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聪明,稍一盘算便知道姜姒想要做什么。
“是又如何?”姜姒扬起天鹅颈,反问道。
“臣是不能如何。”谢凛轻笑。“不过若是被旁人知道,公主设计引世子到平康坊,还为世子招.妓,不知世人所何感想?”
他眼底晦暗不明,姜姒却还是听出了几分意思来。
“你威胁我?”
“不敢。”
姜姒的计划全被谢凛猜中了,眼下男人倒是不慌不忙的,坐下喝起酒来。
姜姒怒不可遏,刚要开口,却听得男人又道:
“臣只是提醒公主,公主欠臣一个人情。”
谢凛掀了掀眼皮,酒杯后是他缓缓勾起的薄唇,似乎在宣示着什么。
“你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她堂堂公主,欠他个鬼的人情。
谢凛不置可否,“那臣现在也可以返回去,告诉世子,今日这局且散了吧。”
他说完作势就要起身,姜姒哪肯依,上前抓住他的衣襟不准他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异动,有房妈妈的声音,也有女人的惊叫声。
姜姒猛地回过神,踮起脚尖上,伸手轻轻捂住了谢凛的唇。
“别出声。”
窗边倒映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谢凛的身量要比姜姒高出许多,故而她踮着脚尖,重心微微向前,有大半个身子的分量都倚在男人身上。
两人靠得近,能闻到彼此间的气息,还有少女身上散发着的阵阵香气,和男人呼出的醇厚酒味。
姜姒的手就挡在谢凛的唇上,上头有着凝露的茉莉清香,比起平康坊燃的香要好闻许多。
只见她微微偏头,努力地在听外头的动静,浑然不觉二人已越贴越紧。
谢凛有些热,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他忍了会儿,嗓音哑声道:
“公主打算这样压着臣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薄唇轻动,散着阵阵热气。
姜姒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将有些发麻的手拿了下来。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将微乱的发丝捋到了耳后。
眼看大事要成,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姜姒不甘愿地开口道:
“就当本宫欠你一个人情,还请谢大人暂时留在此处。”
她想了想,“谢大人若有何请求,可向本宫提。”
谢凛轻咳一声,“等臣想好再来问公主讨。”
“成。”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姜姒挪步贴到门边,仔细听着。
“刘庸,刘庸,你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来人正是刘庸的夫人崔氏。
说起这刘庸,也是荒唐。
刘庸家原只是普通农户,后因刘庸老爹在半路救了个官兵,官兵为报恩,便约定同刘家结亲。
没成想那官兵入军没多久便升了职,后又生下一女,为报昔日恩情,待刘庸长大,两家自然便结了姻亲。
刘庸家无势,自是需要岳父扶持,他就这样一路受着崔家的提拔,做上了御林军副统领。
崔氏女跋扈,刘庸在家中无甚地位。更别提纳妾,就是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需过了崔氏的手。
那丫鬟,就没一个长得正经。
故而刘庸在这平康坊,实则还养着个小的。
小姑娘年龄不大,亦是小门小户的官家罪臣女出身,模样水灵,重要的是那性子,温顺乖巧,与崔氏实在是天壤之别。
刘庸从去岁便养着,今儿个不知怎的,竟让崔氏晓得了。
房妈妈是拦也拦不住。
崔氏嗓门大,武将门第出身,身材比普通女子要壮实些,一时间平康坊里的姑娘们各个躲了起来,谁也不敢出头。
谁敢说话,崔氏便揪着谁骂道:“是你,那就是你这个狐媚子了。”
故而众人纷纷向后退。
崔氏这一闹,惹得街头巷尾的百姓都来到平康坊门前议论纷纷。
怎么看都是正经大娘子,来这平康坊里捉人来了。
而刘庸,此时还醉倒在温柔乡里,丝毫不知外头的闹剧。
“大娘子莫恼,不若让老奴将人唤下来可好?大娘子这般,咱们还怎的做生意。”房妈妈劝道。
“少来,我可不吃你这套,起开!”
崔氏身后带着婆子家丁,足足十余人,俨然一副要将平康坊顶掀翻的架势。
她顺势上了二楼,一间间屋子的找。
刘庸周慎二人所在的私席就在不远处,崔氏没找两间屋子便寻到了人。
众人跟着崔氏一拥而入,却并未瞧见刘庸。
崔氏狐疑,很快眼尖地发现席次后头有一床榻。红色珠链幔帐放下,隐隐还能听到男女的喘息声。
崔氏顿时怒从中来。
她疾步上前,一把挑起帘帐,眼前尽是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
可仔细瞧,床榻上的人俨然不是刘庸,而是那位温宪公主的准驸马,云阳侯府世子——周慎。
作者有话说:
月底了,张开嘴等营养液
◎最新评论:
【俺也一样】
【我想看还人情的故事,嘿嘿】
-完-
第8章
◎细细盘算今日这个局。◎
霜雪催寒宵,白鹤委地,盛京城阶平庭满薄暮皑皑,彻夜未停。
纵然如此,还不到五更的天,市井街巷早已人头攒动,流言纷飞。
“昨儿夜里平康坊的动静,你们可听说了?”
“嗐,谁还能不知道,崔家婆娘势大,那嗓子喊的在巷尾都能听到。”
众人皆笑。那人又道:
“那你可知,听说崔家婆娘捉奸,捉到的可不是她家官人……”
那人说着声音渐轻下来。
“那是何人?竟也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听说是那云阳侯世子。”
市集上人围的越来越多,百姓们津津乐道,对这些高门大户里的阴私事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云阳侯世子,那不就是温宪公主未来的驸马吗?”
那人点头。“谁说不是呢,听说崔婆娘掀开幔帐时,世子正抱着两个姑娘颠鸾倒凤呢。”
又一人接话:“还听说呀,其中一个正是世子的表妹。”
此话甫落,众人瞠目结舌。没想到世家名门的公子哥,私下竟如此会玩。
见消息逐渐散开,原混在人群中的二人勾唇缓缓退开,朝着宫门口而去。
清漪殿。
彻夜的闹腾令姜姒头疼不止,可想到周慎此时定如坐针毡,她只觉全身舒爽。
云阳侯府这回可不是用难堪二字就能收场的。
少女躺在床榻上,青丝垂泄及腰滑过颈间,樱唇微翘,清傲昳丽。她双眸微阖,丹青顺着肌理将凝露划过她的细腰,细细按摩揉搓。
姜姒舒服的轻吟一声。
瞧着天色不早,也当是要散朝了。
果不其然,有内侍来请,让姜姒移步朝阳宫,说太后有要事相商。
丹青停手想为姜姒梳妆,姜姒摆摆手示意她。
“继续,别停。”
此时焦心的应是云阳侯府,她着什么急。且让他们候着就是。
姜姒细细盘算着今日这个局。
从一开始周慎送她回清漪殿,路上她刻意释放出表妹的流言,让周慎忌惮着不敢乱来。
可凭着她对周慎的了解,周慎是个极度重欲的男人。既不能碰表妹,亦不敢找府中通房,自是憋得慌。
这个时候姜姒又命刘庸前去撩.拨他,心痒难耐的周慎自然立马上钩,毕竟大晋官风所向,纵使传到宫里,姜姒也不好多说什么。
至于表妹和崔氏,自然皆在姜姒掌握之中。只要放出风去给崔氏,凭着她的性子,怎可能忍耐。
就是连着今日市集上散播消息的那两人,也是姜姒早早安排好的。要的就是将此事闹大,云阳侯府没了脸面。
只是在这其中,唯有一点她算漏了。
那就是谢凛。
谢凛究竟为何踏进平康坊,姜姒至始至终都没想明白。
不过不妨事,左右也还算顺利。只是平白无故欠了谢凛一个人情,真真令人心烦。且看他是否会守口如瓶,当个真君子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姒才缓慢起身,由着丹青打理妆发,动身往朝阳宫去。
姜姒到时,朝阳宫内侍宫女皆被屏退,唯有小皇帝姜寒,周太后,以及云阳侯父子。
周慎此时跪在殿内一言不发。
姜姒收起笑意,将雪白大氅取下,露出纤薄身姿。她今日穿得单薄,软绸紧贴在身上,纤秾姝色。发髻也不如平日里熨贴,有几缕散在瓷白鬓边,多了几分病态美。
姜姒向来以清冷姿态示人,陡然这般,倒是令殿中某些人心下咯噔。
亲疏有别,小皇帝自然舍不得姜姒这个姐姐受委屈。难得不见他温吞模样,脸色板紧,颇多了些帝王之相。
周太后一见到姜姒,便上前来紧握住她的手,道:
“温宪,委屈你了。”
姜姒垂眸不语,朝着周慎望去。
只见周慎背上已是血迹斑斑,皮开肉绽,好在朝阳殿烧着地龙,若是在殿外,恐怕周慎早冻死过去。
周太后见她望着周慎,连忙道:“阿慎做出如此丑事,险些毁了皇室颜面,阿兄已做主家法伺候,半点没留情面。”
说着,云阳侯也尴尬地转过身来,朝姜姒作揖赔礼。
“都是臣教导无方,还望公主恕罪。”
姜姒心头不禁冷笑,周家此举亡羊补牢,是铁了心要将这门亲事走到底了。
尚公主,抓太傅,再想控制姜寒和朝中局势便是易如反掌。
姜姒潋滟双眸硬生生挤出两滴薄泪,她的脸颊鼻尖冻得发红,秀眉紧蹙,那管素来清冷的嗓子眼下也有几分哑。
应是来前就哭过。
“陛下。”姜姒双膝跪地唤道。
公主软着声儿喊,一时令姜寒更为心疼恼怒。
“皇姐无需如此多礼,快起来说。”
姜姒摇头,微微抽泣道:“本宫同世子的婚约原是父皇所赐,御赐姻缘不可废,这是规矩。可本宫前阵子同世子说过,若世子心仪府中表妹,本宫亦不愿强人所难,定成全了他。”
说着姜姒适时流下两行清泪。
周太后见状同云阳侯对视一眼,皆没出声。
“可,可世子为何这般打本宫的脸,现下不仅闹的盛京人尽皆知,置本宫脸面于不顾,置皇室乃至先帝脸面不存,这就是云阳侯府的礼数吗?”
云阳侯顿时被姜姒说的脸色青红不接,就是周太后也隐隐蹙眉,瞥了周慎一眼。
岂料周慎还有力气辩解。
“不,不是的,都是那人胡乱说的,我只是同刘庸吃酒,并不知道为何表妹会出现在那里。公主相信我,我真的喝多了……”
姜姒闻言沉声道,“世子去平康坊招.妓,本宫也不想管。可令府表妹乃良籍,眼下委身于世子,世子难不成想在成婚前纳妾?还是要在同本宫成婚后,将她抬为良妾?”
梦中的周慎,便是在姜寒失踪没多久,就将有孕的表妹抬进了府里。
“不是这样……”
周太后无力闭了闭眼。当真是个蠢货,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偏生爱给她惹事,她深深地看了云阳侯一眼。
云阳侯明白她的意思,作揖行礼道:
“陛下,公主,今日之事皆因臣平日太过纵容,导致他失了体统。只公主也道,此桩姻缘乃先帝所赐,就此作废于理不合。”
“臣回去定多加管束,至于公主所说的纳妾一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今日一早臣已命人将林氏女送出盛京,此生不得再踏入盛京半步,望陛下和公主宽心。”
姜姒紧咬下唇,瞥了眼上首的姜寒。
周太后为人圆滑,自她继位之后,对姜寒姐弟不说多贴心,但事事做的也算周全,故而姜寒对她并未存有疑心。
且云阳侯乃肱骨之臣,德高望重手握重兵,这门亲事不止于周家有利,于皇室亦有助力。
见姜寒犹豫,姜姒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抬起头问道:
“照云阳侯的意思,此事本宫合该忍了?”
周太后闻言拍了拍姜姒的头,温声道:
“温宪呐,这男人在官场上免不得要逢场作戏,阿慎自小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样哀家最清楚。这回定是着了那刘庸的道,才会头脑不清,做出此等蠢事来。”
“哀家向你保证,这类事情不会再发生,否则哀家第一个不饶他。”
姜寒同周慎平日里走的近,向来倾慕这个表哥能文能武,听了周太后的话一时心头怒火浇了大半。
姜姒知道,今儿个这婚,怕是退不成了。
见她不说话,云阳侯趁势道:“臣会将这逆子带回去,再打五十鞭,而后扔进周氏祠堂跪着思过。”
直到云阳侯带着周慎退下,姜姒的脸再也绷不住。
姜寒打量着姜姒脸色,缓步从案几后走来,叹了口气。
“皇姐莫怪,朕只是觉着表哥是遇人不淑,才会出了这桩事。”
姜姒睨他,皇帝到底只有十二岁,分不清好坏实属正常。
可没成想姜寒又道:“自从孙太傅入狱,朕常常觉着在朝中孤立无援,唯有云阳侯替朕顶着,朕才有了几分底气。”
这是姜寒第一次对姜姒吐露心声。
姜姒往日只觉得姜寒还小,什么都不懂,今日一见,确实从姜寒脸上瞧出了疲态。
“若朕早知道做这个皇帝这么累,还不如当个闲散王爷来的痛快。”
“休要胡言。”姜姒沉声道。
姜寒脸上的失意很快揭了过去,依旧换上了没心没肺的笑颜。
姜姒心底却是莫名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