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面前,贺准伸出手帮她顺了顺头发。
“要去玩儿什么?”
“带你放烟花。”
贺准开着车来到郊外,找了片空地停下,打开后备箱,陶然惊喜,烟花的种类好多,长大后她几乎没怎么放过烟花,此时有些兴奋。
贺准帮她点燃了一个递给她,小小的,亮亮的,在空旷的郊外,方圆之间,唯有这一抹微光。贺准也点了一只举着,只不过男生本就不会被这些漂亮小巧的玩意儿吸引,一支燃尽,他就去放鞭炮了。
他跑去一边,点燃了地上的鞭炮,连忙起身跑回来,身形矫捷,脸上有肆意又轻快的笑,听声音,他笑得爽快随性。
这是一个双响炮,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得陶然一抖。
贺准挑了挑眉,跑到她身边,“你怕鞭炮?”
“这不是很正常嘛。”她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烟花。
身边的人又去了后备箱处翻找东西。
“然然!”他叫了她一声,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以前一直听别人这么叫。伴随着他的声音,陶然脚边突然炸出响亮的声音。
陶然吓得叫了一声,回头瞪着他。
他咧开嘴笑着说:“‘摔炮’,不知道你玩儿过没有。”
“给我几个。”陶然伸出手问他要。
两人刚开始在放烟花,后来变成互相追逐着扔摔炮,你一下,我一下,是年轻的欢脱模样。
“贺准,你的父亲……刚离开后,你是什么感觉啊?”玩了一会儿,两人停下休息,静静靠在一起。
“很矛盾,不知道他的离开到底好不好。”
“也有点害怕,渐渐的,就没感觉了。”贺父出事被捕,这个家突然就没了依靠,贺准担下了所有后事,没有其他人愿意蹚这趟浑水。官方调查、资产缴纳、人际关系、贺母状况……所有的一切在陌生与无助中,他逐渐一一解决,贺准感慨,原来他只靠自己也可以做好这些.
陶然微微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我爸要再婚了。”
贺准侧头看她一眼,“很伤心?”
陶然摇头,“伤心说不上,感觉有点空,我以为就算他和我妈分开了,也会向着我们的。”
贺准拂去她肩头的落雪,“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他会有新的生活,你也是。”在贺父入狱后,贺准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曾经他把自己活成了附属品,当他真正开始掌控自己的一切以后,他才看到了崭新的光景和世界,纵然是挑战,也令他激奋而愉悦。
“我们都没父亲了。”陶然喃喃道。
“我认识的陶小姐不会这么脆弱吧。”贺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拥紧了她。
“生日准备怎么过?”他问。
“简简单单的就行。”两人在一起后一起过了四次生日,每人两次。陶然的生日在三月,他们一直过得很平淡,约会、吃饭和亲吻。
——
所以真到了陶然生日这天,他们还和那时一样,看了一场电影,一起吃了晚餐。
他们看得那部电影叫《美女与野兽》,就是那个脍炙人口的童话故事,是陶然想看的,这两天刚好上映了。
她说,谈恋爱就要看这种可爱又浪漫的电影,贺准自然随她。
两人又一起吃了火锅,陶然吃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感叹:“怎么觉得每次有事,咱俩就会来吃火锅,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那就成习惯好了。”贺准勾起唇,“吃火锅好养活。”
陶然冲他皱了皱鼻子。
“给你买了两支股票,当生日礼物。”他话锋一转,然后把股盘亮给她看。
陶然愣住了,这个生日礼物还真是“惊喜”。
“你还玩儿股票?”
“发小的股盘,稳定些。”
“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开股市的发小啊。”陶然还挺震惊。
宋阖确实是贺准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小时候两人是邻居,一直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后来宋阖留在了J市,家里帮衬着开了个公司,形势还不错,贺准也算是个大股东。宋阖人很好,很仗义,贺准初中的时候有一回离家出走,宋阖把人藏在自己家里,连他父母都不知道,只觉得那段时间这孩子吃得特别多,还老是端着饭呆在卧室里吃。后来贺准家的人上门来询问,才发现贺准呆在这孩子卧室,足足有四天。
那件事最后的结果是,宋阖被父母狠狠打了一顿,哭喊得撕心裂肺,贺准在一旁都被吓到了。一周后两人在学校里见到,宋阖笑着问他,“回去有没有和他一样被毒打一顿?”一副没有记仇的傻样子。
贺准就交下了这个朋友。
听贺准讲完,陶然咯咯笑,“你们男生小时候真闹腾。”
“他一直在J市,我们这几年见的不多。”贺准也笑,“有机会带你认识。”他喝了口茶,敛下眼皮,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那次他被带回去后关了一周禁闭,是他记忆里最长的一次。他们家,有一件专门关禁闭的屋子,很大,横是二十步,纵是三十步,在这个房子里,有人按时送饭,有床有桌,却只有一盏暗黄的壁灯。这间屋子,他记不清呆过多少个日夜。
陶然感叹了一声,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贺律师,我这是抱上大腿了。”
贺准轻笑一声,挑了挑眉,缓缓开口:“大腿可不好抱。”
饭后,两人牵着手一起悠悠散步,街上人不少,大家行色匆匆。陶然注意到街边有一家琴行,门前摆着一架钢琴。
“我记着你会谈钢琴是吗?”陶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贺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听我弹?”
陶然点点头。
贺准牵着她走过去,陶然心里隐隐期待。贺准征得了店家的同意后,坐在了黑色钢琴前……熟悉的琴音从他的指尖流出,轻松慵懒,陶然心脏砰砰跳着,她记得的,这首歌是大一团建时她唱的那首。他垂着眼,神色安逸放松,侧颜英挺,身形挺拔,贺准其实并不是温柔斯文那一卦的,但此时的样子,倒有安静柔和的艺术气息。
这首歌早在第一次听她唱之后,贺准就练了它的钢琴曲,他弹过太多遍,弹的时候脑海中会依稀浮现出她唱歌的侧颜。即使后来没有闲情逸致再弹,但今天在碰到琴键的那一刻,就像预演过千万遍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弹了出来。
英俊的男人,悦耳的琴音,很快吸引了一些路人,大家围在一旁,欣赏着,交谈着,曲毕,众人献上了一段掌声,贺准起身微微颔首致谢。有大胆的女生上前,背对着陶然,看不清说了什么,大抵是搭讪。陶然撇撇嘴,突然有点后悔让他弹琴了。陶然没动,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们。
她看见贺准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说“不好意思,心上人就在那边”。女生回头看到了陶然,神色变得尴尬,抱歉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男人已经靠近,神色纵容,好笑道:“开心了?”
“emmm……就还好啦。”陶然说得傲娇,但是嘴角却是止不住地勾起。
贺准笑,“这首歌的歌词是我想对你说的。”声音低沉悦耳。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如果情话会让她高兴,他愿意偶尔为她煽情一点。
“我也是。”陶然笑,从唱的那天起就是。
“生活静静似是湖水/全为你泛起生气/全为你泛起了涟漪/欢笑全为你起/生活淡淡似是流水/全因为你变出千般美/全因为你变出百样喜/留下欢欣的印记/静默亦似歌那感觉像诗/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做梦也记起这一串日子/幻想不到的优美……”
……
当时饭桌上说得“大腿可不好抱”的意思就是需要回报,对贺准而言自然是温香软玉。贺准送陶然回到小区楼下后,把人压在副驾驶上狠狠地亲,呼吸不上来,陶然呜咽着反抗,贺准锢住她的两只手按在怀里,嘴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停。
“你能不能别咬我?”良久,贺准终于退开一点,陶然才抗议着说。
贺准低头笑了出来,“情之切,陶小姐理解一下。”
陶然眼皮垂下,脸上升起了红晕,贺准见状又凑上去吮住了她的红唇……
陶然回去后,想着赶紧溜进卧室,哪知陶母就坐在沙发上,没看她,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陶然背对着陶母换鞋,不敢转身,她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我先进去了啊。”陶然低着头迈开腿。
“保护好自己。”陶母的声音从陶然背后传来。陶母也不是什么老古董,这俩孩子的感情看着好,年轻气盛,她能理解。
陶然没敢应声,他们离那一步还远呢。陶然把脸埋在被子里,虽然她刚确实感觉到了,掌后贴着他的掌心,掌内的温度极烫,似是跳了一下,吓得她猛然缩了回来,贺准在一旁笑,充满磁性的声音毫不掩饰他的情动……
想着想着,陶然的脸更红了。
贺准在楼下平息了一会儿,才驱车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关禁闭真的很可怕……
第四十四章
年中,贺准接了个案子,他是原告的委托人,这个案子是从业这几年来,最让他难以释怀的一个案子。
当事人是一个农民老父亲,儿子到了适婚年龄却因为穷娶不到媳妇,于是经人介绍了一个已经怀孕七八个月的女人。因为自身条件有限,父子俩只能将就着答应了,见面时女人就挺着个大肚子,商讨完彩礼并借钱给付后不到一周两人就结婚了。结果女的生完孩子就跑回了娘家,之后这家儿子郁郁寡欢,最后病亡,女的没来看过一眼,而整个事情发生的起点距离这个儿子的死亡时间不到半年。
接案子时,贺准和介绍人都不知道这个老父亲的年龄,介绍人年龄也挺大的,一直称这个老父亲为“老头”,后来办委托时贺准拿到当事人的身份证才知道,原来当事人也就四十多岁,可看着和六七十岁差不多,头发花白,面目松弛,老人说是儿子没了他一夜白头。
贺准心上瞬间就不好受了。
当事人住在絮城周边的一个村子里,调查取证时贺准去了这个村子,老人家真的算得上家徒四壁。本来已经取得了一些证据,但是几天后,当事人自己却放弃了诉讼。
老人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女方可能也没有钱赔偿他,况且儿子已经没了,他要钱也没什么意义,这个官司就不打了。贺准说愿意为他无偿代理,老人也只是一个劲的感谢却未改口。
为了这个官司贺准准备的很充分,咨询了好几位前辈,他为这个老父亲不值。最后还独自开车去见了被告,被告家看起来确实也不富裕,老人的儿子已死,他们也是悔恨内疚不已。突然,贺准觉得就算开口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当事人是一个父亲,原来这种善良和宽恕可以抵得上儿子的死亡。他驾着车从城郊开回家,一路上,路边的景色从空旷的旷野逐渐变成高楼林立,视线中越来越亮,耳边逐渐喧闹。
他回到家,椰果从黑暗中冲出来,冲着他喵喵叫,声音有些尖锐。
贺准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抱歉,这就给你放粮。”
今天一下午都在郊区,没时间给椰果喂食,贺准看着椰果埋进碗里圆滚滚的脑袋,思绪逐渐飘远,突然想给陶然打个电话。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陶然也刚吃完饭,她听说了这个案子,也知道贺准今天去见了案件的被告。
“怎么样?”她柔声询问。
“还是放弃诉讼。”贺准转身来到阳台,靠在了栏杆上。
陶然皱了皱眉,“真可惜。”
“学法,你后悔了吗?”贺准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陶然一愣,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没有,虽然我的路不是完全按照预想进行的,但我很喜欢现状,做法务也不错。”她的回答贺准猜得到。
“刚开始我从没想过要走这条路,后来我爸出事了,我才走了这条路。但越接触,越能感觉到法律的深刻,所以,我也不后悔,相反,甚至很用心。”他静了几秒,“但是法律并不是万能的,就像这个案子,最终结果靠的是人心。”
陶然同意,她接话道:“其实做律师有时候是很难做,像这样的案子无能为力。也许还可能会为过错方辩护,拒绝不了。”
贺准“嗯”了一声。
陶然顿了顿,接着说:“但是这是你们的职责,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也许你的心不是向着那个方向,但是你的行动必须朝着自己的当事人。行动和想法是独立的,你在律所里可以冲上去握刀,这是你的心,今天停止这项诉讼,这是你的行。不要因为这件事就低落下去。”
贺准听完,终于轻笑了一声,“谢谢陶老师。”其实他只是有些感慨法律和人心的取舍并非同一,没有自暴自弃的想法,但陶然显然是想多了,还做起了人生导师,不过说得很对。
“不用谢。”陶然一笑,“我永远站你这边。”不论你实施的行如何,只要你的心是正确的,我就无条件支持你。
而后的日子平淡温和。
不过这天,陶然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林觉衍打来的。陶然才突然发觉,自己研究生毕业后竟然已经两年了,回想起来,和林觉衍的接触她只能想起分别时的一句寒暄。
林觉衍说自己最近来絮城出差,想起她回家乡工作了,就想约她一起吃个便饭,陶然答应了。
本来这天和贺准约好一起在他家里做饭,只能推迟了,陶然给贺准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下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那边静了一下,问:“怎么了?”
“研究生时的一个学长来絮城出差,约我一起吃饭。”
“嗯。”贺准答得很快,“吃完我去接你。”
“好。”
来絮城,那肯定是要吃海鲜了,陶然订好了餐厅,早去了一会儿。
其实她和林觉衍说熟也不熟,说不熟也熟。当时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在导师的办公室里碰到过,做项目的时候林觉衍给她们帮了不少忙,几人吃过几次饭。后来陶然回了絮城,没有再见过他,只偶尔会从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生活的只字片语。这次他找她一起吃饭,陶然确实很意外。
半小时后,林觉衍来了。他和陶然记忆中的模糊样子重合上了,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眼睛,经常穿衬衫,有点像理工科男生,但其实是学法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