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应。
“第二,此役之后,军中恐有变动,是去是留,各位自决。”
“将军!”众人急喊一声,苏慎摆手,让他们不要多言。
“第三。”说到这,苏慎突觉哽咽,捏了捏鼻根,继续道:“小女顽劣,希望各位兄弟,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之上,照看一二。”
说完,苏慎起身,夫妇二人一同朝着几位副将齐拜。江子尤几位副将连忙起身行礼:“将军与夫人如此,是要将我们众兄弟置于何处?”
苏慎哈哈一笑,“好了,都回吧,咱们打了胜仗,众将士浴血奋战劳累至极,如此军功不可不奖,我已吩咐军厨,做了荤腥给各位开开胃,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一同去吧。”
几人仍欲停留,被夫人一一送别,唯有江子尤与王坚,死活不肯走。
二人跪在地上,江子尤道:“将军,皇帝如此,是要兔死狗烹吗?他,他怎能如此?”
“子尤!”苏慎连忙打断他的话:“慎言。”
江子尤眼神黯淡,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王坚跪得挺直,“将军,让剋己陪您一块回去吧,这个仗,我不打了!”
苏慎亲自把二人扶起来,笑骂道:“混账话!兵临城下,哪有将军退缩之理?”
王坚默不作声,无声抵抗。
“我与陛下自幼相识,少年情分总是在的,此次回京,无非就是收我兵权留我在京,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苏慎这话说得坚定,让王坚以为这就是真相。
“谁曾想,将军回了京,便断了与我们的往来,再次听到消息,就是……”王坚的泪砸到自己手上,把自己烫了一下。
苏初安拳头紧握,指甲嵌在手心,浑然不觉得疼。
王坚从怀里掏出私印,放在那盘点心旁。
苏初安把私印拿起来,上面的朱泥已经擦干了,下面花纹的刀刻印记依旧清晰可见,足以可见这个私印并不常用。温热的月青色的玉石,让苏初安恍然以为,这上面还带着父亲的温度。
父亲得了块和田玉,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一直不知道要作何用,就来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了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后来父亲捧着两块方形印章,跟他说:“我身居高位,难免有人心怀叵测,利用你我来做些不轨之事,此后,军中寄来的每封书信,都会有我的私印,也可让你辨认真假,以防不备。”
两枚印章,有些许不一样。父亲手中那块,是一朵青毛节,带有两片荷叶,荷叶下,藏着一个初露头角的莲蓬。他的那块,是一朵小舞妃,荷叶下的莲蓬已经长大,蓬头上有九个莲子,个个圆润。
苏初安摩挲着印章,“这枚印章……”
王坚赶紧说:“这枚印章,原在江副将那,前些日子刚到我手里。”即便离军多年,还是沿用了旧称呼。
苏初安苦笑,他不是质问,摇了摇头,把印章推回去,“这个还是叔父收着吧,我也用不着。”
王坚没有争辩。看来苏慎并没有将印章的作用告诉他,如此也好,皇帝对苏氏不放心,即使是人口凋零只剩他独一个,也要揣测一番。他也听说了宋濯要把苏长乐许配给二皇子的事,一想到这,王坚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宋濯的真正心思,恐怕只有两个孩子被蒙在鼓里吧。
“怎么了叔父?”苏初安看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王坚摇头,“你贸然闯进福州,实在是不应该。”
“我来此地,本是想找父亲原来的贴身侍卫,但是我的人查遍了福州城,没有丝毫消息。”
王坚知道他说的是谁,“你说的是张朝吧。”
苏初安点头,“叔父可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王坚摇头,“他死了。”
“死了?”苏初安声音不自觉提高,难道,又要断了吗?
“是,他来福州没多少日子,就身染重病,连苏老军医也没有办法,最后不治而亡,索性也没有受太多罪。”王坚的语气反倒有些轻松,他望向窗外,月光皎洁,他也有无数次,就想这么随风而去。
苏初安起身站到床边,风吹得窗棂晃动。福州城内的宵禁很是严格,这个时候,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这里并不是最繁华的地段,连巡逻侍卫都不常往这里走。
夜风把苏初安的话吹到王坚耳边,“叔父,我知道,江叔父已经提醒过你,让你不要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突然苏初安的语气就硬了起来:“你们都不说,我也会查探到底,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可是我作为他的女儿,作为苏氏的最后一丝血脉,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我如何能对得起祠堂里那一个个牌位,又如何对得起祠堂里长明不灭的供灯!“苏初安的手狠狠地锤向手下的窗棂,窗棂裂出的隙纹刺痛了王坚的眼。
王坚如鲠在喉,任何想要安慰劝诫的话都说不出口,但他也不忍心再撕开已经愈合的伤疤,撕下一块碎布,把苏初安的手包扎好,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满眼痛心,“长乐,我们还活着,就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对得起你的名,对得起你的字,他们这些人无牵无挂,唯有苏初安一人,盼望他一世长乐,一世平安。如此,他也能对得起曾经如兄如师的将军在弥留之际的嘱托,对得起这些年的苟延残喘。
苏初安闭眼,满眼热泪逼出眼眶,一滴一滴落在窗棂的隙纹里,张着嘴长呼出一口气,苦笑道:“叔父,这也是我还活着的原因。”
为人子女,若不能替父洗刷冤屈,替母昭雪清白,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