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八月——随荼
时间:2022-03-28 07:33:42

贺准深深叹了一口气,捏住自己的鼻梁,他承认,他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他甚至承认他懦弱,没有底气承诺继续照顾她,但她似乎太坚强乐观了。
贺母听了贺准的情况后在电话那端啜泣起来,她哭命运的捉弄,现在连仅有的儿子也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哭得逐渐悲戚,陶然的眼眶也慢慢红了。陶母相比之下淡定一些,她连声叹气,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这么不幸,她安慰了陶然,临挂电话时突然问了一句。
“你以后是怎么想的?”
陶然愣住,“以后?什么意思。”反应过来以后她的语气有点气愤,她不可置信,自己的母亲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陶母明白这是触了她的逆鳞,也罢,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暂且这样吧。
以后?为什么这样问。以后就算他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她一样愿意照顾他。他们的爱意,又不是只在彼此完美的那一刻才存在。
日子就这样继续,半年之期已过,第二次复查是贺母带着贺准去的。
之后贺准和陶然之间更加压抑和沉默,更多时候是贺准的沉默。
这天,薛采来家里看望贺准,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有三个月有余。薛采自然也是知道了贺准的情况,和贺准聊了两句,感觉他整个人很低迷,也很沉默。
她问:“你以后怎么办,不会一直要这样低沉吧。”
贺准竟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以后?谁知道呢。”
出了卧室,陶然正在做饭,薛采凑过去帮忙。看到她准备的食材,为了缓和气氛开口问道:“你现在怎么不吃辣的了?”
陶然动作不停,“做两种口味费时间费精力,不辣的我也可以吃。”
薛采瞬间心疼了,可是陶然无辣不欢啊。她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开口:“你们以后怎么办?”她是她的朋友,是真的关心她,她也知道陶然和贺准彼此相爱,但现实永远残酷,要考虑的远远不止如愿的日子。
陶然终于停下了,她手撑着橱柜,抿了抿唇,垂着眸喃喃出声:“为什么都要问我这个问题?”她一直坚定不会离开他,但好像每个人都不能理解她,包括他,他逐渐的冷落最让她难过。他们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心理却装着不同的事,她宁愿他发疯胡闹,也不想他们彼此互相隐忍,逐渐漠然。
薛采看着眼前的陶然,觉得她变了很多,消瘦沉静。想起贺准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陶然来找自己,让她帮忙打官司。陶然对她说,“尽你所能,让何俊不要翻身。”那是她第一次见那样凌厉的陶然,让她都觉得陌生。这么几年,薛采知道,他们两个,都深情得紧。薛采终是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肩膀,不再追问。也罢,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还得看他们自己。
饭桌上,纵然薛采再怎么努力活跃气氛,也感受到了另外两人之间诡异的磁场,他们不会对视,但会接话,表情很淡。饭后薛采还是不忍,去找陶然谈话,她觉得他们两个必须认真谈一谈,眼下的情况,未来的定数,都要。
“虽然确实非常残酷,但你们两个总归要面对的,这样拖着真的不行。”
陶然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薛采走了,归于寂静。椰果呆在窝里,它最近也很安静,就像被家里的氛围感染了。
陶然切了点水果放在客厅,去卧室里找贺准。
“我们一起看部电影吧。”
两人坐在客厅里,一个坐轮椅,一个坐地上,找了找影片,没想到又看了那部《美女与野兽》。这场电影他们看得很安静,剧情熟悉梦幻,不知不觉就播完了,房间里只剩下影片片尾曲的声音……
陶然缩成一团,喃喃开口:“贺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贺准没动,垂着眼,缓缓开口:“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继续这样。”
“你说清楚!”陶然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不像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要听我提出分手这两个字吗?”他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陶然终于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凉,像要穿透她的皮肤,寒了她的心,陶然突然就笑起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提出来,是想让我为你的伟大感激涕零吗?!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计较!”她的泪水随之涌出。
贺准心中一痛,眉间皱成了“川”字型,终是不忍,“我们现在不合适,你跟着我,真的——委屈了。”他的声音很哑。
“你想让我找下家?”陶然愣了一下,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尖锐,“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你又凭什么以为我还能再爱上别人。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室内突然归于平静,两人都不再说话。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真的听不得。”陶然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哭腔的。她生生止住喉间尖涩的泪意,起身把贺准推回了房内。
“今天我去次卧睡,你好好休息。”她说。
这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爆发如此大的冲突,但他们似乎,都莫衷一是。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现实呜呜呜
第五十三章
 
门被关上,贺准静静地在轮椅上坐了一会儿,才撑着从轮椅坐回了床上。
黑暗中的安静,似乎更容易让人的情绪发酵。
出车祸时一切瞬间来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陷入了疼痛与混沌之中。庆幸他还活着,一睁眼就能看到她,那是一场赌博,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赢了。当时清醒后,他的腿没知觉,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并未说出来,怕影响陶然和其他人的心情,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刚开始他还抱着希望,还可以开玩笑安慰她,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为什么不会是他?他才二十七岁呀,再有不久,就要结婚了,老天会怜悯他的吧。家里的绿植长得那样好,他也想像它们一样。
他用尽全力进行复健,次次衣襟尽湿,每一粒药片都不敢落下。在沉静的夜里,不知为什么,他一次次梦回年少,梦中仍是那些痛苦的曾经,惊醒后,身旁是她,他又能平静下来。静静地盯着她的睡颜,便能熬过一夜。但这六个月,每一天每一时的流逝,流的是他身体里的血啊,所有希望与耐心总会被消耗掉。
他自卑又骄傲,乐观也悲观。当一切希望散尽,只剩自卑与悲观。
他曾经也算体面,有人的尊严,有美好高尚的职业,有优秀美丽的爱人。他的前半生是压迫与囚控,本以为即将踏出那个深渊,没想到却跨进了另一个深渊。一个好端端的人啊,不能再享受基本的需求,不能再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能再与相爱的人相守,还有什么意思?
他受不了自己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每一次她帮自己用导尿管,甚至还需要尿不湿,他都希望自己是死的,希望自己没有那一套排泄系统。他会吃的很少,尽量在她走后自己再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只为完成这一件生而为人的最基本的需求。
他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他知道很多目光里含着的是鄙夷和嘲笑,所以在家剪头发也可以,只会让她看见他的模样。她推着他走在大街上,这条从医院到家里的路上,往返千万遍的路上,他第一次数清楚,有三百七十八个人注视过他。
他受不了所有的亲友,落在他身上的怜悯可惜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而自己的母亲,丈夫入狱,年过半百,却又该照顾自己了。她说,这个家他是独苗,可他是毒苗,吸附在三个柔弱的女人身上苟活。
他受不了自己曾经拼命学习的职业,孤注一掷,起码他没有听说过半身瘫痪的律师。
他受不了别人冲上楼来质问她,她慌忙道歉,而这个过程正好需要他从客厅移到门口的时间,他甚至来不及去到她前面护她。他只能尽量不再移动,在床上坐一天或躺一天都没什么区别。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会上楼来找麻烦,他们在门口大喊大叫,他从床上挪到轮椅上,转着轮椅过去打开门后,门前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地垃圾。他磕碰着去到楼下道歉,希望他们谅解,但要处理掉扔下的垃圾。那家男主人嗤笑和嘲讽,说“看你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处理,我会去的”。他青筋乍起,但还是克制住了,他不想再给她任何其他的烦心事。
他受不了家里的灯泡坏了,需要她踩着凳子上去修,回过头后笑着要他夸她,他说不出口。
他受不了她天比一天消瘦,一日比一日笑得牵强,不用细想,也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她——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未婚夫成了半身瘫痪,不就是守着活寡嘛。
他受不了半夜听到她与自己的母亲争吵,尽管她尽力压抑着声音,大抵是母亲让她离他而去,他说不出听到后是什么感觉,离开他,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退路。但她拒绝的强硬,就像当初在一起时那般坚定。
可越是这样,他越痛苦越自责。他的二十七岁,即将黯淡,她的二十五岁,正当芳华。曾经她是他的浮木,纵然他们那么相爱,但他不愿拴住她的未来,不愿拖住她的后腿。
他承认,他自卑且懦弱,做不到涅槃重生。
他是真的希望,如今,她离他而去。
可对上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他的心针刺般疼痛,但比不上看她受尽委屈和劳累时难过。
有时他想,是不是前半生受尽苦楚,后半生就能苦尽甘来,但是,现在啊,太苦了。
最近他会写一些东西,无聊的时候,产生感触的时候,什么都会写,也许是一段话,也许是一首诗,也许是一段内心独白,他把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写下来,告诉笔,告诉纸。
陶然的母亲来找过他,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爱和照顾,但是她是一个母亲,她的女儿不过二十五岁,不用她开口,他主动挑明,他们一定会分开,就算她不愿,他也会尽力。这个母亲哭了,也许是哭眼前这个孩子的可怜与懂事,也许是哭这一场命运的作弄。
贺准知道,最直接最伤人的话会让她伤心,但不会让她离开,他们要慢慢漠然,逐渐形同陌路的最好……
这一夜,窗外雷雨交加,絮城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陶然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她不是个容易做梦的人,却在这一段时间连连做梦。
今晚这个梦光怪陆离,梦里有很多不同的人,他们戴着不同的面具,每人手里牵着一只气球,行色匆匆,只有她站在中央,似被他们包围。突然,气球燃起火,他们将她团团围住,火光靠她越来越近,陶然被惊醒,还有些心悸。
她睡不着了,凌晨,寂静又诡异。陶然躺在床上,突然想知道她坚持和他在一起到底是对还是错,她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否定她,就连贺准的母亲,看她的眼神中也在透露着,“谢谢你不离不弃,照顾我的儿子”,但这是她应该做的啊,也是她自愿做的啊。
他是她的青春,是她的八月。
她登上知乎,提了一个问题——如果爱人瘫痪了,是否还应该坚持在一起?
这似乎是个很多人感兴趣的话题,大家陆陆续续的回答。
有人说,“当然应该坚持,ta不是你的爱人吗?”
有人嘲,“你都这样问了,是已经有分开的想法了吧,还问什么。”
有人骂,“瘫痪了很麻烦,没必要陪上自己的一辈子”。
在众多回答中,陶然看到了一条——好好磨合,因为这相当于你们需要重新相爱。
陶然突然弯起唇,无声地笑了,是啊。现在的他是崭新的,她也是崭新的,他们都因为这一场车祸有了新的身份和立场,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是陌生的,他们可以重新相爱。
陶然起身来到贺准门前,静站了一会儿,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打开这扇房门。椰果在昏暗中叫了一声,一双眼睛就像两只灯泡,陶然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走到它身边,椰果又柔柔地叫了一声。陶然摸了摸它,一转眼,椰果已经三岁半了。
陶然来到阳台上,窗外在下雨,没有子夜时猛烈,雨滴砸在窗户上汇成一条条小流,这场雨成了这个闷热夏日中唯一的凉爽。纵然是午夜,远处仍有灯红酒绿。
这座城,有人彻夜狂欢,有人孤枕难眠,有人久立夜色前
第五十四章
 
之后,贺准还是很沉默,陶然依然还温和。她会每天早上早起,给贺准做好早餐,偶尔带一支花回来,什么花?任何花,只要它是鲜活的,虽然不久后它还是会枯萎。
他们面对面吃饭,清淡温和的口味,陶然觉得自己已经逐渐爱上了这种味道。她说话,他会礼貌地回,温和地回,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和她开开玩笑,戏谑着逗逗她。
陶然的内心偶尔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啊,但她会在打开家门前那一秒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她要笑着面对他,就算打开门后他也许并不在眼前。
一天下班回家陶然发现他剪了头发,明明比她剪得还要难看,陶然立马背过身,那一瞬间,她毫无预兆地哭了,几乎要压抑不住声音,他甚至不愿再让她给他剪头发。
他再也不提婚礼的事,也不再提带她出去旅游的事,甚至不提任何曾经的甜蜜。
那天,他主动在饭桌上开口,他说,要请一个看护,来照看自己,陶然低头应下,那碗米饭,比以往吃得都要咸都要黏。
……
他的冷落,真让她难过。
午夜梦醒,陶然总想问自己一句,还坚持得住吗?可是第二天的清晨,看到这个熟悉的环境,看到那只柔软的小猫,看到他的眉眼,她又总能忘了前一晚的动摇。
这个周末她要去做一件大事,出门前,看见他在给绿植浇水。
“贺准,我出去一趟。”
“嗯。”
陶然拉着薛采去了婚纱店,她要选一套婚纱,穿给贺准看。虽然他们的婚礼延期了,但新娘子总要来挑婚纱的。
婚纱店里的每一件婚纱,都漂亮的璀璨。店员似乎没有因为她们两人没有新郎陪同而疑惑,她热情地给她们推荐介绍。
陶然试了好几套,薛采都夸好看,但薛采更心疼,她看着陶然比以前瘦多了,肩胛骨像蝴蝶的两只翅膀,脆弱又美丽,不堪折。
陶然想,是不是看她穿了婚纱以后,他会再对她笑,这么想着,她也笑了。
最后选了一件简约大气的婚纱,一字领口,镶着碎钻,裙摆蓬蓬张开,陶然披着已经重新及腰的长发,头顶洒下柔和白皙的灯光,站在圆台上,陶然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公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陶然接起电话,片刻后,手机从她的手中滑落,大家诧异地看着这个刚才还在浅笑着的准新娘,此刻无助地蹲下身,急促地呼吸起来。
薛采心一紧,冲上去抱住她,发现她浑身发抖,眼圈猩红,“怎么了然然?”她焦急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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