜国之幸。只可惜了这个韩毅钦。是个难得的英才,却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姜武帝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不知韩卫宸的棺材板可盖得住?!宸国分明已经亡了。韩卫宸从凌国手里抢回宸国,却甘愿双手奉上故土,甘心屈于人臣,就是个傻子!耿直得简直让人心疼!如今自个儿独子将葬送宸昭帝之手,若是他地下有知,该不会气活过来吧?”
“韩卫宸恐怕只剩一堆白骨,难以回血了。人啊,就是活着的人才能笑到最后。”许相附和着嘲讽,摸了摸胡须道:“陛下英明当世无人能敌。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吧。臣预先恭祝我们姜国不费兵马一统三国。”
许相暗自腹诽,此局,陛下的雄韬伟略令他咋舌。
堪称惊世骇俗。
哪怕是智计卓越之人,在他所设之局中,恐怕费尽心机也只是拨开了层层幻影而已。
最可怕的是,设局人在那层层幻影揭开之后,还会给予对方大大的惊喜,大大的奖励,鼓励对方继续走下去。
之后,才是越步越迷,越陷越深的万劫不复。
惊叹之后,许相对姜武帝便是深深的敬仰,姜国如今国力昌盛,即便是正大光明的开战,也必然大捷而归,但是,陛下爱民如子,更是珍惜自己手下的一兵一卒,费心布下此局,计成之后,不仅可以拿到凌国的重金,更可令姜国不费兵马而得到宸国的整个江山。至于凌国,借韩毅钦的刀灭了之后,最终也是姜国的版图。最后,韩毅钦,一旦灭了凌国之后,韩毅钦就没用了。
他韩家不是满门忠烈么?
死也会死在这个“忠”字上。
姜武帝乐呵呵的笑,踌躇满志道:“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1) ”
许相佩服得五体投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无中生有。妙啊,妙。”
姜武帝朗笑道:“倒是韩毅钦确实可惜了。”
许相毕恭毕敬,温文尔雅地笑道:“确实可惜了。韩毅钦这青年再英才伟略也不过只是一把利剑,得看使剑的人水平如何。 ”
群雄逐鹿。
最终谁取胜,看的可不是哪个国家的良将更英勇,而是在帝位上运筹帷幄的几位皇帝谁更雄才伟略。
他韩毅钦,只是棋子。
胜败,看的是执棋之人。
姜武帝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他就怪不得朕了,得怪他那位迂腐冥顽的父亲了!祁国是块硬骨头,若是宸国凌国那里我们损兵折将了,那就不划算了,不划算了。”
许相点头恭敬道:“是。臣认为,论天下谁能成就一统大业,非陛下莫属。”
姜武帝哈哈大笑,“就你最会拍马屁。”
不过,姜武帝也并未被许相夸得得意忘形。他见孙承子一直站着不说话,便问道,“孙太尉可是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孙承子方才一直在推敲整盘大计,作揖问道:“臣就在想,此番到底该不该招惹祁国,在对祁问题上究竟该如何处理。”
姜武帝懂孙承子在担心什么,“你是怕朕对宸凌之计有失,未能基本统一中原,又惹了祁人不快,从而成为众矢之的?”
孙承子点头,“确有此忧。臣亦觉得陛下对宸凌之计应无大碍,只不过担心有万一。”
“老孙啊。”姜武帝道,“你是知道的,祁人的军队部署已经在东移,也就是说,祁人也盯上了宸国。若是,我们慢上一步,被祁人攻下来宸国,那我们等于被祁人包围了,东部西部北部全是祁人,届时我们该当如何?”
孙承子当然知道,但他也有一问,“韩毅钦少年英雄,我只是在考虑有没有跟韩家军合作的可能性?”
他发出此问后,暗觑一眼姜武帝,见其神色平常,只等着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他也便继续说。哪怕,他接下来的话,是在出征前,替敌国将领说尽好话。
但他们君臣之间,好似可以对此不顾忌。
他继续道:“韩毅钦此人是我在这天下青年一辈中最看好的帅才,老臣这么说,恐怕秦六郎、贺大郎,周三郎等会生气不服,但是,这么多少年英杰中,唯有韩毅钦是真正从小经过沙场的千锤百炼的。智、信、仁、勇、严,他样样拔尖。四年前,那武阳关一战,那更是有勇有谋,惊世骇俗。老臣至今回想起来,都因为他是敌国将领而冷汗淋漓。”
大殿之上回荡着他略显胆寒的声音,振聋发聩。话说,这孙承子当年深入敌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敌国君主也不见他怕的,那时可真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敢一吐为快,硬刚的!
如今,却对一位后生产生畏惧心?
许相叹道:“孙大人,这可不像你啊。”
孙承子不理会他,接着自顾自地解释道:“什么样的将帅胆敢以身为饵?又是什么样的勇猛,竟令他在敌军大营来去自如?!数十万的凌军,竟只能追着他跑,跑到他事先设好的埋伏地!什么样的将领能做出这等壮举来,恐怕别说是当代,便是往后再数百年千年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将帅!”
他说得慷慨激昂,这等壮举也确实令在场的另外两人沉默。
姜武帝喜欢御驾亲征,对战场上是何情况不甚熟悉,他自然知道这是何等万夫不当之勇。
许相是文臣,是没上过战场的,却也能感同身受这等令人脊背发寒的拔山盖世。
“要说凌宸两国,凌国在国力财力等方方面面完胜宸国,可确实打不赢韩家军、打不赢韩毅钦,这等军队是有军魂的。若是硬拼上,哪怕是我国,也未必能讨的了便宜。而且,我观韩毅钦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哪怕是祁人攻去,没准是被打得落荒而逃。我们也不一定就急着认为宸国必败,先对付宸国。”
将想说的全部说完之后,孙承子朝姜武帝深深作揖,以求姜武帝三思。
姜武帝倒是认同,“你说的对,在对宸国问题上无非两个选择,一是打,二是援。我们也可以援助韩家军抗祁。但是你看看宸昭帝,可是一个能容下韩家军之人?元老姜太傅他不爽快就能杀,此举之后,他确实可以立威,但满朝文武无非就是战战兢兢,谁又会说真话?他为了他的皇权视仁义道德为无物。当皇帝的为所欲为,那做臣子的会如何?满朝文武必定是小人当道,君子让道。为了皇权可以杀师,那也定没有容下韩家军之理。我们在那儿援助韩家军,若宸昭帝容不下韩家军,我们可能被自己的合作伙伴坑死。若是到那时,我们就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