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州垂眸玩弄着手中的扳指,朱唇勾起浓浓讽意,慢条斯理道:
“怎么——不情愿吗?
难不成,你二人间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晦之事?”
沈蜜听他这般欺负人,终于忍不住了,当即红了眼眶,泪满盈眶地质问他:
“傅都督,你如此不尊重别人,我们又凭什么要被你摆布?”
听了沈蜜的话,傅昀州眼中最后一点隐忍终化成灰。
他愤然扬袖,桌上的酒盏被拂于地,砰的一声,化为齑粉。
有浓黑煞气在他眼中翻腾。
“这还不都是你们逼我的!”
沈蜜被他的暴怒吓得眼泪都吞了回去,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望着傅昀州。
坐在一旁的张淮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对上了他满是怒火的双眸。
张淮面带讥嘲道:“傅都督,您这般说话,是否心胸太过狭隘了?”
“心胸狭隘?”
傅昀州望着张淮,仰头笑了几声,语气满是自嘲。
“对——说得好,说的没错。”
话音甫落,他一把拎住了张淮的衣领,凤眸冷冽森然,似点了冥火。
“张怀通,那本都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心胸狭隘!!”
他一拳猛击在了张淮的脸上,足足将人击出了几丈远,摔倒在地。
沈蜜被这一幕吓住了,惊呼出声:“傅昀州,你在做什么!。”
听到她这声惊呼,傅昀州赫然转身,一双漆眸牢牢地盯着她。
沈蜜并未顾他,赶紧跑过去,要扶地上受了伤的张淮。“张兄,你没事吧?”
可没走出几步,却被傅昀州单手钳制在了身侧。
沈蜜拼命挣扎,可那人的手臂却像是铜铁所制一般,根本挣脱不开。
“傅昀州,你放开我。”
傅昀州偏着头,定定盯着沈蜜,眸中千万隐忍,最后化为了一句伤情。
“你竟然为了他,喊我的名字?”
上辈子,她无数次,嗓音甜软,地连名带姓叫他,唤他。
只因那是他仅给她一人专属的权利。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蜜摇头。
目光却关切地望着不远处的张淮,满脸急切,担心他伤的重不重。
张淮跌坐在地上,有鲜血自嘴角缓缓流出,略显狼狈,他抬袖擦了一下,不以为意。
反倒是朝着沈蜜的方向虚弱地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自己。
傅昀州被他们这出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的场景,激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怒火。
扭头阴鸷地盯着张淮。
张淮不甘示弱,望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傅昀州,嘴角勾起轻蔑。
“都督没别的本事了吗?”
傅昀州被他的话彻底激怒,眸中怒潮翻涌。
他松开沈蜜,大步上前,弯腰将地上的张淮一把拽起,拖着推着,用力的撞到了墙上。
“砰。”
极响地一声,张淮被他单手抵在墙上,死死地扼住喉咙。
侧边木架子的一阵摇晃,上面的瓷器摆件统统摔到了地上。
“住手——”
沈蜜被这一幕吓得不轻,捂着嘴惊声尖叫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就要上前来阻止傅昀州。
傅昀州将跟在暗处的萧策唤了出来,“萧策,拦住她。”
萧策应声出现,将沈蜜拦下。
“放开我,放开我。”
沈蜜拼命挣扎,可奈何练武之人的手臂都像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挣脱不得。
那厢,傅昀州阴沉幽然地开了口。
“张怀通,再有下次,本都就杀了你。”
张淮被他扼地几乎喘不过气,脖间青筋毕现,双唇染血,却犹自含笑。
“都督……不想同我……合作了?”
傅昀州抿唇挽出一个笑,阴恻恻地盯着他。
“头一回见面时,本都不是就说过吗,若用胁迫,本都有千万种卑劣的法子。”
傅昀州一面说着,一面缓缓松开了手,他拍了拍张淮身前的衣襟。
又用手指轻轻拂了拂,替他抚平褶皱。
张淮眼中的怒火一点点升起,傅昀州却又蓦然转了话锋。
“当然,这是在合作破裂下,才会发生的事。”
他拍了拍张淮的肩膀,眸中尽是威胁。
“怀通,过了今日,你与沈姑娘再无瓜葛,而我们,前嫌尽释。”
张淮知道若他不同意,傅昀州定以他舅舅的性命做要挟,胁迫他与他达成合作。
此刻他与傅昀州的地位实力悬殊太大,对抗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他不得不暂趋避让,忍下这口气。
他要慢慢等,等到自己有足够能力跟傅昀州比肩了。
才能与他公平的竞争抗衡。
窗外雨潺潺,室内寂寂无声。
张淮望着被萧策禁锢住,却仍满面忧心看着自己的沈蜜。
最终别开了眸子,点了下千斤重的头。
“很好。”
傅昀州轻笑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转身。
一步步走到方才受惊后,仍旧面色苍白的沈蜜面前。
他微微翘了翘殷红的唇角,凤眸中煞气尽消,泛起了温润之色,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虚假的梦。
他轻轻执起了她的手,眸中噙着温存笑意。
“走,我们回家。”
沈蜜本想挣脱,奈何傅昀州握得紧,根本甩不开,只好被他一路牵着走出雅室,穿过回廊,走下楼梯。
一直来到马车上。
傅昀州让瞠目结舌的福叔赶车回府。
福叔听令驾车离开。
一路上,他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明白为何方才满身怒气,横冲直撞的傅昀州,上完一趟酒楼后,不仅牵着自家小姐下来,面上还带了和善笑意。
他完全懵了。
车厢内,沈蜜蹙眉看着傅昀州,恳求道:“都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放。”傅昀州口气不善,看着她的眼神,表面上古井无波,实则暗藏风雨。
沈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敢再有动作,背脊贴在车厢壁板上,闭着眼睛假寐。
一路无言,马车回到了府邸,傅昀州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临下车时,沈蜜再也忍不住了,扭动挣扎起来。
“都督,你快松开我,否则被人看到可就说不清了。”
逼仄的马车空间内,傅昀州轻轻一拉,便将沈蜜拽入怀中。
他单手扣住沈蜜的纤腰,将她禁锢在身前。
倾首间,温热的鼻息扑在沈蜜耳畔,湿哒哒的,语气阴阴得如蛇吐信子。
“你跟张淮在一起时,怎么不怕被人看到说不清呢。”
沈蜜快被他吓哭了,眸中闪着泪光,却还是倔强地瞧着他道。
“我跟张兄之间清清白白,完全是友人之宜,光明磊落,故而不怕人说。”
因着委屈,沈蜜的嗓音有些哽咽,软软地却异常决绝。
傅昀州愣了愣,沈蜜继续道:
“都督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意图毁我名誉,那我宁愿玉碎,不图瓦全。”
说罢,她眸中滑下一颗泪,在光影下格外灼人。
瞧见她那颗泪,傅昀州心头蓦然一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所有的嫉妒和猜疑。
强忍住满腔的压抑和不安。
最终松了手,将她放开。
“本都失礼了。”
他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那么沉。
沈蜜慌乱地告退,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急匆匆地离开。
回到岚梧斋,她谁也没理,径直回了寝屋,她被又惊又惧地情绪弄得有些崩溃。
一个人躲进稍次间呜呜地哭。
芝芝正在软塌上午憩,听到主人的哭声,上前来拱她的手背。
沈蜜将芝芝抱在怀中,眼泪滴答滴答往下坠。
“芝芝,我好害怕。”
芝芝无言地喵呜了几声,表示安慰,红红的小舌头乖巧地舔她手指上滴到的眼泪。
弄得沈蜜痒痒的,一时间心情平复了些许。
她现在只能等,等到傅昀州搬出沈府去,等到她找到人指婚定亲。
一旦傅昀州对她的念头断了,那今日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思及此,沈蜜收拾了情绪,抹去干净眼泪,抱着芝芝一路走了出去。
雨后初霁,天光晴好。
脆桃正在庭院采撷花枝,手中捧着瓷瓶,扭头看到沈蜜抱着猫站在廊下,惊讶极了。
“姑娘,您怎么把芝芝带出来了?”
沈蜜弯了弯唇,将芝芝放下台阶,随它自由去活动。
芝芝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白爪子探了探,而后跨下台阶,走到了草地上。
阳光下,它用脑袋去蹭那些软绵绵的青草。
咕噜咕噜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一幕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脆桃笑出声来,但一方面还是有些担心,“姑娘,芝芝真的不用藏着了?”
先前沈蜜对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芝芝出屋子,被外人看到,严肃地跟什么似的。
所以她不放心还是多问了一遍。
沈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本是防着那人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那人?”
脆桃一头雾水,她看见沈蜜神情寡淡,仿佛今日一回来就怪怪的。
便走上近前问道。
“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脆桃虽是丫鬟,但也是她最体己的人,沈蜜不想瞒着她,便将她拉回屋中,把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脆桃听完后,一拍大腿,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那个冷面武士是傅都督的人!我说他今天早上怎么会拉着我问东问西的。”
说话完,脆桃又自责起来,“姑娘,都怪我,要不是我稀里糊涂被他套了话,都督今日或许也就不会知道了。”
沈蜜怕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脆桃,这不怪你,萧策是傅昀州的心腹,日常进出府宅,先前是咱们运气好,一次都没被他撞上,可这是侥幸,只要傅昀州还住在咱们府里,他迟早会知道的。”
沈蜜叹息了声又道:“先前也是我太大意了,去梅园找张兄的时候,连幂篱都不带,丝毫都没有防备旁人。”
脆桃很是不安,问道:“姑娘,那眼下该怎么办,傅都督会不会很生气啊!”
何止是生气,今日那场面简直就像是修罗在世。
沈蜜唏嘘了一声。
“脆桃,我现在只能等,只要他搬出去,亦或是我定了亲,让他彻底断了念头,一切就都太平了。”
脆桃颔了颔首,想了想又道:“姑娘,今后你跟那张公子就别往来了,若有什么物品信件,就让我替您去传,好吗?”
沈蜜无奈地摇了摇头,“傻丫头,经此一事,你觉得傅昀州还会大意不设防吗,他现在应当是最谨慎的时候,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你还要去,不是撞枪口上吗?”
脆桃蹙了蹙眉,颇有些惋惜,“那好吧,哎,那您跟张公子的往来就这么断了?”
沈蜜却道:“断了就断了吧,若还有缘分……”
她说着话,脑中突然出现上辈子在盛京街头看到的场景。
新科及第后,进士们御街走马,风光无限。
为首的新科状元,一派雅正清然,大红袍下眉目风流,举止落落。
引得无数女儿郎抛袖帕,送秋波。
沈蜜笑着摇了摇头,对脆桃道:
“我想,应该不会有缘分了。”
脆桃莫名替她感到有些失落。
这时,芝芝喵呜喵呜地自己回了屋,滚圆的眸子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主人。
沈蜜抱起地上的芝芝,对脆桃道:“脆桃,明日陪我去街上逛逛成衣店,如何?”
“姑娘,您要买新衣裳?”
“母亲忌辰过后,我或许用得上。”
脆桃恍然,喃喃点头:“姑娘您是要听从老爷的意思了。”
沈蜜道:“眼下,我只有寻个人嫁了,这场风波才能彻底过去。”
脆桃劝道:“话虽如此,不过姑娘您也得选个真正诚心的才是,绝不能将就。”
沈蜜执着她的手道:“好脆桃,我明白。”
*
宣明堂内,傅昀州负手立在檐下,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萧策。
傅昀州怒气未消,上前一脚将他踹出了几丈远。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萧策单膝跪地,抱拳垂首,“属下清楚,愿受责罚。”
傅昀州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情绪。
“自领三十军棍。”
“属下遵命。”
萧策躬身退却。
傅昀州将他叫住,“等等,将人连夜送走,再去领罚。”
萧策愕然抬眸:“今夜就把张淮送去永州?”
傅昀州语气极冷,“还要本都说第二遍?”
萧策赶紧低下了头,恐又惹得主子不快。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秋闱还有两个月,本不用这么着急将张淮送走。看来都督是对这二人的关系忌惮到一定程度了,才会这般着急将人送走。
好让二人再无一星半点见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