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见钟情——叶紫
时间:2022-03-27 08:50:16

  他看得她出神,突然她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他停了手,紧张地问:“很疼?”
  她摇摇头,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袖扣。
  邹亦时哭笑不得:“好好好,凉到你了。”说罢,起身脱了上衣,这才又蹲下去,仔仔细细地替她处理伤口。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只是伤口较深的地方还露出鲜红的皮肉,他心疼不已,消毒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你对自己还真下得了狠心。”他消完毒,正要倒手去取纱布块,就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扑闪扑闪地眨。他仔细一看,原来是额头上的碘伏沿着眉骨流到了眼窝里。
  邹亦时失笑,手刚要伸过去准备替她擦去,就见她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挥手打开他的手,自己翻过手背擦了擦眼窝。
  他愣了一下,不以为意,整理好纱布块,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他收拾好换药盘,通知护士来取,起身的时候双腿因为半蹲已经完全麻木,他撑着床头跺脚,温寒撩起被子把自己裹严实,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着。
  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格外地冷淡清浅,却不见半点滞缓,清明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排斥:“邹亦时,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你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
  邹亦时一愣,拳头在身侧收紧,是啊,她并非因为发病而整个人变得呆滞木讷,她仅仅是不愿意给他任何回应,所以连厌恶都懒得直接表达。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会儿。”邹亦时抬步出门,她的厌恶情有可原,毕竟是他先寒了她的心,况且她抑郁症病发,本来就比一般人的感情要淡漠许多。
  所以,这一切他都能理解,他不怪她。没理由,也不舍得。
  中午,邹亦时下楼给温寒买了饭,他知道她嗜辛辣,口味又重,清汤寡水的东西从来吃不进去,可是现在病着,又得以清淡营养为主,他纠结了许久,还是嘱咐厨师放点辣椒。
  拿了饭上去,他才看见兰大夫已经在里头了。温寒埋头盯着小桌上的饭菜,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之后不由分说地一把推开,重新蒙着被子躺下。兰大夫一个劲儿哄她,半天,她终于坐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吃着寡淡无味的饭菜,虽然表情依旧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听话了。
  兰大夫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她瞅了一眼,却没有推开。邹亦时看着手里的餐盒,兀自苦笑,看来,她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冷漠排斥的。
  他把餐盒随手给了值班的护士,从治疗室出来的另一个护士一脸暧昧地挤对她:“呦,邹上尉亲自给你送饭啊!你可别小瞧这饭,看见盒子没,味锦斋的,像我们这种受苦受累的基层人民可消受不起,你吃这一顿,够你十来天夜班费了!”
  收了餐盒的小护士羞得满脸通红,她看着精致的包装盒,心里却想着,饭可不是专门送给她的,她可没有这等福气,得什么样身份容貌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优秀的男人?她反正想象不到。
  邹亦时在医院里待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张荣华突然打来电话,这小子消失了几个月,这会儿倒是想起他来了,呵,可不是迟到了的出院慰问。
  果然,一接电话,他就开始气喘吁吁地哭诉:“邹少,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受的简直是炼狱般的折磨,一点荤腥不给沾,每天清水煮菜,最可恶的是,连一个漂亮妹子都没有,这么几个月过去,我的眼睛都花了,功力大减!我现在看到个母的就觉得美若天仙!”
  邹亦时皱皱眉:“说正事!”
  “好吧,你这不懂得心疼人的冷面阎王。”张荣华吐槽无果,总算正经起来,“三个小时前S市山区一个小村子里发生了地震,6级,不算大,没有发现伤亡情况。一个小时前发生了余震,余震6.5级,伤了几个人,伤员已经送到当地医院了,其他人也有序地撤出来了,都在空地上待着呢。震源就在村子中央,专家分析什么板块运动还是地壳活动,什么玩意儿,我不是很懂。”
  邹亦时靠在墙上,听着他长篇大论的墨迹,终于不耐烦:“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说重点。”
  “哎呀,你说你这人,几个月不见脾气这么暴躁!我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半截子话说了,你还不得老牛反刍似的问我啊!就是这么个事儿,原本呢,这种级别的自然灾害就跟手上拉的口子一样,是不需要搭理、可以自己恢复的。但是偏偏吧,这个村子是个碗口村,四面环山,它陷进坑里,这地震一来,把碗底整漏了,四面就开始山体滑坡,人没事儿,但路都堵死了,村里交通不便,所以……”
  “这种级别的交通瘫痪48小时之内就能解决,食物、饮水、棉被这些必需品随后就会跟上。四面环山,不靠近水源的话,不会存在水源性传染病的隐患,人员没有伤亡,不需要紧急抢救。如你所说,跟拉口子一样的灾情,有必要知会我这个空军上尉吗?”
  听出他语带嘲讽,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几乎不给他铺垫缓冲的机会,张荣华也放弃了这种小伎俩,邹亦时这老狐狸可不是他随随便便能忽悠的。
  “好吧,我说实话。是这样的,首长让我组织人员进行救灾,说如果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就放我回去。这鬼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没等他说完,邹亦时就挑眉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然后你吞了功劳?”
  张荣华见被拆穿,讪笑两声,赶紧解释道:“也不全是,就是你提交报告的时候,后头拽上我的名字就行。况且任务不重,你还可以在这儿待两天,全当度假。这地方虽然偏僻,可是空气好,风景美啊,我刚买了套别墅,就在这半山腰,你要是不嫌弃,给你养老都行!”
  邹亦时眼底精光乍现,陪温寒去张荣华这小别墅里安心养病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最近部队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演练也结束了,时间也调得开。
  “好,我明白了。”
  邹亦时这么说,张荣华心里就有底了,一乐呵,就忍不住露出龌龊的本性:“那地方好啊,绝对没有第三者,到时候孤男寡女,夜黑风高的,还不是由着你发挥?我原本是准备拿来跟小女友当爱巢的,计生用品都买好了,可惜还没抱上床呢就让我给踹了,这下正好,成人之美了!”
  他笑得猥琐放荡,邹亦时撇撇嘴,咬着后槽牙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色欲熏心,精虫上脑。”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这性和爱是密不可分的,那种爱到深处的灵肉交缠是伟大而神圣的,有爱而无性,柏拉图式恋爱,那图个什么劲儿啊!照那样的话,我可以和我硬盘里的任何一个女神结婚,肤白貌美,丰胸细腰大长腿,还不要聘礼。”
  “我带温寒是去养病的。”邹亦时回头看了看病房里的人,只要涉及她的话题,他总是小心翼翼,连调侃都绝不允许。张荣华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警告,识趣地说:“养病好,养病好,山高皇帝远,跟陶渊明似的,那就是世外桃源,好得很!”
  答应了帮张荣华的忙,邹亦时就开始着手准备,部队那边只需要打紧急申请就可以,不需要太费神,他头疼的是,怎么说服温寒跟着他去。她见都不愿意见他,怎么会乖乖和他去别墅。
  把部队需要调度的人员安排好后,邹亦时又把情况告诉了兰大夫,诚恳地希望她能帮帮自己。
  兰素自然没有异议,邹上尉这样的人物能屈尊降贵地追求温寒,并且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想来也是真心喜欢。再说,她自己有家庭,又有工作,也着实照顾不过来,让护士照顾难免有亲疏之分,想来想去,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我进去劝劝她。”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兰素知道,温寒这次发病最大的诱因就是邹上尉,真正能触动她情绪的人往往也是她最在乎的人,无非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兰素和温寒说了这件事,她不说话,就是摇头。兰素虽然是心内科医生,但是对于心理疏导还是外行,因此,也不懂得如何对症开解,只好说大实话:“温寒,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不想见他,但是你看吧,你身边没有其他陪侍人,我拖家带口,科里的也走不开,肯定没办法顾你周全,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由他将功补过也是合情合理的。”
  温寒还是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本来就性子冷淡,不悲不喜的,病了之后越发感情淡漠,喜怒哀乐半点看不出来,不管是高兴还是愤怒,永远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让人无法忖度她的心思。
  她思量了会儿,轻声开口:“我不去,我可以照顾自己,不用你们照顾。”她说话声音很轻,因为抑郁症病发的缘故,她变得懒惰散漫,反应迟缓,行为呆滞,看起来比平时木讷很多,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她对周遭的人和事都懒得做任何回应。说到这一点,兰素倒是觉得欣慰,这么看来,自己倒成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人。
  “不可以!你必须得有人照顾,你的病不比其他,万一哪天病发了,不是自虐,是自杀,那怎么办?”兰素冷了脸,这是她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平素温寒总是高冷疏离的,因此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三分强迫七分规劝,从来不敢冷脸教训她,可如今她病发得那么严重,兰素哪还有余力去思考其他。
  见她发火,温寒眨眨眼睛,表情没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伸出手揪了揪她的衣角,开口说:“你别生气,我去就是。”
  兰素看着她无辜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又暖又潮湿,这是温寒头一回这么软弱,相比别人就更招人心疼。
  两头都安排妥了,温寒刚输了镇静催眠的药,这会儿药效发作,渐渐睡熟。兰素把邹亦时叫进来,格外不放心地嘱咐:“既然把她接过去,你就得确保24小时有人陪在她身边,千万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要随时保持手机通畅,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了,立刻通知我!”说完这些,她还是不放心,又确认一遍,“你能保证吗?她可不能离了人。”
  “兰大夫你放心。”
  兰素正准备给温寒找衣服,邹亦时已经抱了一个红色的斗篷走进来,他把温寒整个人裹进斗篷里,包得严严实实,之后回头冲兰素说道:“其他的你不用操心,需要什么我会找人准备,最近麻烦你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有情况我随时通知你。”
  兰素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道:“好,温寒就拜托你了。”
  出了医院,门外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邹亦时皱眉,把温寒的脸靠在自己的肩上,之后阔步走过去。
  张荣华看到邹亦时过来,立刻冲破重围,觍着脸凑上去:“邹少,车已经给您备好了,我们出发?”
  他话音刚落,车两边列队的士兵齐刷刷地冲他敬了一个礼,嘴里铿锵有力地喊着:“邹上尉好!”
  围观的群众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都伸着脖子瞧热闹,邹亦时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眼底暗沉,锐利的眼神扫向张荣华,冷冷地开口:“知道你为什么被罚到边防吗?”
  张荣华吓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被邹亦时的阴寒给冻住了,他虽然平时和邹亦时百无禁忌,毫不避讳,可是谈及正事,他还是打心眼里害怕这个冷面阎王的。
  因此,见邹亦时冷了脸,他也不敢造次,立刻像轰鸭子似的把围观群众都赶走,又把列队的士兵赶回车上,这才领着邹亦时上车:“来,邹少,先上车!”
  邹亦时无视了周围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抬步走向车门,他正准备把温寒放在后座,刚弯腰,她突然动了一下,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邹亦时愣了一下,果断抱着她弯腰坐进去,调整好坐姿后,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
  在前头充当司机的张荣华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暧昧地开口道:“呦呵,果真如愿以偿了,美人在怀啊!坐个车都舍不得放下。”
  邹亦时不说话,完全将他无视,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了,一直在他怀里乱动,胳膊腿儿全露在外面,他搂得越紧,她挣扎得越厉害,他眉头越皱越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荣华在前头惊讶得合不拢嘴,心里头翻江倒海,跟活见鬼似的,若是别人看了,顶多觉得惊讶,饭后闲嗑牙就罢了。但是他和邹亦时一起在部队里待了这么久,说不上推心置腹,但他绝对是最了解邹亦时的人。这人在部队里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以魔鬼式训练著称,冷漠无情,除了训练、出任务,为部队鞠躬尽瘁外,对其他事情可是毫不上心,休息时间,邹亦时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喝酒泡吧找妹子放松,即便是休息时间,他也是活脱脱的冷面阎王,生活乏味无趣。
  不仅是他清楚,部队里所有人都知道邹上尉严于律己,自制力强,作风优良,无论任何时候都秉承着一个军人该有的严厉风姿,从不见他身上的气场有半点削弱,久而久之,甚至有人觉得,邹上尉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不然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成天在部队里枯燥无味地训练,怎么可能对娇软美貌的女人没点兴趣?
  三人成虎,谣言传得久了也听起来像真的了,以至于到后来张荣华都觉得,或许邹亦时真的和他们这些普通男人不一样,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估计不是凡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还远攀不上他那么高的境界。
  这结论慢慢落在了心里,就成了一种潜意识,只要涉及女人的事儿,他就会下意识地想,邹亦时不是正常男人,对女人没兴趣!
  就这么潜移默化了好多年,这会儿看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比看他和男人相好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眼底温柔,万年不化的寒冰这会儿化成一摊水,简直能溺死一头成年霸王龙。张荣华看着他这么极端的反应真心觉得毛骨悚然,这种禁欲了快三十年的男人太可怕了!
  瞅着他看温寒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的魂儿吸进去似的,张荣华实在看的哆嗦,赶紧给他指明方向:“她这么大个人,你把她箍得那么紧,她指定难受,你把她放平了,你来前头坐。”
  邹亦时皱眉,满脸不信任。张荣华举起三个手指做发誓状:“邹少,我发誓,我开得又稳又慢,绝对不出任何岔子!她动一下,我就立刻靠边停,你看行不行?”
  他这么说了,邹亦时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把温寒放平,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的,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这才恋恋不舍地坐到副驾驶座。
  张荣华恶寒,浑身一哆嗦:“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好像别人没处过女朋友似的,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活儿你还干得这么上心,吓坏我了!”
  “张恒远怎么跟来了?”邹亦时回头看了温寒一眼,她像只小兽一样蜷缩着,格外地温和无害,果然是比在他怀里要舒服得多,呵,她睡着了都不愿意让他亲近。见她踏踏实实地睡着,邹亦时回头,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你让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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