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闻讯而来,见着刘庸眼前一亮。
“官爷来了。”说完复而转头瞧见谢凛,倒是微微一愣。
“哟,今儿个还有贵客呐。”
不谈谢凛这张脸俊朗肃隽,纵是身上这身官服便能惹来旁人注目。
“还不快安排私席上座。”刘庸吩咐道。
“嗳。”坊主脸上堆蛮笑,带着三人朝二楼去。
大厅里乌泱泱的皆是调笑声,红灯摇曳,姑娘们有的弹琴有的唱曲儿,有的坐于帘幔后头,只伸出一双白皙水嫩的柔荑。
谢凛收回目光,眸底丝毫不起波澜。
郎君冷情,冷冽的双眸同那削薄的唇,只消一眼便知最是薄情,却仍勾了不少姑娘芳心,寻着心思想上去伺候。
毕竟这平康坊里,难得能遇上这等相貌英俊身份尊贵之人。
在私席坐定,刘庸笑道:“今儿个难得两位世子赏脸,去,多叫些上台面的姑娘来,莫要扫兴。”
坊主面露喜色,连忙退出去安排。
没过一会儿,各色环肥燕瘦的姑娘手抱琵琶半遮面,鱼贯而入。
刘庸自然地搂了两个姑娘,进了温柔乡。这厢周慎双眼微眯,从中挑了两个样貌较为清冷秀丽的,须臾也吃起了酒。
唯有谢凛。
他瞥了周慎一眼,继而将目光放到了一排姑娘身上。
平康坊有名的并非普通卖身妓子,而是那些曾经官宦世家的姑娘们。他们家族获罪,父兄流放,剩下的女眷便会被充为官妓,进到这平康坊。
寻常的庸脂俗粉品惯了,这些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落魄千金一朝没入泥里,人人堪折。
故此今儿站着的,大多都是清白官宦家出来的女眷。
可谢凛的眉头仍是紧蹙,不难看出他眸底的不喜。
刘庸已是被逗得哈哈大笑,顾不得朝臣间的礼仪,笑道:
“谢大人向来眼高于顶,房妈妈,还不快去将连翘两姐妹唤来。”
“嗳,就来就来。”
房妈妈从私席间离开,笑意逐渐褪去,她朝身后跟着的丫鬟摆摆手,那人便止了步子,停在院前。
房妈妈由西次间绕过长廊,转头去往东次间。
推开东次间的门,房妈妈疾走两步掀起珠帘,朝着里头的人行礼。
“公主,他们指明要连翘二人去伺候。”
矮榻上的人转过身来,仔细瞧,竟是男装打扮的姜姒。少女一袭月白色衣衫,长发挽入玉冠,俨然是个模样清秀的小郎君。
姜姒冷嗤:“无妨,让连翘姐妹去。”
不怕周慎吃相贪,就怕他不吃,如此更好办了,平康坊别的没有,有的是长相掐尖的美人。
少顷,便见几个粗使婆子提着大麻袋进屋。
“公主,人弄来了。”
姜姒上前几步,婆子将麻袋揭开,放眼望去竟是周慎那便宜表妹,林姝。
红烛摇曳,姜姒躬身,伸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林姝已被敲晕,但不难看出她是个长相不俗的美人,难怪周慎成婚前就按耐不住,三天两头往她房中跑。
不过,姜姒还得感谢她呢。
姜姒道,“把人看紧了,别让她跑了,晚点儿就送过去。”
几个粗使婆子连声应是。
待房妈妈去唤连翘二人,姜姒也跟了过去。
西次间琴声悠扬,酒过三巡众人早已玩起了行酒令。连翘姐妹进屋,姜姒则隐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周慎怀中的美人正喂他喝酒,他的眼神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堂间正翩翩起舞的连翘。
连翘自回鹘而来,胡人长相妖冶,擅长歌舞,那杆细腰更是销魂,徒手堪量。
周慎偏爱细腰,姜姒那杆腰就极细,可惜公主骄傲,怎比得上回鹘女子热情奔放。这样的身段,若在床第间,定是销魂滋味。
他的眼神逐渐变了颜色。
舞毕,刘庸问谢凛:“谢大人可还满意?”
门外竹纱后的姜姒闻言,心下一惊。
谢凛怎的也来了?
姜姒唯恐自个儿听错,脚尖朝前挪了两步,借着竹纱间隙朝屋里望。偏巧谢凛坐于里座,姜姒瞧不真切。
可少顷,便听到他道:“一般。”
姜姒顿时睁圆双眼,果然是谢凛的声音。
她撇撇唇暗自鄙夷,向来清高的镇国公世子,竟也会来买.春。平日里装得再薄情冷面,暗地里还不知有多不堪。
姜姒不屑。
可转念一想,谢凛向来警觉,留他在此处绝无甚好事。倘若坏了事,今日所为皆会变成徒劳。
何况谢凛惯爱同她作对。
姜姒顿了顿,转身而去。
诚如她所想,谢凛机警,洞察能力强,姜姒自以为躲在暗处无人知晓,实则满室唯有谢凛清醒,亦早有所觉。
就连那月白衣衫一角,也不慎落入他眼底。
谢凛眸底幽暗,将目光投向对座的周慎。暧昧的红光下愈发荒唐不堪,周慎逐渐放纵,压抑了数日的欲.火终是释放出来,压着妓子肆意妄为起来。
谢凛挪开双眼,却见连翘提起酒壶,缓缓坐于他身侧。
“奴家伺候官爷。”
连翘媚眼如丝,一手软若无骨地攀上谢凛的胸膛,一手替他倒酒。
谢凛没动,淡淡打量她。
“官爷是不喜奴家跳的舞吗?奴家还会吟诗,不如奴家陪官爷对诗一首?”
连翘望着谢凛狭长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只觉他生得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俊朗,不禁动了私心。
可房妈妈的吩咐不敢违,连翘仍是状似不经意地将杯中酒倒在了谢凛的官服上。
“奴家该死,扫了官爷的兴。”
连翘连声道,“官爷的衣裳湿了,天儿冷,若不然随奴家去别间,换件衣裳吧。”
房妈妈只让她将谢凛引到别处,可没说不许她伺候。
连翘心底打着小主意,生怕谢凛不愿。好在男人盯了她一阵,缓缓起身,并未拒绝。
那头的刘庸见状喊道:“谢大人怎的要走,这还没尽兴呐……”
周慎已是顾不上谢凛了,连眼都没抬。
连翘解释道,“官爷只是随奴家去换件衣裳,很快便回。”
刘庸闻言却是大笑起来,“是是是,谢大人快去,不着急回来啊……”
平康坊后头有的是小院,便是供客人过夜的,无甚稀奇。
听到这,周慎才分心地瞥了眼谢凛,心中冷嗤一声。
都是男人,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到了这儿,谁还不是醉倒在温香软玉里头。
姓谢的就是装。
这厢谢凛走出私席,被连翘带入雅间,琴声鼓曲陡然停歇,耳根子都清净许多。
连翘则连忙去找房妈妈,问道,“上头让咱们将人带出来做什么?”
房妈妈睥睨着连翘。这一班姑娘几乎全是她带出来的,心里头藏着什么事一眼就分明了,她自然知道连翘意欲何为,便道:
“上头吩咐咱们拖延时间,你一会儿去取件男子的锦袍来替他换上,尽量能拖多久是多久。”
“妈妈的意思是?”
“别当我瞧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人是贵客,你若有本事能上了他的榻,妈妈自是恭喜你。”房妈妈点了点她的额头。
得了房妈妈的许诺,连翘笑意盈盈,取了衣裳便回到了谢凛所在的雅间。
男人正襟危坐,双眸阖起,正闭目养神。方才的纸醉金迷,已是令他头痛不已。
“官爷,奴家将衣裳拿来了。”
谢凛,“放着吧。”
男人神色清明,实则方才也吃了不少酒,但他酒量极好,并不易醉,眼下仍然还很清醒。
连翘哪肯就此打住,“就让奴家伺候您更衣吧。”
说着她上前,伸手便要解谢凛的衣襟,不料却被男人一把抓住。
女人的手腕纤细柔软,经不起他这般揉捏,立马痛呼出声。
谢凛松手,冷声道,“别让我再说一次,出去。”
连翘疼得轻嘶一声。
只见男人那双眸子深邃冰冷,望一眼都令人生畏。连翘见状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连忙跑了出去。
东次间的姜姒得了消息,吩咐婆子将林姝与妓子一同送进私席。
打点完这些,却听见连翘抵在栏杆处同姐妹抱怨:
“我都这般了,他竟然一点不为所动,莫不是他身子有何隐疾,不然便是他不喜女子。我听说高门大院里的世家公子,都有些怪癖,好养脔童。”
姜姒:“……”
这平康坊他谢凛都踏进来了,还装高冷呢?
不喜连翘这样的?
姜姒缓缓勾唇轻笑。
没事,她平康坊多的是镇店之宝,就不信揽不住你谢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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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章
◎“公主欠臣一个人情。”◎
平康坊浓香四溢,谢凛只觉头痛欲裂。偏头瞧了眼搁在榻上的锦袍,他揉了揉太阳穴,兀自叹一口气。
今日来平康坊,多半是因周慎的缘故,谢凛不承认也没有法子。
他只想看看,这位被先帝挑中的驸马,私下到底有多孟浪。
眼下瞧见了,谢凛才觉自己有多可笑。
他并没有换连翘拿来的衣裳,径自披上大氅。
且说东次间的姜姒,因着谢凛将连翘赶了出来,姜姒只觉他装腔。
不过既然他不喜连翘这般身姿婀娜,热情奔放款儿的,那她便给他送个娇软欲滴的去,看谢凛还能不能撑得住。
姜姒斜在软榻上吃着冷酒,随时注意着那头的动向。
半晌过去,没了声儿。姜姒冷嘁,当是成了。不成想房妈妈推门而入,朝着姜姒摇了摇头。
姜姒挑眉,“怎么,这个也不成?”
“不成,连人带衣服被丢了出来。”
姜姒愣怔,谢凛难不成当真是柳下惠?
她偏不信。
“让止兰去。”怎么也得拖到那边事成。
这个止兰原是朝中一个四品官员的嫡女,家中败落之前也是盛京城有名的才女,父亲虽官职不高,那会儿说媒的人也是几乎要将门槛踩烂了的。
谢凛不喜风尘女子,止兰这样卖艺不卖身的才女,同他应是能说到一块儿去的。
姜姒等的无趣,干脆闭上眼,堂间竹帘后还有姑娘替她弹着琵琶小调,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着。
不多时,房妈妈又来道:“止兰哭着跑了出来……”
姜姒直起身,“怎会?”
止兰她是见过的,模样上乘,性情恬静,且饱读诗书,谢凛竟也瞧不上?
“止兰说,世子爷叫她莫要有辱了斯文……”
姜姒闻言呛了口冷酒,咳到停不下来。
丹青连忙替她顺背,“公主可别再吃冷酒了。”
姜姒摆摆手站起身,气愤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谢凛还想上天不成?”
难道真如连翘所言,要给他送个脔童进去才尽兴?
可天色已晚,她上哪儿去找男倌来。
就在姜姒胡思乱想之际,房妈妈快速瞥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
“止兰有句话,让老奴带给公主。”
“说。”
“世子爷道,让公主亲自去见他。”
“……”
姜姒惊讶,谢凛竟然知道她在这儿?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吗?
其实在连翘后,又有女子不停地被送进谢凛屋中,他便猜到有人搞鬼。再联想今日之事,不难猜出这幕后推手就是那位骄纵的温宪公主了。
谢凛原没想拆穿她,只是姜姒越来越得寸进尺,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姜姒冷着脸跨入雅间时,谢凛正背对着门,望着临安街一角,听到身后脚步声他才慢慢转身。
只听得姜姒冷笑一声。
“原来谢大人也喜欢来这烟花之地呀,还真没瞧出来。”
上来便是冷嘲热讽,对谢凛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姜姒向来如此,喜欢玩这种拙劣的小把戏。
自她八岁那年二人初次见面后,姜姒每回见面总是要给他添堵,仿佛瞧谢凛不舒爽,她便开心些。
男人反唇相讥:“托公主的福。”
给他送了这么些姑娘。
“只是不知我这平康坊里的姑娘们怎么就不能讨谢大人欢心了,竟一个个都被赶了出来。”
“还是说谢大人眼高于顶,这些姑娘都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谢凛望着她,他的眸底泛着冷意,眉梢轻挑:
“公主如此埋汰臣,还是为着小时候的事么?”
听他陡然提起幼时的事,姜姒好整以暇扬着的嘴角缓缓沉下。
那是她作为公主以来最丢脸的时刻,谢凛的视若无睹,对那时的姜姒来说是羞辱。
也是姜姒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少女脸色缓缓沉下,心底却又不愿意承认,眼下倏地被谢凛挑起,顿时愤愤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本宫哪还记得那些不重要的事。”
姜姒眼神飘忽,持起桌上的酒杯就喝了一口。
没成想平康坊为谢凛准备的酒皆是烈酒,哪里是姜姒平日里喝的。
她猛地咳了起来,却仍强装镇定。
谢凛眼底闪过几分无奈,替姜姒倒了杯热茶,推到她跟前。
姜姒没接,傲娇道:“总之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坏我好事。”
谢凛轻嗤:“公主特意将云阳侯世子招到这儿来,若臣没猜错,公主是想借此事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