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说:“说不上,一出滑稽的戏。”
罗莎德琳不再说话了,当露易莎和卡罗琳还在笑时,一直注意着她的乔治安娜却后知后觉的收住笑,因为罗莎德琳显然更喜欢达西的回答,她开始反省自己是否落入了一种鉴赏力不足导致的庸俗趣味中,而没能获得她的青睐。实际上乔治安娜没有错误,《卖花女》不可谓之难看,罗莎德琳厌恶它只是出于身世的隐秘。
这之后起,乔治安娜就发现罗莎德琳显得有点青睐达西,之后上将邀请他们去府上跳舞,达西居然也乐意去,这使乔治安娜有了一种微妙的气馁感。并且去府上时,她发现她已有两名密友,两位都是泽金家的亲戚,一位是蕾辛·英格拉姆,见过她的人都承认她挺有魅力,她是黑玉一般的美人,黑玉般浓密的鬈发和黑玉般的眼瞳,肤色如同木兰花,眼睛就流露出特殊的智慧,优雅的智性,脸上时常挂着令人揣测不透的微笑,富含深意,另一位是亨利·沃顿勋爵,此人完全是伊甸园里的蛇,纯粹的享乐主义者和唯美主义者,他们两个人和罗莎德琳非常亲近,并且对她施加了较为负面的影响。乔治安娜观看这一切,非常心急,却深憾自己和罗莎德琳并不密切,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比如一次大家聚会到泽金家来,赫斯顿太太——即露易莎·宾利正询问大家想打惠斯特牌还是瓜德里尔牌,又问罗莎德琳这位主人喜欢打什么牌,结果蕾辛就先说:“得了吧,别张罗了,不管是什么牌罗莎都不爱打,她只爱安静,和我单独打一会儿皮克牌都很勉强,别看她那种冷淡神态,她还是庋藏丰富的藏书家呢,比起打牌,她只爱安静的看半会儿书。我总是说,像她这么美的人儿,不该读很多书,因为书本和文明会斲伤她的美,思想或精神这类虚无缥渺的东西会毁掉一个真正的美人儿。’”
亨利勋爵说:“英格拉姆小姐这话我很赞同,我也总是主张一个美人不该耗费很多时间在书本上,会过分损耗她的生命之美,青春的时候就该无拘无束的过,而不该被纷繁冗杂的思想混淆了头脑,而且,年轻小姐哪个能对这些东西拥有真正的、透彻的理解力?”
一个蕾辛一个亨利勋爵,二重唱似的讲着话。
乔治安娜看着不安,这二人未免有点荒唐,简直是极力把罗莎德琳往歧途引,罗莎德琳虽然看起来对这二人爱搭不理,实际上却还是很亲近……她在不可察觉的受着二人的影响。蕾辛是罗莎德琳最亲密的女朋友,舞会上她唯一愿意接受蕾辛靠近,别紧她的裙裾,跳些女伴之间的舞,至于亨利勋爵,虽然罗莎德琳看起来冷淡,但心底却把他当作朋友,当亨利勋爵坐到钢琴前弹奏时,他只要要求罗莎德琳伴唱,罗莎德琳会很难得的唱上一支歌……谁来帮她撇开这些尽说些歪理的朋友呢?这两个人力图向罗莎德琳施加的是不利的影响,一些相当负面的影响,这很可能引她走向不好的路,乔治安娜非常忧心。
这时,达西搭腔了:“你们二位觉得女人没头脑,不该多读书,也没有理解力,这么看来,你们二位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方女方都持这个观点,英格拉姆小姐是美人,自然不看书,亨利勋爵又恰好喜欢女人不看书,这倒是很匹配!既然这样,又来对藏书家泽金小姐说什么呢?你们两个观点相近的自己凑成一对就可以,没有必要这么影响一位有如此习惯的小姐,我非常支持一个女人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知识和理解力,再不济,最愚笨的少女,也可以选择接受一些有益的、正派的人的指导。”
刻薄的达西,牙尖嘴利的达西,只有他敢说这种话,即使周围的人觉得他有点无礼,乔治安娜也觉得那一刻的兄长非常英伟。
“没必要,达西先生,美是天才的一种形式——高于天才,它不需要任何解释,用不着知识来玷污!一个美人正处青春的时候,就要感受它。而非虚掷她的黄金时代,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东西,不要设法挽救无望的失败,不要把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病态的目标,虚假的理想。活着!把你宝贵的内在生命活出来。什么都别错过。不断寻找新的感受,什么都不要怕……如果等到美人被时间所击败,皱纹爬上激情回荡的美丽岁月,那就什么也不剩了,世上就什么也不剩了,青春就是一切,世界就是青春!”亨利勋爵又微笑着说。
达西觉得荒唐,觑了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的上将一眼——一位上将居然让自己的女儿受这种不着边的人的影响,谁知道一位少女每天听这种胡言乱语,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懒得再搭腔,然而罗莎德琳却深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边亨利勋爵已经转头和赫斯顿太太谈起婚姻问题,大谈塞缪尔·约翰逊的那句“结婚有许多痛苦,但独身毫无欢乐可言”,大家都多多少少感觉到他有点不可理喻,因为他前几天才说婚姻的种种坏处,不过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亨利勋爵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信——他是一条蛇。
然而罗莎德琳却对达西青睐有加,这次舞会里她愿意主动和达西说话。乔治安娜在旁听到罗莎德琳居然问达西:“达西先生,你说说看,什么是正派的、有益的指导?”
他说了很多之后,她才说:“那我可能已经很多年没有受到这样的指导,除了我十岁时的女家教,我周围没有一位你说的这样的人。”
于是达西理解到她身边从上将到亨利勋爵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给她提供合适的男性亲属该给予的指导,比如说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托马斯爵士和贝特伦夫人,虽然贝特伦夫人是个相当迟钝,不能自我判断的女人,但是在丈夫的引导下对事情都有大致正确的理解。
他客观的说:“我认为你身边需要一个明辨是非的人。”
她说:“你这样说,那我也觉得。”
然后他们又谈论起一些乔治安娜不太理解的话题,乔治安娜知道,兄长从来没有对哪个女性这样客气并且亲切。等到上将邀请他们夏日前去艾斯格尼亚庄园时,罗莎德琳骑着白马飞驰而过,她那狩猎女神般的美丽,乔治安娜非常清楚,兄长就是那一刻坠入爱河。
之后,出于爱与一种义务感,一种对罗莎德琳进行有益教导的男士责任感,达西向她求婚了,然而中间出了一点小岔子——泽金上将被杀害了。看管仓库的下人据说因为过于爱慕罗莎德琳小姐,爱而不得,于是用□□杀害了上将,这之后,兄长达西本该以一种更强的责任感将这可怜的少女娶过来的,然后不知怎么的,他们的婚姻不知为何没能结成,被突然截断了。
这之后的事更令人瞠目结舌,罗莎德琳嫁给了垂垂老矣的克尔索勋爵,把他熬死之后获得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然后她又惊世骇俗的和威尔士亲王恋爱了,王室极力拆散亲王的这场自由恋爱,也成功拆散了他们,结果她退而求其次,和约克公爵结婚了,国教教会激烈反对,王室百般阻挠,约克公爵最后又离奇吞枪自杀,最后兜兜转转,罗莎德琳最后一次婚姻,是嫁给了亨利勋爵,在那段婚姻里,她生下了两个小孩。
很多年后,乔治安娜询问兄长:“当初你和泽金小姐,为什么没有结婚呢?”
“一方面,是因为她父亲的死,一方面,是出于维护我家庭和谐的愿望。”
“什么?”
“你认为我就毫无察觉吗,乔治安娜?”达西问。
乔治安娜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
“你非常迷恋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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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卖花女》出版是在好多年后的,出于剧情需要往前搬了。
女主又是一个永生人。
亨利勋爵和克尔索勋爵都是《道连·格雷的画像》里的人物。
第4章 达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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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1810年,她骑着白马闯入达西的眼帘,闯入他的心里。那一瞬间他认为穿番红色长袍的婚姻之神已经拿着蜡烛为他指明道路。
她骑马穿过那条密密匝匝苏格兰杉林荫蔽的绿荫大道,给那绿荫之路带来春晓,她的美正鲜明的昭示着春日降临。彼时黑莓刚刚开花,土壤中的嫩芽和他心中的爱从此抽生,眼中的世界都被一种熹微而幸福的金光遍布,她穿着白色的马裤翻下来的一瞬间,长筒靴蹬到地上那一瞬间,脸上罕见的露出快活的笑容,绿树白花所散发出来的一种甜美的香气,渐渐的就把这片区域渗透填满,这种甜蜜的芳香所携带的一种清晰、一览无遗的爱,不仅他自己心知肚明,乔治安娜看在眼底,罗莎德琳也收入眼中。
那天晚上,赫斯顿太太在艾斯格尼亚庄园打牌输掉一次又一次六便士时,达西默默坐到钢琴前,弹奏了“罗宾·阿戴尔”,以这首苏格兰乐曲背后蕴含的爱情故事,委婉而曲折的表明了他内心爱情的降临。
她从坐的地方抬起头来看他,一直,一直看着。
美丽的罗莎德琳,高雅的罗莎德琳,歌唱的罗莎德琳,骑马的罗莎德琳,拥有世上一切好的品质的罗莎德琳……完全符合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理想形象,也许美中不足的是她有点铺张,爱好奢华,但她并不吝啬,在伦敦街上,看到穷人小孩们团团围着商店,凝视凸肚窗里的姜汁面包时,她会毫不犹豫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递给那些小孩,不管有多少,都尽数给出。
他问她何以如此慷慨,慷慨的贵族姥爷都顶多丢几便士打发那些孩子们。她说她深知饥饿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深恶痛绝的事……善良的罗莎德琳,高尚的罗莎德琳。
漫步那伦敦路上,她又忧伤的说:“……有时候我的心中会突发amor patriae……过去的一切都是难以忘却的,我想念故乡。”
“你想念艾斯格尼亚。”达西想起她在艾斯格尼亚的欢乐。
“不,不是那里。”她摇头,想起昔日圣彼得堡的生活。
1811年3月10日,他向罗莎德琳正式求婚,她也同意了,如果事情进展很顺利,结账日前他们就能结婚,然而不幸的事发生了,1811年3月18日,上将被看管仓库的下人击杀,很明显婚姻不能再如期进行,因为要举行葬礼。
罗莎德琳少女时代的家庭教师千里迢迢赶回艾斯格尼亚庄园,参加昔日雇主的葬礼,他头次见到了她的家庭教师,私下两个人时,那位女家教和蔼的说:“你好,达西先生,我是罗莎小时候的家庭教师,不过大概七年前,我就没有教她了,上将亲自做主,把我嫁给了一户很体面的人家,我至今都非常感谢他的慷慨……”
他彬彬有礼的说:“你好。”
“我非常高兴得知,上将去世后,他无依无靠的侄女能够找到您这么一位体面的先生过日子……我想上将泉下有知也会非常欣慰,他从十一年前把罗莎带回艾斯格尼亚庄园,就对她怀着多大的耐心与慈爱啊,让我教她说会英文为止,让她像个体面的英国淑女那样成长……”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他问,“什么叫做“带回”?什么叫做“侄女”?”
“您不太清楚吗?罗莎德琳是上校一位远嫁俄国的堂妹的女儿,这可怜孩子的母亲死了之后,他就把她接来,当作女儿一样抚养。她刚来的时候,半句英文都不会说,只会讲俄语,教会她讲英语,花费了我很大力气……”女家教说。
怪不得她不叫罗莎德琳“泽金小姐”,因为在女家教潜意识里,罗莎德琳并不是上将的子女。
“但不管是上将还是谁,都说罗莎德琳是上将和他夫人的女儿……上将自己也说那是他妻子唯一遗留下来的东西。”达西说。
女家教错愕的睁大眼睛:“那是无稽之谈,我并不知道上将是怎么想的,但我很肯定,那时我刚进艾斯格尼亚庄园,上将指着罗莎,对我说那是他的侄女。也许这些年来他非常的疼爱罗莎,把她当作亲女儿来对待了吧。”
她转身走掉了,达西还在思索这个问题,上将和年长的夫人评价罗莎德琳所说的“她酷似昔日的上将夫人”,女家教说的“她是上将妹妹的女儿”,两种混杂在一起,决不出对错来,这个问题他没能问罗莎德琳,大概1811年12月底,他接到了澳大利亚的一封代笔信:
致费茨威廉·达西先生:
我是已被放逐至英帝国殖民地的比博·布兰奇,泽金家仓库前看守。
我以一颗诚挚的心奉劝您不要娶那位恶女——罗莎德琳·泽金。是她亲自枪杀了上将,并宣称如果我承担这份罪责后,她愿意跟随我来到放逐地,并且嫁给我,然而这一切没有兑现,当我写信咨询她时,她劝我随便去找个毛利女人,并宣称此生不会到达澳大利亚这片土地。我以诚挚的态度告诉您,她才是3月份那场弑父悲剧的始作俑者,我只不过是受其蛊惑。
她是一条千人千面的蛇,绝非忠贞不贰的女人,如果您这么一位体面的先生选择她为妻子,您将会后悔终生,毕竟她是个连亲生父亲都敢下手去杀的女人——她像平时打猎一样,轻松的举起枪来打爆了上将的头。我早已知道您和她将结婚,但出于一种公正的劝导精神,希望您不要误入歧途,她不爱您,只是爱您的地位与钱财。
比博·布兰奇
那份文质彬彬的看管代笔信,他交给了罗莎德琳,让她看,她看完之后脸色都没变,他问她:“我问你,罗莎德琳,是你杀了你父亲吗?”
她一直看着他,没有撒谎,然后说:“是。”
“你是你父亲的女儿吗?”一个矛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