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分钟，他终于睁开了湿润的双眸，望见身边的人后，他将她的手心反扣在床上，十指交握，嘶哑道：“够了，缦缦，你再这样，我就舍不得让你走了。”
两人劫后重生，像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这种默契也包括即将到来的分别。
对于埃尔温来说，这一个多月既漫长又短暂，像是一个美梦，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成真的美梦，但它却又真实地发生了。
赵缦缦揉了揉鼻子，开口道：“你刚动过手术，要好好休养。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们会处理好的。”
埃尔温将手指收紧，嘴上却轻柔一笑：“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句话？中古谈判专家吗？你和费——”
一道冷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看完了吗？”
他们同时往门口望去，满脸戒备的盖克兰不知道在那里杵了多久，在黄昏斜阳的照耀下，他像是一座从战场归来的将军雕塑。
盖克兰踏着长腿走近医疗床，顾不上埃尔温的伤痛，从他手心里拔出了赵缦缦的手，拉着她径直往外走去。走到一半，赵缦缦回头对埃尔温无声地说道：“保重。”
随后，她的身影消失在光的余晖里。
埃尔温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心痛不已。他知道这个转身便是他们的结局，他注定永远失去她。
火红的枫树林里，深秋的风冷冽寒凉，将树叶吹得漫天飞舞。
两人相视而立，赵缦缦仰起头，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呢喃道：“你也受伤了……”
盖克兰鼻腔一酸，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哽咽道：“这么久了，你才知道关心我。”
赵缦缦将手指贴在他的背上，上下抚摸：“谢谢你，奥托，谢谢你奋不顾身地救我。”
盖克兰将下巴放在她的颈间，呼吸着如救命仙丹般珍贵的气息，委屈道：“跟别人可以这么见外，但跟我不需要，因为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对不起，爆炸的时候，戒指丢了。”赵缦缦的手指在他的背划着小圈。
“没关系，重新给你买一个。”盖克兰松开她的身体，轻声说道：“我的香囊也送人了，所以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赵缦缦“扑哧”一笑，摸了摸耳边乌黑的发梢：“那我得多吃点，头发才长得快。”
盖克兰从地上捡起一片红枫叶，往前走了两步，手腕轻轻一转，红枫叶倏地往前飞去，消失不见。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需要香囊。”
“奥托——”
“嗯？”
盖克兰回眸看向她，挺拔的身影在风中如盖世英雄一般，傲骨嶙嶙。那张挂着好几道红色血痕的脸，犹如醒目惊艳的勋功章，在赵缦缦的心里生根发芽，浓浓的爱意弥漫得一塌糊涂。
“过来。”
盖克兰疑惑地走向她。
赵缦缦将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亲一吻，呢喃道：“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才是我最害怕的事。”
盖克兰鼻腔一酸，他将对方的身体往上一提，粗壮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她的氧气全部吞入腹中，叫她再也无法离开。
落日余晖下，两人身影洒满金黄的暖色，和枫树林相互映衬，美得像一幅秋日名画。
许久，盖克兰松开她的唇，双眼注满柔情：“你知道吗，很久以前在将军府，你还是厨娘的时候。你每次这样仰头望向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要吻你。”
“噢？为什么？”
“因为你抬眼向上望的时候，睫毛会特别长，而且它会轻轻颤抖，我便——”盖克兰再次压低脸，轻笑道：“对，就像现在这样，我便十分想要吻——吻你。”
纵然已吻过千百次，但触碰的那一刻，盖克兰依旧忍不住血液沸腾，搭在她腰间的手轻颤地来回滑动着……
刚被禁止下床的影四，把护士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他悄悄走到一顶帐篷外，吹了一声口哨。等了一分钟，一个身影从帐篷里溜了出来，轻声惊呼道：“利维坦！”
影四摸了摸头，尴尬地笑道：“公主，我这样的脸你还能认出来，可真厉害。我正式介绍下，我叫彼得·罗威。”
乔娜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轻声说道：“你居然是个卧底！太神奇了！可是你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吗？”
“除了我的身份之外，其他的都是真的，乔娜公主。”
“利维……不，彼得！”乔娜公主眺望着远处的枫树林，小声说道：“履行你的承诺，带我去树林里走走吧，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自然。”
“没问题，但为了不被发现，我需要抱着公主奔跑，行吗？”
“当然没问题，你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彼得！”
影四点了点头，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托抱起乔娜公主，超速跑向了枫树林。于是，树林里正在上演的甜腻大戏被两人逮了个正着。
影四红着脸，抱着乔娜公主缓缓后退，一边调转方向，一边喃喃道：“公主，这里少儿不宜，我们换个地方吧。”
乔娜公主还没看清楚树林里两个抱在一起的是谁，就被影四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欣赏美丽的黄昏落日。
一座西古士兵的帐篷内，赵代走进来，对着正在吃晚饭的赵庭和苏凡耳语了几句。两位老人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们放下碗筷，跟着赵代走出了西古帐篷区，又走进了另一座被中古士兵重重包围的帐篷。
他们在里面等了一会，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西装笔挺，意气风发的中古副总理费扬古。
见到两位老人，费扬古迅速上前，轻声喊道：“爸、妈。”
苏凡脸色微微一变，握着他的手，喊道：“孩子。”
“对不起，儿子不孝。”费扬古刚想跪下，被赵庭手中的拐杖一拦，训斥声响起：“你说你，怎么当的副总理，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派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还要瞒着我们。你、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费扬古脸上一阵哀痛，手被母亲紧紧拽在手心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庭把拐杖往地下重重一敲，脸色发青，指着帐篷外说道：“要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替你去做间谍！你看看，这下惹了多大麻烦！又是什么少将军，又是三太子！”
费扬古垂着头，脸色苍白：“是，爸教训得是。”
一旁的苏凡拍了拍赵庭的手，抱怨道：“这多久才见儿子一面，怎么一见面就骂？当初如果不是你非要儿子从政，又畏畏缩缩地怕暴露我们家的身份，让他把姓都改了，这么长时间流落在北方，家也不能回……”
费扬古读大学便去了龙城，从此只能偷偷摸摸回家。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赵庭的特殊身份。
苏凡抹了抹眼角的泪，指着赵庭说道：“你还怪起儿子了，小古到底是对不起你，还是对不起你们赵家了！”
赵庭不可思议地看向苏凡，被对方的眼神刺痛了，又转过去瞪了一眼费扬古。
费扬古立刻拉着母亲的手，劝道：“妈，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想先去看看缦缦。”
“可别让人看出来你们俩的瓜葛！”赵庭又敲了一下拐杖，“一把年纪了，还尽给妹妹惹麻烦！”
“当然，当然。”费扬古脊背一抖，迅速走出了帐篷，在士兵的指引下，走向了盖克兰的帐篷。
正好盖克兰在陪赵缦缦吃晚餐，他收到士兵通报，立刻走到帐篷门口迎接：“费总理，好久不见。帐篷里空气不好，我们外边谈。”
出乎他的意料，费扬古径直走进了帐篷，笑道：“不，我就是来看看我们中古的女英雄，听说你和埃尔温·米勒一起毁掉了病毒库，这可值得表彰啊！”
赵缦缦垂眸一笑，站起身，谦逊地答道：“费总理，过奖了，这是身为中古国民应该做的。”
费扬古靠近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关切道：“身体没有大碍吧？”
一旁的盖克兰耳朵微微一动，这两人的对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是滋味，他快速说道：“费总理，米勒国王等了很久，不如我们先去商谈正事吧。”
费扬古背对着盖克兰，听到这句话后，迅速翻了个白眼。赵缦缦用手挡住紧抿的唇，隐忍着不笑出声。直到盖克兰又催促了一次，费扬古才跟着他往帐篷外走去。
趁着盖克兰不备，他回头看向赵缦缦，眨了眨眼睛。赵缦缦则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费扬古上大学后，赵缦缦才出生。即使年纪相差了近二十岁，但费扬古对这个妹妹是极为疼爱的。
奈何两人相处时间并不多，但无论费扬古学业和工作多忙，他经常会在夜里从龙城偷偷溜回来，躲在赵缦缦的房间里，给她讲故事，陪她玩。这些都是赵庭和苏凡不知道的，若是被赵庭知道，一定要打他的。
费扬古年纪轻轻，便在官场游刃有余，他的从政之路十分顺利，不仅因为他能力出众，也和他的妻子有关。妻子李思茵是上一任副总理的女儿，一个才貌双全的高干子弟。两人是大学同学，感情十分要好，生了一对龙凤胎。在李思茵的协助下，费扬古在政治界可谓平步青云，同时也是下一届总理的大热人选。
他唯一忧心的便是赵缦缦，将来若是遇到不好的男人，将她特殊体质的事情捅了出去，是会为她带来灾祸的。但眼下看来，她喜欢的这位盖克兰将军，倒是一位正直的人，只不过是个西古人……
费扬古叹了口气，看向一脸伤痕的盖克兰，随他走进了一座重兵把守的帐篷，里面端坐着无言相对的米勒国王、王后和理查德。
他们屏退了所有人，来了一场三小时的密谈。
密谈结束后，夜幕降临，天空已布满了星辰。
盖克兰站在满是枯叶的草地上，点着手腕上的信息器：“费总理，这是你在乌兰酒店受到刺杀的调查报告。对不起，来得有点迟。”
费扬古抬手看了眼信息器，长叹了一声。沉默了一分钟，他仰起头看向星空，说道：“年轻人，有野心没问题，但是——不要太贪心。”
“好像这句话，应该送给费总理。”盖克兰闭着眼睛感受微凉的秋风和清新的空气，低声叹息道：“我以为政治家都是没有梦想的，看来我错了。”
两人并肩而立，同时对着天空，大笑起来。
教堂上空传来唱诗班的天籁歌咏——
【圣经】诗篇91：5、6：
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的飞箭。
也不怕黑夜流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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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部 分《午夜瘟疫》结束了，开启第六部分《白日飞箭》，感谢支持噢！
第101章
两个月后
“各位观众，下面为你播报一条国际新闻，北半球三国于今年10月在太古国首都波顿共同签订的《波顿协定》，将于2154年1月1日零时正式生效，也就是四个小时后。此协定由中古副总理费扬古、太古时任国王罗伯特·米勒以及西古时任少将奥托·德·盖克兰共同商讨签订，现在让我们一起回顾条约的主要内容。”
苏市赵府，张灯结彩的客厅内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氛围，赵庭、苏凡坐在沙发中央看新闻，赵缦缦和苏宁盘着腿，窝在沙发上刷着平板仪，赵代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茶。一听到“波顿协定”几个字，他们瞬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全息屏幕上。
屏幕上显示大段中古语，女主播字正腔圆地念道：
一、中古国向太古国提供“午夜”病毒的特效药和疫苗，考虑到对药物疗效的监测和追踪，中古国将在太古国的每个城市派驻一个专业医疗队。同时，考虑到医疗队的人身安全，会加派百人军队进行保护。以上所产生的所有费用由太古国承担，直到瘟疫完全消灭。此条款于签订之日即时生效。
二、此次瘟疫是由太古国皇室间接造成，将由皇室独立赔偿西古国及中古国，因“午夜”病毒造成的所有国民经济损失，经过测算，赔偿金额分别为2亿西元及10亿中元，于2154年内付清。
三、由于波顿病毒研究所损毁，太古国重建研究所时，必须由其他两国派三位以上的科学家进行监督，并至少任命其中一位为副主任级别以上职位，长期驻扎研究所，提供科研支持。
听到“病毒研究所”这个词，赵缦缦仍会浑身发抖，她永远忘不了研究所内发生的事情。如今，研究所正在策划重建，但已不再由皇室大权独揽。
四、加强三国之间贸易合作，禁止任何一国，以任何理由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五、三国之间领土、主权互不侵犯，尤其针对太古国近年对西古国西颠半岛的挑衅和意图侵犯，更是属于此条款的禁止范围之内。
六、三国共同成立科研队伍，共同考察并治理三国海域的核废水污染，所需费用由三国，根据各国的污染范围和程度，共同承担。
七、三国本着友好的国际交往原则，简化移民政策和跨国婚姻政策。
这最后一条，明眼人都知道是盖克兰将军提出来的。顿时，客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寂。
为了掩饰尴尬的神情，赵缦缦端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苏宁连忙抢了过来：“表姐，这是我的！”
赵缦缦咧嘴一笑。
赵庭看向一旁的赵代，点头说道：“就条约内容而言，还算是公平，并没有落井下石，狮子大开口，也算是保留住了我们的大国尊严。”
赵代微微一笑：“是的，费总理还是很有风度的。”
一听到他的名字，赵庭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虽然女儿安然无恙，在家陪了他两个月，但他仍对儿子的冒险做法耿耿于怀。而且大过年的，臭小子居然也不赶回来过年，说什么维护政府形象，携带妻儿到贫困城市去慰问百姓。
