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初安斟酌这词句,继续道:“王叔父说,他是身染重病,不治而亡,我以为他是身体缘故,却不曾料想,是被人所害。”
王允先饮茶像饮酒一般,一杯又一杯。
“刘氏隐藏得很深,我从未察觉到,他们会与当年只是有所牵连,直到那日我去了刘府,才有所怀疑。”
刘荣轩说那片空地上曾经种的东西很是霸道,他思来想去,只有忘忧草能尔,果不其然,没过几天,落栗就传信,说夫人全族被灭之事另有隐情,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那片种着忘忧草的禁地,可已经毁烧殆尽,寸草不生了。
至此,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指向了同一个姓氏,不管是母亲被屠族还是父亲被污蔑,这其中都有刘氏的手笔。对于苏初安来说,这是啖肉饮血之恨,对王允先来说,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苏初安看向王允先,好似看到了曾经把他抱在怀里坐在膝上架在脖颈的张朝,那双温和的眼睛注视着他,那副笑眯眯的脸逗他笑,那双遒劲有力的手,一下又一下排着他的脊背,可这一切,都留在了没有丝毫温情的大漠风沙之中。
苏初安起身,掀开衣摆,猛的跪地,郑重一拜。
王允先被吓住了,连忙去扶他,仓惶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苏初安双腿像有千斤之重,王允先难以撼动半分。王允先瘫坐在他身旁,往日冷静不复,满目悲伤,“你这是要做什么?快起来。”
苏初安摇头,“令尊驾鹤,是为我父之故。是我苏家,对不起你王家,这一拜,你一定要受。”
王允先摇头,“我父亲去世,是为人所害,与苏将军无关。”
苏初安摇头,想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可他忘了,王允先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怎会不明白其中关窍。
王允先拦住他,“我父亲曾说过,苏将军一生之伟岸,他穷其一世也难望其项背,为苏将军,赴汤蹈火万也心甘情愿,如今,也是遂了他的愿,可能称得上一句,死得其所?”
王允先热泪盈眶,七尺男儿在此刻却哭得一塌糊涂。
苏初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张不开嘴。狠狠点头,古人言,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知己而死,心甘情愿,为将帅而死,在所不辞,为天地公义而死,死得其所。
王允先看他点头,会心一笑,“好了,起来吧。”王允先把苏初安扶起来,坐在他身侧。“如今我们最要紧的,是眼下这件事。”过往种种,皆指日可待。
苏初安点头,现在是要先制服福州,京都那边,暂时不需要他们操心。“现在我在明,你在暗,借我之力,只要他们动起来,你就有机会。”
王允先点头,“我明白。”
他也听说了这几日苏初安的壮举,把福州城搅得翻天地覆,刘皓轩估计也快忍不住要动起来了。
苏初安说道:“我听侯爷说,近日京都局势也不容乐观,他们在京都拉扯着刘光耀的视线,这里,咱们速战速决。”
“官盐官铁,我已经拿到了账本。”王允先知晓他的意思,“只是,东郊的庭院,我的人进不去。”
东郊之事非同小可,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轻举妄动。可偏偏此事最需实证,须得让皇帝的眼睛看到,皇帝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你进不去,” 苏初安点了点印章,“有人进得去。”
“王叔父?”
苏初安一笑,“他自有办法。”
不管是偶然还是刻意,王坚能进去一次,就能进去第二次第三次,在福州蛰伏这么多年,他不相信以王坚的心智,不可能一无所获。
王允先摇头,失笑道:“我也曾听父亲说起过你,过了这么多年,果然还是一分不差。”
“哦?他如何说我的?”
再说起王长风,两人都是轻松了许多。革去陈年旧事,心头不再阴郁连绵。
王允先摇头一笑,学着王长风的语气,“那个小姑娘啊,古灵精怪,滑头得很。”
苏初安闻言一笑,却鼻头一酸。
他八岁那年,吵着闹着要去大漠过生辰。一路颠簸,却没见到父亲。他站在马车上,瘪着嘴要哭,张朝立马把他抱怀里,拿他用的匕首哄了半天才算完。他捧着匕首去母亲眼前献宝,母亲说是不是早就看上了那把匕首。
母亲领着他去父亲帐中还匕首时,走到账前,听到张朝跟父亲说:“长乐这个小姑娘啊滑头得很,一来就跟我装哭,非要我把匕首拿出来才行,果不其然,看见了匕首,亲了我一口,立马就弹着腿要下去,一溜烟就跑没了。”引得帐中众人哈哈大笑。
他时常去大漠,大漠就是他的家,驻军里的每个人,都把他当女儿当妹妹,有什么好玩的都要给他留着,看见他就又哄又抱只为换来一句称呼。
苏初安忍着酸楚,“我在大漠的时光,才是真正的活着。”
第 31 章
“公子。”竹青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座佛像,“东西雕好了。”
“这么快。”点了师傅前日才到,一天就雕刻好了一尊两尺高一尺宽的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