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吃饭都像今天这般吗?”
林和瘪嘴,“食不言寝不语,这是我们的家规。”
“哦。”林莞莞应了一声。
林和今年十四,大概是二人年岁差不多,林和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与她格外亲热,道:“莞妹子,你刚进府,有甚不知道的就问我,作为‘大哥’,我会照顾你的。”
她看着林和那口白牙,眼睛眯起来,笑:“谢谢大哥!”
林和看着她,“不过庵堂里吃食也忒差了些,就算妹妹身子骨弱,也不至于这般瘦小。”
她道,“师傅们不让杀生。”
林和一脸惊讶,“难道你十几年来,没吃过荤么?”
她想起昨天与今日,道,“吃过的。”
“你可得多吃点,别的姑娘十二岁,身形已与我差不多了。”
二人正在说话间,屋外走进来一妈妈,她穿着红色短袄棕灰色裤子,头发花白,她向公子姑娘请了安,“见过姑娘,见过公子。”
林和道,“秦妈妈,你来这院子作甚?”
她道,“夫人将我安在这院子,让我与照应姑娘,与姑娘说规矩。”
他一脸不悦,“真是无趣的很!”
林莞莞说,“妈妈,劳烦你了。”
林和挺直了背,道:“妹子,我还要读书,就不与你说话了。”
“好的,大哥慢走。”
他挑眉,听到大哥二字,甚时满意,以往家中数他最小,旁人也总是小公子小公子的叫,刺耳的很,现在林莞莞回来了,他终于可以脱离小公子的称呼了!
第五章 小媳妇
秦妈妈一把拉住她的手,摸着那细小的手指,顿时眼泪哗哗,“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
林莞莞不解道:“妈妈你哭什么?”
秦妈妈擦了擦眼泪,道,“姑娘,我之前是夫人房里的。”
“母亲房里?”
“是,我是夫人房里的,夫人辞世后,姑娘被送上了庵堂,我便一直在府里等姑娘回来。”
林莞莞见她泪眼婆娑,连忙拉着她坐下,“妈妈你别着急,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秦妈妈道:“姑娘都已十二,却瞧起来和九岁孩童一般大,可见这些年,受了许多苦。”
林莞莞忙摇头,“没有受苦,虽然日子清淡,吃穿朴素了点,倒不曾受苦,庵堂里的师傅们都待我很好。”
二人话未毕,院里又来一个妈妈。
“秦妈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妈妈道:“我来教姑娘规矩,吴妈妈又来做什么?”
吴妈妈道:“胡说八道,夫人叫我来教规矩,又没叫你来!”
林莞莞看了看秦妈妈又看了另外吴妈妈,秦妈妈将林莞莞挡在身后,“你去告诉你的‘夫人’,从今往后,我就在这长乐居了。”
“秦妈妈,你莫要仗着自己母亲是老爷的奶妈子,老爷是念旧情将你留在这府里,不是叫你作威作福的!”
“那你去叫老爷来,问问他,我要照顾嫡小姐,他允不允!”秦妈妈双手插在腰上,一脸蛮横。
“你,你!”那妈子对着林莞莞道,“姑娘,你说,你说,你要谁留在这院子里!”
林莞莞怯怯的看着她们二人,暗自衡量,新来的吴妈妈一来就冷眉竖眼,似是不好惹,反观前来的秦妈妈,她说自己以前是母亲院里的,又说这些年她辛苦了,对她心疼的很,若将这些事说谎,她在父亲面前提及一二便穿了,瞧起来是做不得假,自己母亲院里的人定是心疼自己些……
但吴妈妈,说自己是‘夫人’差遣过来的,虽尚未被父亲扶正,但父亲现只得一房,家中又无长辈祖母操持,自是二娘当家,她刚回来,不好驳二娘的面子,岂不是遭人说闲话,说是她摆嫡女的谱子,瞧不上二房院子里的人……
转念一想,依秦妈妈方才的性子,若真是母亲房里的,她自会有主意留下来。
林莞莞将责任抛开:“二位妈妈,我刚归家,年纪小,许多规矩尚不熟悉,二娘叫我学规矩是为我着想,二位谁留下都好,我都没得意见。”
“三姑娘,你,你怎么也不帮我?”
秦妈妈道:“老婆子,你硬是要留下来自讨无趣,那你便留下来,我老妈子在这府里几十年,你家娘子才来多久,哼,一个庶出的小娘子,自称什么夫人!”
“你!你!”那妈妈指着秦妈妈,硬是没说上一句话来。
秦妈妈赶她,“还不滚,等我拿棒子赶你吗!”
“好,秦妈妈,你等着,你等着!”那妈妈一溜烟的跑了。
林莞莞没忍住笑,秦妈妈埋怨道:“姑娘,你才是正方里的丫头,你怕她们做什么。”
见她这般天真不谙世事,秦妈妈一肚子的委屈控诉生生憋了回去,道,“日后就由老身来照顾姑娘了,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早几年间,林莞莞还常感叹自己身世苦,害死了自己亲娘,师傅总道:众生有命,皆是因果循环,放下即是脱离苦海。
但人岂非无情,林莞莞又不是真的六根清净修佛了。
于是,她问道:“妈妈,你能和我说说我娘亲的事吗?”
她只知道自她一出生,娘亲便没了,从未见过娘亲,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高矮胖瘦,性格如何。
提及此事,秦妈妈伤心道:“夫人生的十分貌美,脾性也好,待下人温柔有礼,对夫君敬重,对逝去的老夫人亦是孝顺有佳……”
林莞莞问,“父亲来信时,曾提起过母亲年纪,为何她那么晚才生下我?”
“夫人体寒,与老爷成亲十年都未能有孕,为林家有后,让老爷纳了妾,二夫人进门后两年,生下了长姑娘,夫人原以为自己再也无望时,有了你,那时候夫人已经三十四岁……”
林莞莞抠着手指头,“母亲,是因我而去的吗……”
“不是,怎么会是因为姑娘呢……”
“那为何一生下我,便去了……”
秦妈妈语塞了一会,“……再过几年,姑娘嫁到了周府去,老身再细细与你说来。”
只有如此,有了人庇佑,她才可以放心的告诉姑娘原委,否则姑娘刚回临安城,身边有没个亲信之人,即便知道的是真相,亦无可奈可,也不过是徒增烦劳罢了,何况她也只是揣测,不敢笃定。
“为何不能现在说?”林莞莞追问。
秦妈妈道:“姑娘还小。”
“我不小了!”
秦妈妈笑说,“在老身眼里,姑娘一直如刚出生的孩子那般幼小。”
林莞莞说,“妈妈,我总觉得不自在。”
“为何?”
她道:“总之,不如在庵堂和师傅们一起读经书自在。”
秦妈妈安抚道:“大概是姑娘还未习惯山下的日子,过些日子便好了。”
林莞莞又问,“妈妈,今日长姐说,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能与男子私会,那周家哥儿再请我出去,我可以去吗?”
秦妈妈心道,周家虽是武将出身,倒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周敛特意来请林莞莞在临安城走走,多半是因为夫人早逝,没有母亲家族的庇佑,怕她被人看轻受委屈,秦妈妈只道:“姑娘要是想出门买买胭脂水粉,老身陪着姑娘去便是。”
“那也不是能见面的意思,是么?”
虽说是不合适,姑娘家也不是不能出门,秦妈妈犹豫了一会,轻轻道:“姑娘若真是想见,老身差人去将军府报个信,再以瞧胭脂水粉的名义出府,自然是可以。”
“真的?”
见她那样欢喜,秦妈妈问,“姑娘,周家公子对你可还好?”
她笑,“好,好的很。”
秦妈妈放下心来,又道:“老爷是朝堂翰林院的主官,姑娘处事自是要顾及林家,在日后,老身慢慢与姑娘细细说这些。”
林莞莞只应了声,说,“妈妈,有没有吃的,我方才没吃饱……”
秦妈妈擦了擦眼泪,道:“姑娘,我去厨房看看,寻些食来。”
像是一个梦,下山、被诓骗追赶,又被周敛所救,她回了家,更像来了一个新地方,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怪,就是十分怪。
也就是周敛与秦妈妈以外,她才稍稍觉得亲昵些。
第六章 临安灯会
吴妈妈将西厢的事告知了陈氏。
二房陈氏听了那些话,冷笑道:“慌忙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过几年就嫁出去了,能成什么气候。”
吴妈妈道,“我看那小姑娘厉害的很,一点都没将夫人你放在眼里。”
陈氏瞥了她一眼,“你连个老婆子也斗不过,将气撒到小姑娘身上做什么。”
“夫人,我……”
陈氏慢悠悠道:“不必放在心上,再如何说她将来是要进将军府的,我们若做的过了,叫将军府的人知道了说我们故意折损了周家的面,你我二人可担待的起?秦老婆子是那贱人的丫头,贱人进了府里,她便去照应着了,自是亲热的很,也依仗着贱人吃了不少好,贱人死了,没人顾她,她心里头憋着气,如今小丫头回来了,她定是要仗着旧恩情狐假虎威一回。”
“可西厢事,咱可不能不‘照应’着,大姑娘那儿……三姑娘年纪小,不懂这些厉害,那秦老婆子是个油子,若她在耳边对三姑娘煽风点火,老身是怕,她翻起往事来……”
“她与周家的婚事,当然是要……叫你做点事,你都做不好,还被秦老婆子抢了先……这样,过两日,派两个咱们自己的丫头,日后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来禀,她要拒,就告诉她送丫头是去府里做事的,堵住她和秦老婆子的嘴。”
吴妈妈应道:“是,那就安排春杏,银杏去,这两个丫头机灵。”
陈氏道,“你看着安排吧!”
秦妈妈瞧着院子里的两个丫头,烦心道:“做事的?哼,我看是两个捣乱的。”
林莞莞只叹了一口气。
那日过后,周敛没再来寻过她。
父亲甚少回家,整日忙于宫里。
家里分了院子,院子里吃食都是分开的,除了父亲回来,要一起用食之外,林莞莞整日里都在跟秦妈妈做女工。
这做女工和抄经书诵经异曲同工,看似做了很多,抄了很多经书,实际上都是一样的事,只是一直重复再重复。
她将母亲留给她的月牙玉佩挂在窗边,想起那个晚上,周敛站在她面前,一脚将那两个小贼踢倒在地……
他还带她去酒楼,点了很多好吃的,鸡腿烧鸭猪蹄,肉粉糕……
敛哥哥是个好人,她这样想。
秦妈妈这些时日,已将府里事与她说的七七八八,她虽听了,却大多没放在心上。
秦妈妈给她倒了一杯茶,轻轻道,“小姐这整日里唉声叹气,是因为周家公子?”
林莞莞把玉佩从窗边取了下来,“妈妈不许胡说!”
“姑娘还能瞒住我老婆子的眼睛不成?”
林莞莞丧着脸,“妈妈,我被骗了。”
“如何说起?”
她哭丧着脸,“周敛,他忘记我了,他说,改日再带我去临安城游玩,妈妈,你瞧院子里的树,我来时焦黄如糖,如今,叶子落了粘上霜,却没再瞧见他。”
秦妈妈仰头大笑,“丫头啊,你还小。”
“妈妈,你倒是说说,周家的哥儿,是不是忘了我。”她一脸委屈。
秦妈妈道:“姑娘虽是定了亲,周家哥儿也不好随意来府里的。”
“为何,为何这般?妈妈,你给我说道说道,我想知道!”林莞莞抱着秦妈妈的胳膊晃来晃去。
“姑娘,过几日就是灯会了,届时各府都会携家眷参行……”
林莞莞起身,“周家哥儿也会去?”
“是!”秦妈妈将她耳边的乱发拨顺,说,“姑娘这些时日气色好了许多,改明儿我去管家哪儿挑挑料子,换些明艳的衣服,打扮打扮。”
她道,“妈妈,还有几日啊?”
“姑娘这就等不及了?”
“妈妈!”
秦妈妈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她方才怕是说了大话了,家里来了料子,哪里还轮到她们西厢去挑拣,二房明面上对三姑娘多好多好,背地里没少下绊子,老爷忙的很,没空去顾后院里布料碳火分的匀不匀,她多嘴提起一二,老爷也只是挥手说因为祭典没空管那些鸡毛蒜皮,只道,“东西少了,你同管家那处去领便是,就说我说的。”
秦妈妈气的不行,她去管家那儿,账本是二房管着的,她光去说有什么用!
料子是给够了,尽是些个残料,炭火尽给些烧不起、小块头的,月钱说是三姑娘小,花不了什么银子,她去问,二房的人都说,各院里,都一样。
那二房会来事,又晓得哄着夫君,是个厉害的人,什么事都是打着边儿使坏,她是毫无法子。
林莞莞在庵堂里日子待久了,磨平了性子,心宽不喜争抢,秦妈妈总是替她急。
灯会的时候,秦妈妈挑了许久,勉强给林莞莞选了一个质地中等粉衣穿在身上。姑娘还小,瘦小无骨,撑不起来衣服,总觉着松垮。
也没得法子,姑娘身子本骨弱,也就老爷在家时用饭,将几个院里的人聚在一起,有一顿好食,即便是这样,又吃不了多少,不过面色比刚回来时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