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玉明熙一阵恶寒,胃里一阵翻涌,扶住床头干呕,肚子里没有东西,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娘娘!”锦蓉忙跑到床边,轻拍她的后背,“奴婢这就为您叫太医。”
“别去,我不需要。”玉明熙一把推开她,威胁说:“既然你不肯为我取避子药,那就闭紧你的嘴,若是让皇帝知道此事,我没有好下场,你也别想活。”
“是,奴婢绝不多言。”锦蓉跪在地上。
玉明熙艰难的吐息,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身上的伤,疼痛难忍,“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是,奴婢告退。”锦蓉退下去。
大殿重回安静,玉明熙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却不能走出去半步,因为昨夜之事,她更没有注意到林枫眠的鸽子有没有来,会不会错过了。
眼眸缓缓低垂,视线从一个雪白的瓷瓶上掠过,玉明熙心中泛起怒意,拿起那瓶子狠狠的摔到地上。
碎裂的瓷瓶在地上溅开,清淡的花香气从瓷瓶的内壁上弥散开来,与她昨夜沉浸其中的香气别无二致。这本是寻常夫妻会用东西,玉明熙却只想冷笑。
后背抹了药膏,缠了好一层绷带,穿上衣服又用过饭食,已经到下午了,玉明熙踏着虚浮的步子走去书案边。
裴英不在的时间,她还能安静的看一会儿书,到晚上他回来,恐怕又没有一刻安宁。
快要入夜时,守在外头的宫女按照惯例要换班,常常是白天一拨人,晚上一拨人,日夜交际时便是他们换班的时候,玉明熙摸清楚了这规律,也知道她养的聪明鸽子会在这个时候来。
爹娘在世的时候,府里就养着鸽子,他们时常去外头打仗,离家远的时候,驿站送信的速度太慢,便在身边带几只鸽子和鸟哨。
到如今她府里的养鸽人已经有几十年的经验,鸽子一代一代的驯养,越发聪明。
外头暂时没有人,趁这空档,借着昏暗黄昏的遮掩,一个黑影迅速的飞到了窗外,鸟嘴啄着窗户,发出铛铛的声响。
玉明熙面露喜色,拖着酸痛的腿来到窗边,打开窗缝,一手把鸽子捉了进来。鸽子识主,在她手心里安分的躺着,任她把小竹筒拆下来,一声不吭。
打开纸条,玉明熙一边看一边走回书案,纸条上面写着,“宫宴可出?灯会可出?”
是在问她能不能出席几日之后的宫宴,或者是一个多月后的元宵灯会。年节之前宫里会设宴席宴请群臣,就连边关的大将军和各个州府的府尹都会上折子请求前来参加宫宴。
而灯会则是设在皇宫之外,正月十五,皇家亦要与民同乐,在皇宫正北门之外的长街上,设一条长长的灯街,与百姓们赏灯看花,灯会之上的猜灯谜更是世家子弟们相互较量的乐趣,可赢得一个灯王的美誉。
灯会太晚了,玉明熙已经等不及了。而且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裴英带她出宫门,但若是设在皇宫里的宫宴,她还能试上一试。
玉明熙提笔在纸上写下,“宫宴可试。”
她还想再问问别的,她被关押之后,户部的情况如何,与她交好的几位臣子有没有受到牵连,还有小燕与青竹的婚事,是不是因为她的失踪没办成。
被关在宫里太久,许多事情都不能得知。玉明熙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来了多久,身在密室的那几日,不分黑夜白天,后来又被他折腾的厉害。今天是几月几日,她都要想不起来了。
犹豫了片刻,没有写其他的。
她相信林枫眠,信他会救自己,也信他能在前朝替她安排好。他们之间无需说太多。
放飞鸽子后,换班的宫女也过来了,玉明熙忙走回桌边,装作无事的模样,继续看书。
昏暗的灯光下,读书也觉得疲惫。玉明熙犯困,自顾自走到龙床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来到了石墙前,学着裴英的样子按动机关。
为了参加宫宴,她得让裴英同意她在宫里走动。对待他那样一个恶种,不但要用软的,还要智取。
走进密室中,里头的蜡烛早就已经熄灭了,玉明熙有些怕黑,硬着头皮关上身后的门,耳边瞬间安静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将她淹没。
侧卧在床上,手上摸到束缚她多日的金链子,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这链子又长又硬,还有一头固定不动,她若是拿一节绕在裴英脖子上,一定能把他勒死。
又动了杀人的念头。
玉明熙松了那金链子,暗笑自己也快被裴英逼疯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杀人,而且……裴英再怎么疯也是大靖国名正言顺的皇帝,如果杀了他,自己怕是要落得个斩首示众,株连九族的下场。
身处黑暗如同跌进深海,玉明熙浅浅的呼吸,身上的绷带仿佛也没那么明显了,她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移动的声音惊动了她,玉明熙没有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守株待兔。
男人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几不可闻,紧接着是衣物被扔到地上的声音,他不小心踩到了金链子,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在金链碰撞的声音中,玉明熙分辨出了一阵好听的叮当声。
那是她送给裴英的镯子,他竟然还带着。果然如他自己所言,裴英对她情根深重。
这样疯狂而病态的爱,她不需要。
男人坐到床边,柔软的床稍稍矮下去一些,他的重量完全压上来,一双手从后背缠绕到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呢喃,“怎么回到这儿了,不喜欢在外面睡吗?”
玉明熙缓缓吐息,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慵懒,淡淡道:“没事,你不用顾及我。”
她越是这么说,裴英便越想顾及她,真当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急不可耐要为她出头:“可是在外头住的不习惯,还是谁让你不舒了?”
玉明熙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经意的说:“睡在这儿跟睡在外面不都一样吗,反正在哪儿都能伺候陛下。”
她声音低低的,没了昨夜的傲气也没有了一丝生气,裴英有些愧疚,“别说这样的话,你哪里不满意可以直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了。”
皇帝金口玉言,无论视高官厚禄还是金银财宝,只要她开口就能轻而易举的拿到手中。可玉明熙丝毫不在意,反而转开话题。
“我想问你,你把我绑在身边,是不是就为了跟我做那档子事。”
她身子瑟缩着,领口中隐约露出缠绕在身上的绷带,女子身上的体香被一股淡淡的药味遮盖,好像一个易碎的瓷器,美丽精致却受不得丁点摧残,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把她打碎。
当年鲜衣怒马的郡主,京中人人惊叹她的美貌,叹服她的才能,只是站在他身边都能让他心安,如今却被他折辱到这种地步。
裴英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仿佛撕裂一般疼痛,“不是这样,我是想好好珍惜你的……”
最初是这样的,他想要努力留在她身边,想要和她站在一起,想要娶她。
是什么时候忘了初心,他发现玉明熙的野心,知道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枚棋子,还不如一个刚认识的公子在她心里分量重。那个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
自己是埋在心底的爱意,在她眼中不过是儿戏,他总算认清了,玉明熙不会接受他的爱意。
他把人扣在宫里,和她成为夫妻,他想好好对她,想她眼中也能看到自己的好,可是她总是不听话,总是想要离开,要和别人在一起,他越爱她就越不能放手。
裴英收紧了手臂,偏执的说,“我们都做到了那个地步,你还是不肯正眼看我,如果我放手,你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次。”
他的不安和恐惧仿佛隐藏在丛林中的野兽,在黑暗之中将她重重包围。
玉明熙惊叹一声,翻过身来,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上,“裴英,我们两个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就……这样……”
妻不是妻,妾不是妾,无名无分,藏着掖着,如此这般。
一句话就让裴英慌乱起来,忙对她解释:“不是这样,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昭告天下,娶你做我的皇后。”
密室中黑的厉害,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小的,生怕扰了这寂静。
沉默了好久之后,玉明熙才无奈地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义女,我们两个是义姐弟,你娶了我就是违背纲常伦理,你就不怕天下人的耻笑,不怕人骂我狐媚惑主?”
裴英毫不犹豫答:“我不在乎他们如何笑我,但是,我绝不会让别人在背后议论你半句。”
玉明熙的手指不老实的在他胸膛上画字,悠悠道:“人言可畏,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裴英声音低下来,“我定有办法,你信我。”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说一场话,或许是因为半梦半醒的迷糊,玉明熙觉得内心十分平静,耳边听到的属于他的心跳声也十分平稳。
玉明熙转回了最初的话题,“裴英,我想出去走走。”
裴英警惕道:“出去做什么?你要去哪?”
玉明熙靠在他胸膛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睡着了,“我哪儿都不去,只是想出去晒晒太阳,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裴英还没开口拒绝就被她堵住了话,里头凑到她耳边,脸颊蹭蹭她的耳朵,享受着这一时宁静的亲昵,“我没说不行,但是你只能在帝华殿附近走动,我会派一队人保护你。”
“嗯。”玉明熙不再答话,心里却忍不住生气,把监视说成保护,真会说好话。
听怀中的人没有了动静,裴英沉了声音又说:“别想着离开我,不然我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骇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地狱恶鬼的低语,玉明熙心底一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能做什么?”
“你是我的吗?”裴英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觉得你的心离我好远。”
空洞的心永远都填不满,做了一直期盼的事会高兴一时,但那种喜悦很快就会淡下去,他就需要寻找新的目标——就像此刻,他期望着玉明熙也能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怀中的女子好久都没有回答,在沉寂的黑夜里,二人相拥睡去。
紧靠在一起的身躯相互取暖,胸膛之下的两颗心靠得那么近,连心跳声几乎都与对方同步,可心思却永远都不会想在一处。
这一夜过得安稳,玉明熙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睁开眼,就见裴英坐在身边,已经穿好了衣服,头发还散着,看到他的侧影,俨然一个刚睡醒的俊公子。
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扯了床尾的外衣穿上,随口说,“我给你梳头发吧。”
说着走下床穿上鞋子,就像这房里的主人一样从容自在,走到门边打开了石门,径直走出去,留裴英一个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因为那夜的亲热,明儿终于愿意接受现实了吗。裴英这样想着,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坐在镜前,纤细的手指从他发间穿过,轻柔的束起头发,为他带上金冠。身后人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看看怎么样,我不常给人梳头发,可能有些不好看。”
“这样就很好。”裴英看着镜中自己,又看向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玉明熙,脸上勾起笑容。
如同一对平凡的夫妻,玉明熙送他出门,像一个温柔的妻子那般同他说:“你下了朝之后若是得空,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
“嗯,我得空。”裴英一口答应下来。
玉明熙试探着问,“那我……在秋音阁等你?”那里离着御书房和帝华殿都很近。
裴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头同意。
看着裴英离开的身影,玉明熙关上殿门,长舒一口气。装贤惠也太难了,为了重获自由,受这一时憋屈也认了。
总算能在宫里自由走动,玉明熙换了衣服便走出帝华殿,外头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玉明熙抬头看看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虽然冬日冷,但心中格外暖。
身后跟着锦蓉和四个羽林卫,玉明熙让人备了早膳送到秋音阁,她走的慢悠悠,美名其曰散步晒晒太阳,实则认一认宫里的路。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越发暖起来,玉明熙解了身上的披风扔给锦蓉,脚步更加轻盈。
身后的羽林卫寸步不离,就像看守囚犯一样。
算着快到散朝的时间,玉明熙才不紧不慢地往秋音阁走,走到半路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头路口走过。玉明熙心脏一紧,提起裙子追过去。
她没敢开口喊,怕认错了人。
直到来到他身后,听到脚步声靠近的男子停步转过身来,身上戴的朝珠激动的微微晃动。
看到他的脸,玉明熙平静的心顿起波澜,心中积攒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瞬间爆发,她扑进男人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来,“枫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枫眠亦是震惊,几日不见,她瘦了一圈。他轻抚她的后背,关心道:“明熙,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身后有五个人盯着,二人说话都要掂量。
玉明熙不敢乱说,只在他怀里哭。林枫眠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些人多问,不住地安慰她,“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宫墙之内,皇帝捧在心尖上的人与前朝的大臣抱在了一处,幸而这个时间路上人少,若被宫女太监看了去,怕是要传遍整个皇宫。
眼看二人抱了许久都不松开,锦蓉上去提醒,“娘娘,若是给陛下知道,龙颜大怒,就不好收场了。”
玉明熙抽泣着向后退去,林枫眠听到那一声不同寻常的“娘娘”,清俊的脸顿时不好看起来,“明熙,她为什么喊你娘娘,陛下是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没事,你别问了,快走吧。”玉明熙抹着眼泪从他身边走过。
看着她走去一边,那条路通向内宫,朝臣不得进入。林枫眠在她身后问,“明熙,你的病还会好吗?”
玉明熙破涕为笑,回头说笑似的向他喊:“傻枫眠,病好的时候肯定就好了!”
林枫眠愣在了原地,他听懂了话外之意:宫宴之日,是非走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